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脑混沌了许久, 蓦地手腕一疼,好像有道气被强行注入她体内,游蛇一般, 沿着她的经脉四处窜走了一番。

  耳边渐渐能听见声响,慢慢的, 意识回笼。她睁开眼,即刻便有一只温凉的手探了过来, 覆在她额上。

  林元枫用力地眨了下眼睛, 方看清此时情形——她正躺在某间厢室的床上, 上半身却被玉守阶抱着,头枕在她膝上,而床边,明机道人和玉无荒正站在那静静看着她。

  “感觉如何?”玉守阶低眸看她, “好些了没有?”

  林元枫张了张嘴, 却是说不出话来, 不仅如此, 身上各处仍是被冻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她努力了半天, 只得用那种无辜的眼神和玉守阶对视。后者沉默片刻,掉过目光看向了明机道人。

  明机道人则捻了捻胡须,略一沉吟, 无奈道:“这毒实在古怪, 只叹老道不擅药毒。既然这么多法子都不能将这毒完全逼退,你们不若去寻一个我的旧友,他倒是精通于此。”

  玉无荒有了点反应, 恭肃地询问:“敢问可是姜岐子老前辈?”

  “正是他。”明机道人呵呵一笑, “他性子很是古怪, 不轻易见人。我写一封信交于你们,届时他看了,就会愿意帮你们了。”

  玉守阶颔首:“那就有劳道长了。”

  少顷,接过信后,她径自塞进怀里,顺势将林元枫打横抱起往外走去。

  玉无荒见状跟上,她却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我一人去就够了,师兄还是先回青晏吧。”

  她走得沉稳,并不匆忙。林元枫窝在她臂弯里,悠悠伸出视线觑了身后的年轻男人一眼。

  他抿了下唇,似乎有些不豫,却不应声。

  一路走来,岛上处处残留着打斗过后的痕迹,岸边尤甚,也不知昨夜那个擅闯者究竟是什么东西,还偏偏要给她来这么一下,真是莫名其妙。

  将要入水之际,玉守阶忽地一顿,垂眼看她,问:“还是动不了?”

  林元枫眼珠子微微转动了下,神色仍是那样无辜。

  玉守阶便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低下头来,用鼻尖轻轻蹭了蹭她的脸,比起林元枫,她倒是更像某种小动物,在寻求依恋似的,不过说话的口吻还是那样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这姜岐子所在的芒谷离这有些远,到了那里后,还得费些心思找找,你再忍忍吧。”

  林元枫眨了下眼睛,表示明了。只是冷不丁想起她对自己那微妙的情绪,又有些不自在起来,便将目光放远,盯着寥廓的天发呆。

  离了凫鹭屿,又行缩地之阵。片晌,耳边幽蝉鸣鸣,时有清寂尖锐的鸟鸣声传出,苍翠的山谷绵延数里,恰如一条蜷缩而眠的长龙,嵯峨险峻。

  明明树海繁郁,生机茂茂,林元枫却无端察觉到一股死气,心底不知怎么的,很是沉重。

  很快,她便感觉胸口像是被巨石压住一般,闷闷的喘不过气来,喉间突然一腥,竟有丝丝鲜血渗出唇缝。

  玉守阶自然也注意到了,眸光黯了黯,却不语,只有些心不在焉地扫视了一圈四周,而后才迈开步子往山谷里走去。

  高大的树木枝叶盘结,遮去不少日光,偶尔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窥视着她们。

  林元枫却是头重脚轻,整个人飘飘然,说不上多难受,就是极其疲惫困乏,想睡去,却又觉得此时情况不对,只得费力强睁着眼看着那一丛丛的树影从身侧越过。

  玉守阶始终面色淡淡,甚至没再低头看她一眼。

  许久,女人才停下,将她的头掰过来,目视前方——只见不远处数条藤蔓互相缠绕,攀缘成墙,隐隐有诡谲的雾气弥漫其间。

  瞬息,那藤蔓便如活过来了一般,慢慢舒展着肢体,朝她们爬了过来。

  在它们触碰到自己前,玉守阶平静地开了口:“晚辈玉守阶,来求前辈解毒一事。”

  这声不轻不重,却叫这些藤蔓猛地停住,哧溜几声后纷纷缩了回去。而那面藤墙,也随之散落殆尽,后头露出了一座宽阔高耸的洞府,立于数阶青石梯之上,薜萝绕柱,府顶开满了红的粉的花,蕊尖细长,堪堪坠下。

  石门大开,阶上却端坐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阖着目,似是在打坐,想必就是那姜岐子了。他两侧还各站着一个童子,估摸着是徒弟之类的,也垂着眼,面无波澜地抱着只青瓷瓶,跟两座塑像一样。

  林元枫正打量着他们,却听姜岐子沉声开了口:“且上来给老朽看看吧。”

  她微诧,听明机道人那样说,还以为她们此行必定会被刁难一番,没想到就这么一说,姜岐子居然同意了。

  玉守阶仍是那般坦荡,不见丝毫敬畏之意。对方才说完,她便抱着林元枫继续朝前走去。

  那洞府离她们这隔得远,又有段长阶要过。玉守阶脚步不知不觉中加快了不少。

  林元枫被颠得头嗡嗡响,暗觉古怪。待迈上那段长阶后,猛不防身子腾空一轻,她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才反应过来自己竟被玉守阶给扔了出去。

