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忒若普斯作为第二代精灵,打一睁眼看到的就是森林和飞鸟走兽。而从过去一只普通的第二代精灵到生命魔法天赋得到生命之树认可和祝福后实力突飞猛进成为精灵第一人的现在,她一直生活在郁郁葱葱古老繁茂的森林中。

  当然了,“郁郁葱葱古老繁茂”也可以被理解为欠发达。

  或者文雅一点——发展中。

  阿忒若普斯曾无数次听过自己曾是人类的父母讲述人类王国的声色犬马富贵繁华,也听得懂父母偶尔夜间望着自己浅绿色皮肤的叹息中含着的无奈与怀念。

  所以这次受邀来人类皇都,她多少是抱了些“见见世面”的心思来的。

  只是……她没想过是这样的“见世面”。

  “秦唯西,你发什么疯!快松开!”她见秦唯西抬头嘀咕了几句就又把脑袋往下一扎,急得一把揪住好友的衣领,疯狂往后拖。

  秦唯西猝不及防被她扯了个趔趄,险些滑倒,柏嘉良下意识伸手,稳稳当当托住秦唯西的腰。

  大概是肌肉记忆作祟,她还顺手紧了紧,将本已经被阿忒若普斯拉开了些距离的血族公爵搂入了怀中。而秦唯西也无比顺滑地抱住了她的肩膀,甚至习惯性地亲昵贴住了柏嘉良的面颊,一副投怀送抱的模样。

  突然,两人动作一齐僵住,随后对视一眼。

  秦唯西意识到了什么,耳朵一红,脑袋一下就扎了下去。

  阿忒若普斯愣住。

  “那个是人类,不能吃”几个字在她口中,声调从开始的紧张尖锐慢慢弱了下去,最后的尾音低到几乎听不见了。

  她甚至还揪着秦唯西的衣领。

  额……要松开吗?

  走廊上陷入难捱的沉默,柏嘉良与精灵面面相觑,而秦唯西脑袋径直埋在前者的肩窝里,一副打死也不抬头的模样。

  柏嘉良能察觉到,某人贴着自己脖颈的脸有些热。

  “我想,公爵大人大概没想吃我,”她轻咳一声打破了沉默,松手,伸出一根食指按在秦唯西肩膀上,默默将人推开,露出了一个温和友好的笑容,“可能是个误会吧。”

  “公爵大人?”阿忒若普斯更懵了,“什么公爵大人?”

  “我不是一直是公爵!”秦唯西气急败坏,压低声音咬耳朵,“我是这次战争之后才被封为公爵的!”

  柏嘉良尴尬地搓了搓爪子,又扭头继续咬耳朵,“怎么办?看起来糊弄不过去了。”

  “我也没打算瞒着,”秦唯西幽怨看她一眼,叹口气,“连普尔修斯都没瞒过,怎么可能能瞒过她?”

  “瞒着,瞒着什么?”阿忒若普斯觉得今天不一般,好友说的每一个词都很陌生。

  “咳!”秦唯西重重咳嗽一声,转身,有些手足无措地面对已经快万年没见的故友,用力眨了眨眼睛,深呼吸,克制住不断上涌的酸涩感情。

  “我有事和你说。”她声音还是带了几分颤抖,上前一步,握住精灵低垂的手腕,转身将她往自己房间里拉。

  “诶?诶诶!可是……”

  柏嘉良一个闪步溜了进来,顺手带上了门。

  ……

  阿忒若普斯想过会“见见世面”,但没想到是这样的“见见世面”。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容貌精致到不似人间生灵的精灵愕然望着眼前好友,“未来来的?”

  秦唯西点头,“时间旅行。”

  “噗嗤。”阿忒若普斯笑出了声。

  “要我说还不如先瞒着呢。”柏嘉良嘀咕,随手从一旁抄了一份简报翻开,随意扫了两眼,突然微微蹙眉。

  “你笑什么,”秦唯西苦恼极了,又站起身在阿忒若普斯面前转了个圈,“你不觉得我变化很大吗?”

  “嗯,是很大,好像胖了点,”阿忒若普斯托腮笑,“正常,毕竟也有很久没见了。”

  柏嘉良耳朵一动,抬头,打量起面前秦唯西。

  胖了点?好像是,刚才搂腰的时候手感委实不错。

  “什么胖了点,”秦唯西被不远处投射而来的审视目光惹得耳朵一红,磨磨牙,又叹口气,“有没有发现我的性格有变化?”

  阿忒若普斯思考一会,诚实摇头。

  秦唯西被老友的反应哽了一下,吐出一口浊气,颓然坐下,又不死心,问,“那你要怎么解释我刚才的反应?”

  阿忒若普斯一怔,想了想,突然了然,“你终于找到你要的那种味道和口感的血了?你不是发誓吗,你的甜食必须入口像玫瑰一样浓郁,含在舌尖像冰一样刺骨,吞入喉咙像火一样热烈,不然你不吃。”

  秦唯西懵逼,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开始努力找起了地上有没有缝。

  一旁传来了憋得狠了的闷哼笑声。角落里,柏嘉良举起报纸遮住自己的脸,笑得肩膀乱抖。

  秦唯西怎么还有这么中二的时候啊!

  可爱,想rua!

