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笔直的猩红光束向上穿透,不断磨灭,又不断再生。

  每次它力有未逮失去所有动量的时候,在茫茫的虚空中,总有一束新的光束震荡出现,融入其中,于是那束光又继续向上冲刺。

  那是她们再未曾谋面的过去和未来。

  秦唯西紧握住柏嘉良的手,怔怔抬头,望着那束光的轨迹,心中骤然浮现出一个荒唐的想法。

  她想从那束光的视角看看世界。

  于是她真的这么做了。

  秦唯西合上双眸,尝试去沟通那份力量——按道理,那份力量属于她自己,但她此时竟也没什么把握。

  在黑潮中磨灭又再生了那么多次,那份力量真的还属于自己么?

  在她轻而易举地感知到那飞行的光束时,疑问就自然而然地打消了。

  浓稠厚重阴冷潮湿的黑潮就这么被燃烧的微茫划破,空气因高浓度的能量的快速摩擦迸发出了刺耳的音爆,层层叠叠的雾气笼罩着大地,能见度极低,只能看见不远处影影绰绰的雄壮山脉。

  直到,某一瞬间,黑潮忽然就落在了脚下,远处阳光灿烂,山脉巍峨,嫩绿的草甸像是软被一样直直铺到了山底,蜿蜒的河流和水田反射着浓烈而不刺眼的阳光,像是流淌的黄金,而温莎公国农村标志性的红房子远远的围在山脚,层层叠叠,像是沉睡巨龙脖颈翕张的鳞片。

  她竟然有点鼻酸。

  下一瞬间,她眼前一黑——她与光束的连接断开了。

  秦唯西缓缓睁眼,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正温和地望着她。

  “那束光……”

  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似的,柏嘉良提前开口,“炸开了,很漂亮很璀璨的一朵烟花,米切尔他们录下来了,你回头可以看。”

  秦唯西有些茫然,她分不清自己想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哼唧了一声。

  “别这样委屈巴巴的看着我。”柏嘉良失笑,轻轻捏了捏她的掌心。

  “我没有委屈巴巴。”

  “这话可没有什么说服力,”柏嘉良耸耸肩,声音中满含笑意,“没事,等会给你看个更大的烟花。”

  “什么烟花?”

  柏嘉良笑而不语,抬头,望向抱臂耷拉下脸的“柏嘉良”。

  “啧,果然,真是烦人。”“柏嘉良”扯扯唇,“我能感受到,那些讨厌的东西已经像雨点一样落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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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万米的高空之上,元素在以违背物理规则的速度迅速凝聚,红色的火焰在近乎真空的大气中蔓延成火毯,青色的风将它卷动,蓝色的水化成龙卷,与火碰撞,蒸发,又重新凝聚成水汽。而在它们之下,厚重而坚实的土地也凭空出现,光与暗在其两端分割……无数元素在这称不上宽广的高空凝聚,剧烈流动,积攒着难以想象的能量。

  而在元素紊乱的中央,有一处安全的真空地带,一只漂亮的龙在其中游动,龙爪上抓着什么东西。他背上坐着两位数的魔导师,手持款式各异奇形怪状的法杖,快速而急促的咏唱。而在他们最中央,一位须发皆白的大魔导师面色狰狞,青筋暴起。

  那些高度凝聚的元素现在还没爆炸,全靠他在勉力维持平衡。

  “米切尔,准备。”

  塔尔在地面的瞭望塔上,手持望远镜,握住了通讯魔晶,眯起眼睛计算着方才的相对距离。

  默数几秒后,他突然开口,“三、二、一……放!”

  龙爪一松,一根金属长棍随之坠落。

  巨龙在高空之上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啸。

  大魔导师神色一松,紧攥着魔杖的手也用力向下一顿,巨龙发出一声吃痛的委屈闷哼。

  “抱歉,施法习惯。”大魔导师精疲力竭地解释了一句,又低头。

  那些元素和禁术被他给予了一个驱动力,现在正以接近极限的速度追上了先坠落的长棍,率先,狠狠拍在了那厚重凝实的黑潮上,发出能使人短暂失聪的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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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足以抹平山岳填平河流的禁术释放,”“柏嘉良”抬头,望着头顶翻滚的黑潮,大笑着摇摇头,“可是,你怎么会觉得这能杀死我呢?”

  “或许它的强度足以撕破空间,这里之后大概会成为亚空间的一个入口,”她扭了扭脖子,身形突然闪烁了一下,仿佛变得模糊了些,“但它杀不死我。”

  “她做了什么?”秦唯西也察觉到了那足够将这里夷为平地的恐怖波动,警惕起来,身子再次绷紧,蝠翼张开,紧紧握住柏嘉良的手,随时准备带她离开。

  “没做什么,”柏嘉良唇角笑意更甚,“我不是说过吗,她存在于所有的时间和空间,所以……她躲进了半秒后。”

  秦唯西一怔。

  “你脸上写满了【我没听懂】,”柏嘉良叹口气,“她躲进了半秒后,我们现在所在时间的半秒后——禁术降临的半秒后,碰撞发生的半秒后,火焰燃烧的半秒后……她身处所有爆炸和灾难的半秒后,这是最简单又最完美的逃脱。”

  “是啊,所以仅凭那些,你压根杀不死我。”“柏嘉良”留下的虚影偶尔颤动模糊一下,发出刺耳的得意笑声,“你还能做什么?”

