与气候温和湿润的南方不一样, 十一月下旬的北方已经下雪,天气又干又冷。
起初南秋是很不适应的。
不过相对于不适应,下飞机的一刻,她更多的是对这片银装素裹世界的惊叹。
距离雷叔的忌日还有些天, 老宅此刻没有人, 盛亦淮看她那么喜欢, 便带着她在北城的景区玩了几天,看过了冰雕,尝试了滑雪,还泡了冰火两重天的温泉。
南秋简直都要乐不思蜀。
在此期间盛亦淮联系上了雷家的旧部。
找到了他想找的人,六爷。
雷鸣当年便是因为他的事情将人打伤进去了的。
现在雷鸣的势力散了后, 六爷成了道上那个说一不二的人,也正是有他的庇护, 雷家才在雷鸣去世后没有人敢动。
盛亦淮是恩人的养子。
对于他的求助, 六爷用了最短的时间就将犯案的小混混给找来, 收拾了一顿后直接送到他们面前。
知道当时要挟过的南楚江是盛亦淮的老丈人,这个混混冷汗直冒, 一五一十地都给交代了:“我们那会也是拿人钱财帮人办事, 但杀人这种事情,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看他这个样子, 盛亦淮知道他不敢。
混混继续说道:“那个人原先是要我们绑架他的, 不过虎哥和他没谈妥, 最后只在电话里恐吓恐吓。”
“绑架?”听到这人居然还想绑架父亲,南秋坐不住了。
“虎哥是谁?”
六爷介绍说了下, 虎哥就是他们这帮流氓的头头。
前两年因为参与了当地聚众斗殴发生人命的事, 和一帮兄弟全都进去了,而这个小混混胆子太小没敢去, 因此逃过一劫。
南秋瞧了眼盛亦淮。
居然还有人想买凶绑架?
这更让她相信父亲的死没那么简单。
“那……”
她稳了稳心神,问道:“你们说的雇主是谁?有姓名或者照片吗?”
“这这这……”这种事情道上是不能透露的,小混混看了眼六爷,六爷点了点头,他这才结结巴巴说:“我私下听虎哥说过,这个人在容城比较有身份,怕做这样的事情被人知道,所以才千里迢迢找到北城的兄弟……”
容城比较有身份?
盛亦淮打断他:“姓什么?”
“姓余。”
“虎哥查过,给他汇款的那个人,就是这个字。”
看到他写在纸上的“余”字,南秋瞳孔紧缩,险些站不住了。盛亦淮扶住她,示意她继续听下去。
“这个人据说很有钱,在容城当地是知名的商人。”
“虎哥原本想用这件事情敲个一笔,所以我们就记住了这个姓,后来虎哥进去了,这个事情就不了了之。”话都说到这里,小混混干脆把自己知道的全都给倒出来,“本来这个雇主是打算让虎哥去杀人的,不过我们答应了雷总,绝对再不干这种勾当,对方就让我们改为恐吓。”
姓余,当地的富商……
直到六爷他们都走了之后,南秋都还怔怔地坐在原地,浑身冒冷汗。
买/凶/杀/人!
他们要杀他爸爸?
这个混混没有答应,他就又找了别人???
所以——
她爸爸的死,其实是余家的人干的!
……
盛亦淮将人送走。
南秋已经惊吓到天崩地裂。
“先别多想,我们去看守所找一下所谓的虎哥。”
盛亦淮看她脸色惨白,蹲在地上将她不住颤抖的手紧握着,给她底气:“如果真的是余坤干的,我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她一下子红了眼眶。
“怎么了?”
盛亦淮站起来,紧紧将她抱住。
“我害怕……”
她不是个爱哭的人,可这一刻,她真的忍不住了。
既然她爸爸是遭人杀害,那他赌博的事情,是不是也有别的原因?
“我爸和余家无冤无仇,连生意上都没有任何交集,”她哽咽着,“余坤要杀害我爸,那只能是因为一个原因——”
“盛亦淮,”她求救似的望着他,“是不是我害死了我爸?”
