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啊,我的未来。”

  偌大的房间内空空荡荡,没有任何摆设,只有一张普通的藤木摇椅,“柏嘉良”慵懒肆意地端坐其上,手里端着杯茶,茶汤清澈,茶香馥郁。

  “不是很好,”柏嘉良缓步走到她身前,俯身,紧盯着她的眸子,低声道,“我不太明白,你做这些是为什么?”

  “你猜呢?”“柏嘉良”面上依然是那副带着些讥讽和肆意的微笑,语气轻飘飘的,但内容相当欠揍。

  “你比我上次见你要情绪化的多,”柏嘉良沉默地盯了她一会,缓缓开口,“有趣,为什么未来的你反而更机械刻板?”

  “你猜呢?”同样的回答,而“柏嘉良”面上笑意更加恶劣了。

  柏嘉良低头思考了很久,心中计算了许久后,她叹了口气。

  “啊,原来这是你第一次苏醒。”

  第一次苏醒,第一次看清了自己身处何处,第一次思考。

  然而,她无法离开。

  孤单的孩子无聊了,于是开始玩起了蚂蚁。

  这是一个掌握了灭世力量的恶劣顽童。

  “答对了,但没有奖励。”“柏嘉良”用力鼓起了掌,大笑起来,“所以你明白了我为什么要做这些了吗?”

  柏嘉良唇瓣微微翕动。

  没等她回答,“柏嘉良”就笑着大声道,“因为好玩呐!”

  “还是个孩子。”柏嘉良望着眼前行为举止做作浮夸的人,喟叹一声。

  虽然她差点要毁灭世界了,但她还是个孩子。

  在闻人歌给她留下的那颗记忆晶石里,不乏有是否应该将做出类似行为的孩子送上绞刑架的讨论,讨论的类型相当广泛,有影视作品,有通俗小说和严肃文学。而不管是价值的引申还是法律的辩论,讨论都很难给出一个结果。

  “可惜,孩子,你很不幸,”柏嘉良凝视着面前的人,微笑起来,“唯一能审判你的人就在你眼前。”

  未来审视过去,未来否定过去。

  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她吐出一口浊气,退后两步,扭头,望着还没回过神来的秦唯西,面露愧疚,“抱歉,我并不是有意瞒着你的。”

  “……所以,那是你?”秦唯西喉咙滚了滚,声音有些抖,却伸手,骤然紧握住柏嘉良的手臂,缓步走到了她身侧,沉声道,“那是你身上的恶意凝聚出来的怪物吗?”

  “你是这么理解的?”柏嘉良一怔,随后有些哭笑不得,反手握住秦唯西的手掌,指腹微微摩挲着她的手掌,又用力,像是将什么东西塞进了她的掌心,“勉强,算是吧。”

  “不,错了,大错特错!”端坐在摇椅上的“柏嘉良”却拍着扶椅把手大吵大闹,“秦唯西,反了,完全反了。”

  她唇角笑容依然讽刺,“是她,她才是我身上那可悲的怜悯和仁慈凝聚出的怪物。”

  柏嘉良冷漠地瞟了她一眼,“怪物?”

  她挣脱了秦唯西的手掌,再次走到“柏嘉良”面前,俯身,盯着那琥珀色的眸子,一字一句,“那这是我教你的第一课了。”

  “这叫人性。”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了,”“柏嘉良”叹了口气,又扬手,一脸纯良无辜的笑,“毕竟你们要死了呀。”

  “这就是身处时间上游的好处,”随着她指尖颤动,空气中隐隐约约传来浪潮翻涌的声音,而“柏嘉良”微笑着,仿佛端坐在浪潮的顶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们,“未来无法杀死过去,这会导致她自身的消亡,但过去对未来就很随意了。”

  “这是我的领地,”她指尖在空中缓缓画了个圆,而灰黑的浪潮就这么从她身后无中生有的漫到现实,扬起上百米的高峰,又停在了半空,仿佛瞬间就要倾泻而下,“你们没有胜算。”

  “或许吧,但我大概不会这么坦然地赴死,”柏嘉良面对那令人窒息的巨浪,举起双手,面色依然平静,“我也留了后手。”

  “你是说,你留在外面的那柄剑吗?”“柏嘉良”站了起来,抱臂,哂笑一声,“我说了,这是我的领地,不要以为我没发现盘旋在高空的那只龙,哦,也不要以为我没发现龙背上还有至少十位人类魔导师,携带着足以将一座山岳夷为平地的禁术卷轴,啧,为了毁灭我,真是大手笔。”

  “我们毕竟是最了解彼此的人,”柏嘉良微笑,“你能猜到,我一点都不意外。”

  “那柄剑和你连接紧密,你只要发出一个信号给那只龙,那只龙就知道该向哪里瞄准了。”“柏嘉良”歪头看她,轻笑,“这就是你的计划吗?”

  “大概是吧。”柏嘉良挑眉。

  “那我可以骄傲的宣布,你的计划就此终结了。”“柏嘉良”一边自信地定下了判决,一边高高举起右手,食指指向天空。

  那奔腾的巨浪动了,但并没有砸下来,而是向上,飞向了天空。

  秦唯西浑身肌肉绷紧,黑色的眼眸转为了猩红,掌心握紧长剑,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做好了战斗准备。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柏嘉良沉默。

  “柏嘉良”也没说话。

  秦唯西看看剑拔弩张但气氛诡异的两人,想了想,持剑的手一抖。

  破空声响,长剑在空中挽出了一个标准而漂亮的剑花。

  于是柏嘉良和“柏嘉良”都扭头看她。

  “额,我就想增添一点气氛,”秦唯西眨着眼睛,“那些巨浪飞向天空了,然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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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黑潮笼罩的遥远高空之上,一只黑色的巨龙舒展双翼,在几乎已经没有阻力的大气里遨游。

  “米切尔先生,还没有信号吗?”