  “还有个秘密武器来着。”柏嘉良微笑。

  “你是说那根没有任何能量波动的棍子?”“柏嘉良”神色一动,有些好奇,“那是什么?”

  “你说的很清楚了,一根没有任何能量波动的棍子,”柏嘉良耸耸肩,“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杀死你的难度,所以我也没打算杀死你,我只需要……驱散黑潮。”

  那些禁术就是这个作用——足够的当量,足够多足够混乱的元素,足以将这厚重的黑潮撕开一道缝隙来。

  “柏嘉良”瞬间神色剧变!

  “躲在黑潮之中太久了,都已经忘记这个世界还有规则了吗?”柏嘉良轻笑起来,“出发之前,可是有人特意跑过来提醒了我呢。”

  【同一空间,同一时间,出现了两个属于同一个体生命特征但隶属不同时间的不同个体,这就是世界规则无法处理的情况了,而一般来说,这会引起一些小悖论,世界规则可以自我修复。】

  【有时也会出现特殊情况,如果是足够强的生命个体相间,就足以出现一个让世界规则难以自我修复的大悖论。】

  “如果一个故事里出现了枪,那就一定会有人死,”柏嘉良挑眉,“他不会特意告诉我没有用的规则,只是我以为还要很久以后才能用到而已。”

  “你知道的,”她走到了“柏嘉良”的虚影旁边,压低声音,低声道,“我们从相遇到现在还没出事,是黑潮阻碍扰乱了规则的判定。”

  “那你猜,如果没有黑潮,我们的相遇,超过万年时间线的弯曲重叠,会造成怎样的悖论?”

  “黑潮不可能被驱散,我可以瞬间将它补好,规则不会注意到这里。”“柏嘉良”面色狰狞,咬牙切齿。

  “一瞬间就够了,”柏嘉良微笑,“毕竟我还准备了秘密武器。你看外面。”

  “柏嘉良”向窗外看去。

  不远处,花园里的战斗已经停止了,巨大的黑狼倒在了地上,两只蜥蜴都被撕碎了喉咙,而波琳娜躺在石板路上,胸膛起伏,

  在他们上空,禁术的余波即将来临。

  “这就是结束吗?”波琳娜满脸都是血污,眼球充血,望着那宛若末日般的景象,唇角微微咧开,“场面挺大,配得上我,倒还不赖。”

  她话音刚落,那根没有任何能量波动的金属棍,在黑潮被层层叠叠的禁术掀开的那一刹那,落在了【有家之剑】之上。

  金属棍应声破裂——那其实只有一层轻薄的高温金属外壳,而内里,是血。

  血液在剑锋上缓缓流淌,滴落,没入泥土。

  波琳娜费力扭头,怔怔望着这一幕。

  “那是什么?”

  ……

  “那是我的、塔尔的,还有米切尔的血,”柏嘉良神色自若,“时间旅者的血,一个身处不存在可能中的矮人的血,在黑潮中被孕育的巨龙的血,落在了一柄神明打造又戮神的剑上。”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简直就是把秃子的假发掀开了啊。”

  “你疯了,你一定是疯了!”“柏嘉良”面色惊恐,大声咆哮,“规则为了抹平悖论会将你我之一直接磨灭,你是在玩□□赌!”

  “我不会死,”柏嘉良挑眉,“你可能不清楚,我早就对自己做出了自我认定,我是人类。”

  “当然了,你也不会死,你只是会受重伤,”她盯着眼前颤动的虚影,“但你会又沉睡很长一段时间,有很多好人,就不会死在你的顽劣的游戏中。”贤诸敷

  “你就是为了他们,你就是为了那些蝼蚁!”“柏嘉良”怒吼,“你为什么在乎他们!我们才是一起的,没有人比我们更亲密!”

  “我在乎。”

  柏嘉良轻声道。

  “而他们也绝非是什么蝼蚁。”

  “他们是人。”

  ……

  “柏嘉良”喘着粗气,望着她,突然,笑了起来。

  “我们还有机会改变,”她舔舔唇,伸出手,“和我一起,阻碍规则的判定,我们还有机会。”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柏嘉良歪头。

  “因为,如果你不这么做,秦唯西会死,”“柏嘉良”肆意大笑,“我发现我不理解你,我不知道你会做什么,所以我必须动些手脚确保我的安全,比如……抓住你的软肋。”

  “好在,你的软肋真是十分明显。”

  她望向秦唯西,露出了一个纯真的笑容。

  “腰还疼吗?那是我留下的印记。”

  秦唯西下意识摸向腰间,神色剧变!

  “她身上有我的力量,我的印记,她本人更是离转变成怪物只有一步之遥,”“柏嘉良”自信地笑着,朝柏嘉良伸出手,“规则冷漠死板而不讲道理,它也不会去分辨这些,如果你一定要让惩戒落下,那就见者有份吧。”

  “我不会死。但你猜,秦唯西能不能活下来?”

  柏嘉良望着得意的“柏嘉良”,摇摇头,推开了她的手,吐出轻飘飘的几个字。

  “我拒绝。”

  “柏嘉良”彻底愣住了。

  “不可能,”她又低吼起来,“她一定就是你的软肋,你爱她!”

  “是,我承认,我甚至希望你多说几次,毕竟……她好像对此有些怀疑。”柏嘉良温和地笑了起来。

  “当然了,因为我爱她。所以,我不会让你拿她来做赌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