“我是不是太任性了,非要跟余筝斗得你死我活。”
“是我把我爸害死的……”
“你别胡思乱想,”他擦了擦她眼角的泪,“这件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
可她已经连动机都想到了。
她的爸爸为了给她讨一个公道,才想把余筝给送进去,余筝的爸爸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儿,雇凶杀人?
好像一下子,将所有的线索都串起来了。
“我们一起调查真相,”盛亦淮紧握她的手,“如果真的是他们做的。”
“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
再也没有任何游玩的心思。
南秋抱着膝坐在温泉酒店的床上,噩梦像是浪潮般吞噬她。
她太粗心了。
忽视了当时那么重要的节点。
余筝陷害她后,虽然当着全校师生的面跟她道歉,可背地里还在不断地挑衅羞辱她,甚至在沈驰及其他人面前惺惺作态,好像一直紧咬着不放的人是她。
她再次陷入舆论的风口。
父母看不下去,直接报了案。
期间余筝被传唤过几次,嚣张的态度才有所收敛。
但警方那边一直因为证据不足,没有对余筝采取什么刑事措施。
她的父母找了律师,想帮她讨回公道。
当时她忙着考试,父母也没有让她参与这些事情,所以她并不知道沈驰为她做的那些,更不知道得罪余家的父母,当时的处境多危险……
惊惧。
痛苦。
她夜不能寐。
盛亦淮看她这种样子,知道劝说是没有用的,只能给她时间稍微缓缓。
为了转移些注意力,他带她回了老宅。
雷家老宅位于郊区,是一座古色古香的四合院。
此刻大门开着,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商务车,车还没有熄火。
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红色大衣的女子。
她戴着墨镜,波浪卷长发,一派职场精英的模样,然而,她的身后跟着两个留着络腮胡的高壮大汉,直接让她的气场提到了一个高度。
“姐。”
盛亦淮率先打了个招呼。
这就是他姐?
南秋刷地一下瞧向盛亦淮。
——不是说姐姐和奶奶没回来吗?
还好昨天去商场带了点东西回来,不然就太失礼了。
女子闻声,将墨镜一摘。
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扫过他们,最后落在盛亦淮脸上。
并没有姐弟许久未见时的热络,反而是那种不正常的清冷。再看盛亦淮,在她面前,他所有的气场全都收敛起来。
终于,女子开口了:“嘎哈呢!你还晓得回来!”
可能这里的方言有些喜感,听着怪好笑的,但南秋还是听出了些许不善的味道。
“你媳妇?”
注意到两个人手牵着手,女子的目光又寒了几分。
盛亦淮并未松手,而是带着南秋往前走了一步,介绍道:“嗯,我姐雷静,这是南秋。”
南秋很有礼貌地打了声招呼,不过换来的是雷静面无表情地“嗯”声。
她心头顿时一凉。
“你这是要去哪?”
看着门口的车,盛亦淮有心化解尴尬。
“出去吃饭。”
目光自始至终没多看一眼南秋,也没有想多和盛亦淮说话的意思,雷静自顾自上车,关上门就走了。
盛亦淮没想到她还没消气。
半年前,他决定来容城发展时,他们就吵了一架,后来又听说他要拿户口本跟南秋结婚,更是气得骂了他一顿。但拗不过他的坚持,又有奶奶袒护,她终究没能阻止得了他。
生怕南秋会多想,不爱解释的人破天荒地解释了一下:“她就是这种个性,估计是被奶奶逼着相亲了。”
“没事。”雷家不待见她,其实也在意料之中。
说到底,雷静没有直接当面骂她和他们家,其实已经很客气了。
他姐姐如此……
也不知道奶奶会不会……
“我带你去见奶奶。”
看她迟疑,他拉着她进门,一面安慰:“放心吧!”