  没落地,整个身子像是被柔软的棉花包裹住了一般,眼前朦朦胧胧的,似乎是道透明的水囊,将她稳稳地护在其间,漂浮在了半空中。

  扔出她的下一瞬,玉守阶利落地抽.出长剑,朝端坐在洞府前的姜岐子飞奔而去。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而且毫无预兆,林元枫只来得及捕捉到女人唇边那抹带着淡淡嘲讽意味的笑,便见她白衣急速闪过,顷刻间就来到了姜岐子面前。

  她微微睁大眼睛,可惜发不出什么声音。只见那姜岐子霍地弹起挥袖应战,那两个童子竟真如塑像一般,对此毫无反应,甚至眼皮都没眨一下。

  玉守阶劈出一剑后,被他躲过,她却不慌不忙地转腕,抖出凌厉的剑风袭向了他那两个呆呆傻傻的童子。

  眨眼间,瓷瓶坠落,发出两声脆响。而那两个童子软软倒地,空了壳的面皮似的,很快瘪了下去。

  林元枫:“……”

  她当然清楚这不是玉守阶做的,童子们会变成这样,只能说明,他们原本就是这副模样。

  玉守阶则不多看,只将目光冷冷掷向了不远处的姜岐子,嘲道:“还不现形吗?”

  原本就阴气森森的山谷里顿时暗沉了不少,就连那天色也变得有些晦涩不明。姜岐子站在原地,不知怎么的咯咯笑了起来。这笑颇为诡异,那掩在胡须下的唇也越咧越大。

  不多时,他抬手,自头顶,可以称得上是慢条斯理地撕开了自己整张脸,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尖嘴尖耳,笑意盎然的狐面。

  但很快,狐面又褪去,露出了对方原本的模样,烟媚的眼睛微微上挑,仍似狐的模样,妖艳极了,满头银发如夺目的月华,浮动不定。女人施施然丢开撕成两半的人.皮,眼神很是阴狠,那笑却始终不曾隐去。

  “我还真是好奇。”她摇头叹息,指间冷光一闪,蓦地亮出利爪,“鹿尾山那次,还有这次,你究竟都是如何识破的。”

  玉守阶却懒得与她废话,寒着脸直接提剑而上,招招击向对方的致命处。女人也不甘示弱,身轻如燕地躲过后,当即抬起淬满毒液的利爪挥向玉守阶的脖颈。

  一红一白两道身影缠打在一块,磅礴的气息随之毫不掩饰地侵袭整座山谷,那强大的威压叫四周都沉寂了片刻,连鸟雀的鸣叫声都默默掩去,听不见一点动静。

  砰的几声炸响过后,那洞府的石门都被斩下大半截,柱上全是爪痕,里头更是狼藉一片。

  林元枫困意登时一扫而空,不免屏住呼吸瞥向远处,连眼睛都不敢眨,生怕错过什么。

  那银发女人显然本事很大,玉守阶数招之下,竟隐隐地落了下风,差点被她变作狐面的模样一口叼住脖子。幸而躲避及时,又用力地挥出了一剑。

  强劲的剑风随即打旋环绕,组成一道风墙,暂时将银发女人挡在外头。玉守阶目光凛然,面无表情地拭去了自己脸上的血迹。

  在银发女人撕开风墙扑上来的瞬间,她忽而眯起眼,淡淡笑了起来。这笑颇为鄙夷,像是一个登顶的强者,在不屑地看着底下微不足道的蝼蚁挣扎一般。

  银发女人蓦然一顿,停下身形,皱起眉看她。

  果然,不过须臾,玉守阶半边面上又浮现出了蜿蜒的黑纹,霎时间,她周身清气便被更加浓重、更加奇谲的魔气吞噬而去。

  这道猛烈的魔气甚至盖过了银发女人散发出的魔气,山林里一时只剩下了玉守阶的气息。

  她抬起剑,只是轻轻一落,四处飓风狂乱而起,如一群恶鬼纠缠哭嚎着,以铺天盖地之势朝银发女人裹挟而去。后者没躲,只磨了下牙,似是极为不甘,竟生生接下了这么一击。

  飓风散去后,银发女人捂住胸口,阴沉着脸擦去了唇边溢出的血迹。

  “玉守阶。”她咬牙切齿道,“你以为这样我就没办法了么?呵,再这样下去,你恐怕就要真的彻彻底底变成一个魔物。到时候不用我杀你,你的那些同门道友们,只怕是第一个会冲上来的。”

  言罢,她深深再看了一眼意欲再次挥剑袭来的玉守阶,那目光幽诡而复杂,凝滞了的死火一般,像是在透过玉守阶看别的人,恨意和快意并存。

  飓风再次裹挟而来,女人喘了口粗气后,化作红云急遽一闪。

  待风停云息过后,再看那处,银发女人却如上次那样没了踪迹。林元枫刚想叹气,忽见玉守阶执剑欲往她这里挥来。

  她头皮一紧,还没来得及产生什么想法,便见身侧乍然出现一道身影,径自伸手撕开她周身笼罩着的那团透明的水囊,将她抱进了怀里。

  厉风追来的刹那,她低头,对着她微微叹息了一声,道:“该走了,南臻。”

  林元枫听见这声称呼,脑子不受控制地懵了一懵,连呼吸都停滞了片瞬。

  是了,南臻。

  她原本的名字,就是南臻。

  缕缕银发妥帖地落在她的面上,二人身形消失的同时,林元枫只觉眼前骤然一暗,仿佛有只手重重敲了她额间一下。

  耳边随即,传来两道许久不曾听见的提示音:

  ——“特殊剧情点触发完成,辅助记忆已解锁。”

  ——“‘覆辙交界’板块已更新,请注意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