  龙背上,一位身着红边黑袍的年轻魔导师在众人目光怂恿下,小心翼翼询问。

  “没有。”龙嘴里吐出了冷酷冰凉的短促的两个字。

  “啊,哦哦,好的。”年轻魔导师面对这只惜字如金的冷酷巨龙,怂了,已经到嘴边的问询又咽了下去。

  按照贤者大人【黄金】的吩咐,他们跟随这只巨龙来到没有被黑潮笼罩的极高空之上,遵循约定,准备看到信号丢下禁术和塔尔教授制造的秘密武器。

  可是,拟订的攻击时间已经是一个很大的范围了,甚至已经超过了小半天,而黑潮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米切尔,米切尔,”龙脑袋旁挂着的小魔晶里突然响起了塔尔的声音,“有新情况吗?”

  冷酷巨龙听见熟悉的声音,瞬间变回了那个社恐小龙,委屈巴巴地甩起了尾巴,小声嘤嘤嘤,“没呢。”

  “继续等。”塔尔低声吩咐,举着望远镜,观察着缓慢翻滚的黑潮。

  他并没有和米切尔一起前往高空之上,而是留在了温莎公国,在得知探索小队在进入黑潮就失去了联系后,他就和【黄金】一起打开了柏嘉良留下的信封,并协助【黄金】一起完成了信中提到的所有后手准备——包括现在飞到高空的米切尔。

  倒不是他不想去,是他另有任务——那个秘密武器,需要地面校准。

  “要有耐心,米切尔,”塔尔调整着望远镜的焦距,喃喃自语,“还在预计范围之内。”

  他和米切尔是跟随柏嘉良来到各个时间各个世界旅行的,如果柏嘉良出了事,他们不可能还能留在这儿。

  “她会有后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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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额,我就想增添一点气氛,”秦唯西眨着眼睛,“然后呢?刚才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吗?”

  “唔,也没发生什么,”柏嘉良摸了摸鼻子,“简单来说,她将黑潮加厚了,遮掩了有家之剑发出的信号,米切尔接收不到。”

  “米切尔是……?哦,你那只龙。”秦唯西怔怔问,“可是,刚才黑潮还没有加厚,总有信号已经冲出黑潮了吧。”

  “愚蠢。”“柏嘉良”轻哼一声。

  柏嘉良又摸了摸鼻子,干咳两声,“咳,秦唯西,那只是一个象征意义的动作。”

  “覆盖面积这么大的黑潮,即便临时加厚也厚不了多少的,”柏嘉良捂额,“从一开始黑潮就很厚,厚到任何信号都冲不出去,她刚才搞那一出只是为了向我们显摆这一点罢了。”

  说着说着,柏嘉良尴尬起来了,忍不住朝“柏嘉良”低吼,“你不觉得让我来给你解释这种中二的行为很羞耻吗?!”

  “有吗?”“柏嘉良”抬起下巴想了想,随后又恶劣地笑了起来,“没有呢。”

  “至于现在,”她语气轻佻,“轮到你出招了。”

  “嘁,”柏嘉良撇撇嘴,转身,握住了秦唯西的手腕,“秦唯西,集中精神,我需要你。”

  “所以,现在要怎么办?”秦唯西压低声音问,“你还有办法吗?”

  “当然有,”柏嘉良微笑,“你看她就知道我还有办法。”

  秦唯西一怔,顺着往“柏嘉良”看过去。

  经过提示后她看出来了——“柏嘉良”看似轻佻恶劣地笑容身处,带着一丝凝重。

  “如果她真的抬抬手就能毁灭我们,为什么还不做呢?”柏嘉良耸耸肩,随后高高举起了秦唯西的手,“想想,秦唯西,如果我们所看到的那个怪物是五百年后你的残响,那我们亲眼所见的过去和未来,去了哪里呢?”

  秦唯西怔怔问,“去了哪里?”

  “她们并没有出事嘛,所以,当然,还是在我们的过去和未来。”柏嘉良舔舔唇,“秦唯西,再偷偷告诉你,能量的传播也是需要时间的。”

  “而能量的传播,亦可以叠加。”

  “柏嘉良”轻啧一声。

  她是这里的主人,她存在于这里所有混乱的时空中。

  所以,她面前……不止两个人。

  “秦唯西,给一个信号。”柏嘉良微笑道。

  秦唯西下意识跟随着她的指引,释放了了自己的力量。

  血色的能量束尖端混杂着一点点白,冲天而起,没入黑潮,在那翻涌的厚厚黑云中迅速被磨灭,力有不逮,似乎马上就要消亡。

  但在它消亡的前一瞬,那乳白色的光芒骤然闪烁!

  虚空中出现了另一道血红色的光束!

  那是顺着柏嘉良的力量,顺着“灯塔”,找到这里的另一道能量!

  “柏嘉良”垂下了眸子。

  她琥珀色的眼眸中,无数个存在于过去和未来的柏嘉良,或前或后,高高举起了秦唯西的手。

  无数柏嘉良微笑着同时开口,那声音叠加在一起,宛若洪钟大吕。

  “一个信号可能不够,那……很多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