再低落,也没有父亲的事情对她打击大。
南秋没多说什么,紧跟着他。
老宅的暖室之中。
一个发丝皆白的老太太正弯着腰插花,她穿着一身淡青色的旗袍,发上插着一根雕琢精美的翡翠簪子,耳朵和脖子上也都戴着同款的玉饰,优雅极了。
“奶奶。”
盛亦淮拉着南秋上前。
“小淮?”老太太惊讶回头,“你回来了!”
“还把媳妇给带回来了?”太太端详着他身侧的南秋。
女孩长相漂亮大气,属于那种让人一眼惊艳型的。
她静静立在盛亦淮的身边,美丽却不招摇,性子分明看着很是柔和。只不过初来乍到,可能身体不适宜北方,她的面色微微苍白,身体瞧着有些孱弱。
对上老太太充满善意的眸子,她一下子想到了许久未见的外婆,刚刚心里的那些忐忑也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她微微颔首,唤了一声:“奶奶。”
老太太应了声,笑说道:“是叫南秋吧。”
“来,坐。”
南秋顺着她的手势坐下来。
盛亦淮见奶奶是发自肺腑的喜欢,心里的石头落地,转而问她:“奶奶,你们不是定了下周的机票吗?”
“是小静。”
“她说有点急事要回来,就改了时间。”
小静——
说的是刚刚遇到的姐姐吧?
盛亦淮顿了一下。
但很快从这件事情中恢复过来,关心了下老人的身体。
老太太说没事。
祖孙俩叙着旧,老太太怕会冷落南秋,话锋一转,落回她身上:“刚到北方,是不是一下子很难适应这里的天气?”
“有点。”
“我还从没见过这么多的雪。”
老太太笑了笑,说道:“是啊,南方一向雨水比较多,雪倒是很难得遇上。”
盛亦淮给她倒了温水,坐下解释道:“奶奶是南方人,与爷爷结婚后才来的北方。”
“奶奶是南方人?”
她接过盛亦淮递来的茶杯,瞧向面前和蔼的老太太。
老太太举手投足之间都透着优雅知性,说起话来慢条斯理,让人很舒服,没有一点北方的口音。话音温温软软的确有些江南水乡的味道,与他们刚刚遇到的雷静完全不一样。
“我老家是苏城的。”奶奶笑着说道。
“苏城?那不是……”
她的话戛然而止,一下瞧向盛亦淮。
盛亦淮点头,接着说道:“当年奶奶带着雷叔回苏城探亲,这才刚好遇到了我。”
“奶奶,”总归还是说到这件事情上,南秋站起身来,郑重道:“谢谢你们!我妈也特地交代我,如果有一日我来了北城,一定要亲自向恩人道谢!”
“都是一家人了,不要说这样的话。”
老太太托住她,说道:“能遇到小淮这孩子,也是我们家的福气,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们小两口能够走到一起,也是莫大的缘分,只要你们好好的就行。”
她抓着两人的手,握在一起。
“原本我还担心着他的婚事,现在好,你一看就是个好孩子,我也放心。”
盛亦淮与她的手紧紧握在一起,笑看着她,仿佛在说,先前是不是多虑了。
南秋抿唇一笑,面上浮现一片绯红。
“你们坐一会。”
“我让刘妈去准备一下饭菜,今天晚上就在家里吃。”
老太太看两个人俨然新婚不好意思,立即找了个借口先走了。
在她走后,南秋长出一口气,方才在见到雷静后的压抑,也一扫而空。
“这是雷家的祖宅。”
盛亦淮带着她四处看,一边介绍着:“爷爷很多年前就去世了,姑姑们远嫁,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回来,我初中高中都住在这里,可以说是奶奶把我带大的。”
“这是我房间。”
许久没回来过,房间依然打扫得一尘不染。
房间简约干净,只在墙上贴着一张海报,床单的色调和容城屋里的是一样的。
他拉着她进来,打开床头柜,抽出了里面的一个夹页,是一张张塑封过但仍然泛黄甚至色彩模糊了的画,小孩子的涂鸦。
“这是……”
画上有房子有花草,还有一颗红彤彤的太阳,蘑菇屋前的草地上,两个孩子手拉着手,男孩子手里画着风车,女孩子的手里画着糖葫芦,后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三个字“一家人”。
他没理由会收藏这个东西。
南秋震惊道:“该不会是我画的吧?”
