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古代言情>被宿敌推下断崖以后>第119章 章一百一十九:别过来/“他不能有事、不能有事的……”

  梁惘相貌端正,温润俊美,举止投足间都透着一股从容不迫的贵气……这样的形貌,时常让别人忘记他已经不惑有余的年纪。

  邢遮尽在他的眼里,就像一个伪装长大的孩童,他站在高处、站在旁侧,看着他摸爬滚打在自己布好的织网中,看着他一步一步地向着真相逼近,从不出声干扰。

  在梁惘的心中,他没有一刻把邢遮尽当成自己的对手。

  邢遮尽和宋庭誉,都只是生出灵智的玩偶,梁惘把他们当做玩具,在血缘羁绊之下,他甚至可以亲昵地唤上这个玩具一声“阿尽”。

  阿尽……

  邢遮尽……

  梁惘笑得狰狞。

  多亲切,多好听?就像他少年意气风发之时,邢遮尽的娘亲一遍遍地喊他“阿惘”一样,他也眼中满是深情地回上她一句“诉儿”。

  诉娘当年出生世家,与他的身份是天壤之别。

  梁惘在成为大塍唯一一个异姓王之前,过着如同走尸一般的日子。

  他受虐打、受欺侮,吃过馊饭喝过泔水……他父母是赌徒,败光了家中产业,揭不开锅时,仅仅两个烧饼,便将他卖给了人贩。

  梁惘刚开始并没有这样的疯狂——他也是一个生来安康的正常人。可就在一次又一次的折磨之下,他成功被磋磨掉了筋骨。

  直到程长诉的出现。

  那一日,阳光透过缝隙照到了巷角,她给他递了一只手帕。

  从此命运的羁绊一发不可收拾。

  他们跨越了阶层,相知、相爱、相许……梁惘度过了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他原本以为,他们会这样幸福一辈子。

  那一日圣旨下来的时候,程长诉正握着笔教他写字,她鬓角的长发微微散落,透着碎光,那样的纯洁好看。

  梁惘情难自禁,便想要碰上对方的发梢。

  一旨婚书却劈头盖脸地砸在了二人的面前。

  梁惘疯了,双目赤红。

  程长诉却只是长久地愣在原地,而后麻木平静地接了过去。

  那以后,他们经受了很久很久的分离。

  梁惘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只想要程长诉见他一面,却都被拒之门外。

  而后的某一天里,他终于越过了世家的府墙,翻墙进入时,正看见头发半白的先皇向着程长诉逼近,眼中带着强迫和贪欲。

  他脑中嗡的一声响,便上前将他推搡在地,一拳砸了上去。

  那之后,他遭受了比从前无数次更加惨无人道的折磨,其间见过先皇一次,由他亲手向体内注入了所谓情蛊。

  他到现在都记得先皇当时小人得志的高傲轻蔑,和被自己卯足的一口血喷的满脸时的羞愤。

  ……终于撑到从牢中放出来时,梁惘却得到了程长诉成婚的消息。

  少女大红喜服,从花轿上下来,面带红妆,一颦一笑,尽是芳华。

  这是梁惘无数次在梦中所见过的场景。

  那一天,他躲在乌泱泱的人群之中,觉得程长诉好美好美。

  可两行浑浊的泪水却从眼角滑落,让他再一次上前冲了过去。

  人群骚动中,程长诉面对他的大吼大叫,当着所有人的面,抬手扇了他一巴掌。

  “你殴打天子,触犯龙颜,如今又阻挠陛下婚事,是想要株连九族么?”

  程长诉掀开盖头,露出一张冷若寒霜的脸。

  与从前依偎在他身边,娇俏温柔的姑娘判若两人。

  梁惘被这一巴掌甩地脸颊红肿,俊美的脸上多了几道血痕。

  他觉得委屈,他分明只是想要保护她……

  可那一日,他还是低声地道了歉,他哭了,想要以此换取到程长诉的一点心软。

  他抓住了她的手,哭着求她不要嫁给先皇,说要带她私奔,带她躲藏到一处无人之境……

  可到最后,却只换来对方的一声冷哼。

  他看见她甩开了自己的手,而后温柔地抚上了自己的小腹。

  脸上是柔情似水。

  她告诉他听,她已经有了皇帝的孩子……

  ……

  “都是你,都是你……”高台之上,梁惘的脸上疯狂而痛苦,随着挥舞发簪的动作,爆发出阵阵呢喃。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在邢遮尽身边的宋庭誉一把将之推开,利器入体的声音顺着血液飞溅到了邢遮尽的脸上,宋庭誉的身体剧烈地抖动了一下,溢出一声闷哼。

  鲜红的血灼烧醒了困顿的人。

  邢遮尽的双手冰凉,瞳孔向着身前看去。

  下一刻,他的喉中放出一声低吼,抱住了宋庭誉。

  “哈哈哈哈……”梁惘怔愣了一下,很快又笑出声。

  预想产生了偏差,不过这并不妨碍它的最终结果。

  “抱歉哦,本王今日,可就不陪你们玩了……”他脸上的失控陡然清醒了几分,恢复到了和以往一样的平静。

  所有人在这一刻,都意识到了不对。

  ——从刚才到现在,梁惘一步步地深入真相,循循善诱,其实都是在编织一个欲望的陷阱,目的就是为了趁周身愣神之际,找到钻漏的空隙。

  “……无双,走!”