  “事实上,不是找到了,”秦唯西低头研究了地毯花纹半天,经过了无数心理建设之后,终于勉强接受了自己在柏嘉良面前黑历史一下被阿忒若普斯扒得一干二净这一事实,叹口气,不情不愿地开口,“而是丢了。”

  柏嘉良咧着的嘴一下就收了回去,眉心也蹙了起来。

  秦唯西没有失去嗅觉,但闻不到自己的味道了。

  为什么?难道也是因为罪血?

  她又看了眼秦唯西——蝙蝠坐在床榻上,愁眉苦脸。

  表情灵动得很,看起来行事也活泼,性格开朗,一点也没有之后那种疏离清冷的模样。

  但阿忒若普斯似乎觉得很正常。

  果然是还没有罪血的蝙蝠吧。

  “丢了?”另一边,阿忒若普斯愕然。

  “说来话长,如果你不信我的话就太难解释了。”秦唯西轻声道,伸手,捉住了精灵的手腕,俯身,神色严肃,“阿忒若普斯,你相信我吗?”

  “我当然信你。”阿忒若普斯蹙眉,但回答的毫不犹豫,见旧友表情凝重,她迟疑了一下,终于是咬了咬牙,问道,“你说你是从未来来的,总得给我点证据吧。”

  秦唯西见阿忒若普斯的态度有所松动,大喜,唇瓣微张,僵了会,颓然垂首,干巴巴来了一句,“你会登神,权柄是【生命】。”

  阿忒若普斯挑眉,一副“你继续”的模样。

  秦唯西抿了抿唇。

  这是她们早就知道的事实——阿忒若普斯的天赋不如她,凝结神格的速度一开始也不如她,但耐不住精灵有生命之树这一个无限接近于神的生灵,而且同样执掌了部分【生命】权柄,所以阿忒若普斯后来很快将她反超,现在神格已经完全凝聚,只差一点点就能戳破那个门槛。

  就在这次和泰坦的大战上,就在不久的将来后。

  但她还能说什么呢?说神明的责任和代价?说登神之后的痛苦和折磨?说你将一次次在那所谓神性和人性之中徘徊,一次次在失控的边缘挣扎?还是说你将在责任的枷锁中度过毫无希望的万年?

  秦唯西捂住了脸。

  她说不出口。

  “还是我来吧。”在阿忒若普斯狐疑的目光中,柏嘉良拿着那份报纸走了过来,俯身,捏住了精灵的手腕,微笑。

  大概是人类的手掌委实很烫,阿忒若普斯有些局促地往回抽了抽,未果,只能抿着唇等着。

  随后,一道温柔的绿色从柏嘉良掌心漫起,向阿忒若普斯掌心流淌,而她的右眼眼尾也泛起一道漂亮的藤蔓印记。

  “一直都没见到,差点忘了,”秦唯西失笑,低声嘟囔,“你还算是精灵族的半个圣女来着。”

  那真是久远的回忆了,是旅途刚启程的时候。精灵之森的灰雾,失踪的士兵,为了守卫首都进军的亡者大军,柏嘉良用血唤醒的禁术,以及阿忒若普斯给予的馈赠。

  一切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日,又好像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

  “察觉到这份力量的性质了吗?”柏嘉良对着已经懵逼的未来生命之神轻笑,“明明是完全属于你的力量,又包含着那样强大的【生命】权柄。”

  “真奇怪,你明明是现在世界上最接近生命之神的人,”她摊手,“谁能比你拥有更纯粹的生命神力呢?”

  “除非,是你自己。”秦唯西站在了柏嘉良身侧,微笑,“未来的你自己。”

  阿忒若普斯手一下垂落,怔了好一会,又抬头,凝视柏嘉良眼尾处的那截藤蔓。

  “……你是人类?”

  “嗯哼。”

  “也是我的圣女?”

  “这事说来话长。”

  “那秦唯西呢?她登神了吗?”阿忒若普斯突然问。

  柏嘉良支吾了两下,只能又摸摸自己的额头。

  她光洁白皙的额头上慢慢浮现出一个灰黑色的小蝙蝠印记,散发出一阵阵令阿忒若普斯皱眉的能量波动。

  “【死亡】,秦唯西你果然也登神了。”精灵挥挥手打散那灰黑色的能量,眼睛亮晶晶,“她是你的圣女吗……咦?!”

  未来的生命之神终于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你也是秦唯西的圣女?!”

  “额,对。”

  “你又有【生命】又有【死亡】?”

  “……是这样的。”

  “还是个人类!”

  “咳咳,”柏嘉良摸摸鼻子,“体质特殊,说来话长。”

  阿忒若普斯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中。

  直到疯狂的敲门声响起。

  “主教大人,主教大人!您在这边吗?!会议要迟到了!”

  很快敲门声就变成了双重奏。

  “大使!大使!秦唯西大使!您在里面吗?!”

  阿忒若普斯这才想起——自己出门是要做什么,被秦唯西拉入房间之前又是要说什么。

  “完蛋!”她一下站了起来,扯着两个人就往外跑,“要开会了要开会了!精灵和血族第一次与人类帝国的联合外交会谈啊!”

  “等,等一下!”柏嘉良被她扯得踉踉跄跄,手腕一抖,努力往自己脖子上挂了个小蝙蝠挂坠。

  啪嗒。

  门开。

  一脸肃穆的阿忒若普斯一手一只“血族”,轻咳一声。

  “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