“这是你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也就是在出事的前几天,她画了这样一幅画送给他,还跟自己的爸爸妈妈说,等哥哥生日的时候,要买一个很大的蛋糕。
可惜他没有吃到那个蛋糕,整个人的生活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在北城养好身体之后,回过家一趟。”
“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被抢光了,家具也被砸得一塌糊涂,我找回自己的房间,在抽屉里找到了这张画,另外——”
他说着从衣柜里拿出一个编织框。
框子里放着一些玩具,一个少了只胳膊的洋娃娃,一个七彩的风车,还有几个已经褪尽颜色的画。这些都是他用自己的零花钱给她买的。
“都是我的?”
可能当时真的太小,对这些她完全没有印象。
倒是在家里出事的节点,家里被人打砸,哥哥意外“身亡”,母亲整日的哭……有时细细回想起来,还是能够想到一些和哥哥相处的日常,但是不太多。
“是你的。”
“包括那只青蛙。”
说到这里,南秋才想起来,他的办公桌上有只会跳啊跳的青蛙。
“我看到这些,就想着总有一日,我会再见到你的,”说着,他苦笑了下:“只是不知道,你还会不会记得我?”
果然,她真的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对不起。”她歉疚。
“没什么对不对得起,”他看着她,“是我没有说清。”
这些东西是支撑着他在一个陌生地方坚强下去,也是改变他们命运的一份牵绊,因为这些,他想要找到她,想再见她。
——只不过,结婚的事情他从前并没有想过。
而是在容城见到她,认识她,接触她之后,他不自觉动了心,真的准备跟她走下去。
“想不到会一别怎么多年。”
她紧紧抱住他的腰,认真道:“以后我都陪着你,永远不分开。”
***
夜间的雪簌簌落着,外面都是冰天雪地。
屋中开着暖气根本不冷,可还是因为父亲的事情,南秋辗转来去依然睡不着。
雷静的一通电话,让盛亦淮一个激灵。
知道肯定没好事,他安抚她一阵,就披上外衣出去了。
此刻,雷静已经到了客厅。
她发梢上还沾着雪珠,浑身冒着寒气。
“找六爷,你想做什么?”
雷静不是个拐弯抹角的人,此刻声音冷若淬冰。
“……”
这就是她们提前回来的原因吧!
看着对方发上的雪,还有些发白的面容,盛亦淮隐隐有些内疚。
他知道她的性格。
想了一想,还是决定把这些事情和盘托出。
“所以说,你非要查这件事情不可?”
听完他说的不止是要调查南楚江的死,还要对付容城的余氏,雷静的脸色更难看了。
“嗯。”盛亦淮挑明自己的态度,“无论如何,我都要将凶手绳之以法!”
“将凶手绳之以法?”雷静冷嗤一声,“你是警察还是法官,这种事情轮得到你做?”
“她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没有。”
“我很清醒。”
“清醒?”雷静在他身侧转了两圈,恨铁不成钢,“你在北城打拼多年才有了现在的基业,就因为她,你不管不顾抛下一切只身去了容城,现在又要去跟余家斗个鱼死网破,你是吃错了药还是昏了头,非要往死胡同里钻!”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盛亦淮站起身来,坚定道:“为了她,我愿意。”
“啪——”
雷静抬手就是一巴掌。
“你别忘了!”
“你这条命是我爸救的,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也都是雷家给的,我不许你这样做!”
雷静盯着他的眼睛,话音不容商量。
“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断了念头!”
“容城那边的公司我会派人去交接,你就给我留在北城,哪儿都不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