  梁惘望向了身后的少女,对她使了一个撤退的眼神。

  宴无双这些年追随于他,是他最为忠诚的一位下属,多年来的朝夕相处,让他们之间早就培养出了无人能比的默契。

  梁惘常常只需要一个眼神,后者就能够清楚他要做出什么样的事。

  这一次也不例外。

  梁惘说这句话后,就要运作轻功,几步离去,然而方站起,腿脚却一阵无力。

  他骤然瘫倒在了地上。

  ……怎么会?

  尽在掌控中的眼神终于产生了一丝崩裂,梁惘的眼中闪过了慌张。

  他再次运力,得到的仍旧是浑身瘫软。

  上方忽而传来一声轻笑。

  清脆悦耳,少女怀春,像极了黄鹂鸟。

  梁惘在这一刹那里,好似全身僵硬了。

  他的脸上先是煞白,紧跟着充斥上了进入死局的愠怒。

  “你背叛了我?”

  他抬起头,正对上了宴无双那张明媚俏皮的脸。

  少女朝气蓬勃,如阳如花。

  “梁哥哥……你这是什么话?无双可是这辈子都不会背叛你的呀……”

  宴无双的眼眶泛了点红,好像受尽了委屈。

  天真又无措。

  梁惘深深看了她许久,久到最后,他终于做出了动作——却是慢慢平复起了胸膛,脸上的表情也平静了下来。

  他温和地笑出了声,即便发丝凌乱、即便脸上有飞溅的血花。

  可是他还是一副温和的样子……如同以往无数个岁月里的一样。

  这是宴无双最喜欢的样子。

  “你什么时候下的毒?”

  宴无双的眼睛更红了,没有直接回应,只是慢慢蹲下身,伸向了他的手——梁惘的掌心里,还紧紧攥着放在通入宋庭誉皮肉里的发簪。

  他很宝贵这个发簪——那是程长诉走后,留给他的唯一的事物。

  宴无双将发簪慢条斯理地插上了他的发髻里。

  “梁哥哥,你戴着它,很好看……可千万不要拿下来了。”

  梁惘在瞬时间明白了什么。

  ——在发簪里。

  令他浑身无力的药物在发簪交接之时,被宴无双下在了其中。

  他的心中忍不住轻嘲起来。

  “为什么……”

  “为什么?!”

  下一刻里,他猛然爆发起来,将发簪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发簪应声而断,他骤然又慌了神,趴下去去摸索那簪子。

  “诉儿……不、我不是故意的……诉儿……”

  他疯掉了。

  发丝凌乱,像极了一条野狗。

  在他的上方,宴无双甜美的笑容逐渐冷下,眼中尽是寒霜,毫无感情地看着这副景象。

  周遭在这短暂的片刻里乱成一团,大塍军兵们纷纷上前,将乱臣压住。

  邢遮尽则在反应过来的下一瞬间,抱着流血的宋庭誉疯狂地向太医院跑去。

  过往各种记忆嘈杂不堪,交织不休,他却刹那中没有了一切思考,空白一片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宋庭誉。

  宋庭誉……

  宋庭誉……

  他不能有事、不能有事的。

  “太医!医师呢!!”

  寒风凛冽中,邢遮尽一脚踹开了太医院的门,惊骇住了内里全部的医师,众人对上他满是血丝的双目后,连忙将宋庭誉抱到了床榻之上。

  待将宋庭誉的衣物扒开时,殷殷血液便从衣物里渗透出来。

  梁惘那一簪子下了死力道,擦着宋庭誉的心口过了去。

  好在簪子不长,又有些钝,可太医们还是清理包扎伤口一直到黄昏。

  屋内烧了炭火,将房间里烘得暖和,宋庭誉却焦躁不安地皱着眉,浑身细微地打着颤。

  邢遮尽就守在他的身边,一刻不动地盯着他,替他擦汗、为他润唇。

  ——他的双眼无神,只愣愣地将视线放到对方的身上。

  其间陆政廷和竹升都从王府中赶了过来,劝阻了他好几次,最终都无功而返。

  邢遮尽的脑中一团乱麻,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的双手都是冰凉一片。

  ……他没办法想象,要是宋庭誉也向当年的清妃一般在他的面前死去,他往后要怎样过活。

  ——心中痛苦恐惧到麻木的情感,在这六年间已然上演了无数次,可每一次,他都是刻骨铭心,丝毫不减苦楚。

  屋内,最后一抹烛火烧尽,灯光恍然熄灭。

  邢遮尽僵硬地去点燃烛光,身后却倏而传来了响动。

  他听见了宋庭誉在梦魇里不安地呢喃出声。

  “别过来……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