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官沉寂了许久, 只隐隐听得耳边风声啸啸。待身上的闷重感终于褪去时,眼前豁然开朗,湿润微咸的水汽弥漫四周。

  林元枫望着那碧波千顷的江面, 幽幽吐出了口气。

  再看身侧的玉无荒,他脸色煞白, 正皱着眉缓解不适。

  想来这一场远行耗去了他不少灵力,见他有些身形不稳的样子, 林元枫自觉走过去, 朝他伸出手臂道:“我来吧。”

  玉无荒闻言轻叹一声, 没有逞强,将怀里紧紧抱着的玉守阶递进了她怀里。

  林元枫接过,低眸看了眼怀中仍是毫无动静的女人,不免颠了一颠, 小声唤道:“玉守阶。”

  “……”当然没有回应。

  “她应是自封五感了。”玉无荒突然开口, 感叹道, “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 竟要做到这地步。”

  林元枫想起对方晕过去前的那个吻,挑了下眉, 点头道:“唔,是挺奇怪的。”

  玉无荒也是只知道这岛屿所在何处,却从未来过。

  林元枫便提醒他, 要上岛, 需跃入水中,挥剑开路。

  少顷,扑通两声过后, 面前水波涌动, 玉无荒往前方一挥长剑, 但见涡流四起,很快便出现了一条光影虚淡的路。

  林元枫有经验,自觉抱着玉守阶走在前头,不多时,果然又出现了那道水帘。

  明机道人那浑重的声音随之传来,问的也还是那句:“来者何人。”

  林元枫清清嗓子,笑说:“道长,我们之前见过的,您忘了?”

  “哦,原来是你们。”

  水帘顷刻散去,眨眼间,三人便上了岸,明机道人则站在岛屿入口,微笑着扬了扬手中的拂尘。

  童颜鹤发的男人态度温和,见林元枫以人的形态出现,竟也不惊讶,仿佛早有所料。只是在瞥见她怀中昏迷不醒的女人后,唇边那抹笑意瞬间便隐去了。

  他也没问玉守阶这是怎么了,只兀自走过来,探了探她的颈间脉搏。

  林元枫觑他面色,问:“道长,看出什么了吗?”

  明机道人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转身说:“跟我来吧。”

  林元枫不由得感慨,还真是高人,什么都不说就全知道了。

  她转头与玉无荒对视了一眼,都有点松了口气的意思。

  边跟边环顾四周,这凫鹭屿比起上次,貌似没什么变化,但林元枫还是敏锐地察觉出,有些白玉像的模样变了些,似乎,更像人形了。也不知是被特意雕琢成这样的,还是……它们自己长的。

  她撇撇嘴,不再乱瞄,只专注地盯着怀里的玉守阶——女人双眼紧闭,头微微靠着她的胸口,眉眼舒展,倒是比她平日里的冷淡模样乖巧得多。

  抱着个人,走得也慢些,不自觉就落在了后头。

  前头明机道人步履轻快,忽然问玉无荒道:“你也是青晏的人吧?”

  “是。在下是她的师兄。”

  “那她的事,你可清楚。”

  “清楚。”

  “那便好办。”明机道人笑了一声,安抚说,“莫要担心,叫她醒来不难的。”

  几人行至一处高大的屋宇前,槐花的清香扑鼻而来,还是上次玉守阶被带进去算卦的那间屋子。

  林元枫脚步不停,正想直接跟着他们进去,明机道人忽而转身一扬拂尘,将她拦下,同时使了个眼色给玉无荒。

  后者了然,上前伸手将林元枫怀里的女人重新抱了回来。

  “道长,您这是?”林元枫纳闷,“上次不给进,这次也不给进?”

  “不是要避讳你,而是我这里头有道很厉害的阵,你进去只怕是要掉层皮的。”明机道人温温笑说,“小犬,再去看看那池锦鲤吧。”

  林元枫啧了一声,虽不甘心,但也只好妥协往回走去。

  她原本是懒得再去逗弄那池锦鲤,只想在这附近走动走动打发时间的,但想起什么似的,默默踱步来到了石瀑飞溅的池塘前,往里丢了颗鹅卵石。

  池中水波不息,很快,上次那条锦鲤少女便又现了人身,坐在玉护栏上笑眯眯地看着她。

  林元枫则靠着那护栏,斜斜睨了她一眼,问:“看见我成了人,你似乎一点都不惊讶?”

  “这个嘛,你们离开的那日,道长便与我们提及了。”

  “哦。”还真是个八卦的老头,什么事都要和这群鱼讲,“那姐姐想必知晓许多事吧,我有件事想向你打听打听。”

  “你叫我姐姐?”少女捂嘴轻笑,两条白嫩嫩的腿踢了一踢,说,“问吧。”

  林元枫半垂眼睑,慢慢地搓了搓手指:“姐姐可知道,怅气是什么东西吗?”

  “怅气?”少女一愣,随后那笑莫名变得有些意味深长起来,“无缘无故的,怎么要打听这个?这东西可不常见。”

  林元枫散漫道:“跟我同行的那位仙姑,她身上倒常出现,出现了两次。我问她,她说这是怅气,却不和我解释清楚。”

  少女却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话,顿时瞪大眼睛,指指她,又指指远处,甚是不可置信的:“她,对着你?”

  “嗯。”林元枫见她反应如此古怪,不免皱起眉,“怎么了,究竟是什么东西?”

  少女似是想笑,肩膀抖动个不停,片刻才道:“怪不得她不愿意讲清楚。这怅气啊,只在灵修身上出现,而且啊,只在灵修动情的时候才会出现。”

  她将“动情”二字咬得特别重,生怕林元枫听不清似的,说完,还暧昧地添了一句,“居然出现了两次,看来,这玉道长对你是情根深种啊。”

  林元枫只觉头脑轰的一声,整个人都跟着懵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找回理智,问:“你说动情,意思就是她……我?”

  少女则悠悠道:“不止,怅气因情.欲而生,她还很想要你。”

  林元枫:“……”

  平复完凌乱的心绪后,她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将这些天的相处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遍,却始终弄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里让玉守阶侧目了。

  况且,她不是还有位青梅竹马的师兄吗?二人之间看着也是关系匪浅,她怎么突然就……

  问题是,在北枭王宫的那一夜,明明自己是第一次现出人形,而那时候玉守阶便已经对她……

  林元枫:“?”

  女主这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癖好吗?自己之前可一直是头巨犬的模样耶。

  若说一见钟情么,似乎也很古怪……

  琢磨了半天,还是觉得此事诡异。不过玉守阶人还昏迷着,就算是一肚子不解,也得等人醒过来后再去打探打探。

  林元枫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见那坐在玉护栏上的少女正面露揶揄地看着自己,她便装模作样地清咳了几声。

  “此事,还劳烦姐姐不要说出去,怪叫人难为情的。”

  少女闷笑着点头,眼珠子提溜转,显然是还想从她这里听些什么。

  林元枫却再没心思应付她了,道了谢后,自顾自走开,去了附近僻静的树丛里待着出神。

  好半天,才远远地瞧见明机道人和玉无荒从那间屋子里出来。

  她吐出嘴里叼着的草根,迎了过去。待离得近了,便出声问道:“情况如何?人醒了吗?”

  明机道人轻笑着说:“莫要心急,还得等个几日。”

  林元枫有些诧异的:“怎么还得等?”

  “许是不想自己伤人,她才自封五感陷入昏迷。我使了法子潜入她的识海,叫她平息了杀意,让她快些醒来。”

  明机道人微顿,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那双清明犀利的眼黯了黯,很快,却又恢复如初,继续道,“只是,就不知她何时能醒了,但至多不超过五日。”

  林元枫望了眼他们后方,目光幽深:“如此,那便等吧。”

  而后几日,她与玉无荒便歇在了这座岛屿上。

  居室很是简易,摆设不过一张床和一把椅子罢了。

  林元枫倒是从枕头下发现了一本.道经,不知是明机道人特意放的,还是他某位留宿的友人放的。

  看着年份久远,凑近一闻,昔日的墨香早已散去,只留下点朽潮的霉味,但书页却完好无损,字迹也很清晰,应是费了心思保存。

  夜里无事,她便将这本.道经拿出来借着烛火囫囵翻看,聊以消磨时间。

  ……

  这夜,她正盯着道经里头的“生身既得,何馈于天”一句发呆,猛不防听见几声嘈杂的打斗音。

  她愣了愣,起身来到门口,打开门往外头张望了一眼,却见远处岸边光华涌现,几乎要撕裂这平静的夜色般,战况好像很是激烈。

  是有谁夜闯岛屿,与明机道人交上手了吗?

  林元枫皱眉,沉吟片刻,还是打算老老实实待在厢房里,静观其变。

  正欲将门关上,似是金石相撞的琅琅打斗音却更清晰了些,就连那道灼目的光也愈发接近。

  黑魆魆的夜色里,那道光如同描了画的宣纸,被浸在水里,模模糊糊勾勒出了一张尖嘴尖耳的狐狸面来,唇咧着,像是在笑,两只上扬的眼却很阴谲。

  林元枫见状一滞,本能察觉到危险,当即跃出屋门跑开,下一瞬——

  “嘭!”

  巨响过后,她方才待着的厢房屋顶赫然留下了数条深刻的爪痕,梁椽因承受不住而瞬间垮塌,轰鸣过后,尘屑弥漫飞扬。

  林元枫呼吸不自觉变得急促起来,抬头,冷冷瞪了眼那张笑得诡异的狐面。

  狐面却不曾停顿犹豫,见一击未成,鬼魅浓艳的眼瞳转了转,眼看着又要向她袭来。

  林元枫咬唇,才往后躲开两步,余光突然闪过一道飘然白影。长剑铛然出鞘,猛地一挥,刮起阵阵凛冽的罡风,以斩岳断水之势狠狠向狐面劈去。

  一时间岛上狂风大起,隐在黑暗里的树瑟瑟作响,几乎迷离了双眼。

  她用袖子挡了挡脸,在这混乱的情形中怔怔盯着眼前的白衣女人看。片刻,忽而露出一抹淡淡的欣慰的笑。

  “玉守阶。”她轻声说,“你醒了。”

  本来只是含在唇间的呢喃,不料玉守阶却听见了,回头看她一眼,面色虽严肃,但眉眼还是微微放松了些,道:“嗯,小心些。”

  重重的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两道人影也逐渐出现在了不远处的树丛里——正是明机道人和玉无荒二人。

  看他们来的方向,正是方才交锋激烈的岸边。

  二人甫一赶到,还没来得及与刚苏醒的玉守阶说些什么,那原本受了一击四分五裂的狐面倏而又重新聚拢起来,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

  林元枫被震得脑仁疼,忙跳开走远了,嘴里嘟哝道:“这里就交给你们了,我寻个地方躲躲。”

  话音刚落,狐面突然和疯了一样,不管不顾地朝她这里冲过来。

  不过,自然是还没接近她半分,便被玉守阶挥剑拦了下来。

  也不知这是什么稀奇古怪的幻术,无论玉守阶挥出的剑风有多凌厉,那狐面被打散一瞬,又很快恢复如初,唇角的笑意越咧越大,露出了森冷的利齿。

  这样重复几次后,玉守阶忽然意识到什么,蓦地回头,提着剑就想要朝她这里赶来。

  林元枫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但瞬息过后,她便感觉背后凉飕飕的,像是有什么东西诡怪而灵活地缠上了她。

  她一顿,下意识想往后袭去,那东西却如蝎子的尾巴,绕着她修长而脆弱的脖颈狠狠地蛰了一下!

  ——扑哧!

  血肉被撕裂开来的声音。

  林元枫吃痛,再往后看去时,身后竟空空荡荡,唯有一阵苍凉的夜风呼啸而过。

  一切归于黑暗之中,眨眼间便了无踪迹。而那诡异的狐面,居然也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她舔了下干涩的唇,抬手,有些僵硬地捂住了自己正汩汩流着血的伤口。

  那三条血肉翻飞的爪痕,很轻易地在掌下浮出形来。

  怔愣间,玉守阶已经来到了她跟前,脸色甚是难看地摸了摸她捂住脖子的那只手。

  林元枫勉强朝她笑了笑,想说自己没什么事,才张开嘴,突然胸口一阵血气翻涌,哇的一声吐出血来,溅染了对方那一向纤尘不染的白裳。

  她甚至没精力再去看玉守阶的表情,只觉口鼻被什么堵住了一般,一个字都来不及讲,就这样直挺挺地往后倒去。

  不过幸好,没摔到冷冰冰的地上,而是落入了一个温热柔软的怀中。那是独属于玉守阶的气息,甘冽,清灵。

  被对方拥住的短暂瞬间里,林元枫莫名想起了那日在乐都品尝的满堂露。耳边似有瓷盏轻碰,叮当一声,酒醑满溢。

  玉守阶竟在微微发着抖,明明面上仍是那样冷静,搂她却搂得很紧,生怕她也像那狐面一样毫无征兆地消失似的。

  乌眼珠紧紧盯着她,如墨色的湖,深不见底。

  而后,她动了动唇。

  林元枫忽觉有些头皮发麻,还算平静的眼神遽变,流露出几分祈求来。

  这种情境,这种气氛,您老人家嘴里可千万别蹦出“旺财”这两个字啊。

  不远处还有俩人在往这里赶呢。

  终于,玉守阶沉沉出声,只道:“别怕。”

  林元枫闻言,心底由衷地松了口气。还想着再用眼神和对方沟通一下,那阵血气翻涌的感觉却再次袭来。

  这次她没有招架住,只一个失神,意识便不受控制地陷入了沉沌的黑暗中。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25 17:36:03~2023-06-28 23:58: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舒 63瓶;幸村利亚 12瓶;司南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