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沉,窗外一片灯火憧憧。

  姜明成推开办公室的门,放下一杯咖啡:“陆总,时间不早了。”

  陆谨言端起咖啡抿了一口,继续将视线投向电脑屏幕,一张脸被屏幕散发的微光衬的格外冷淡:“几点了?”

  “快十一点了。”

  “好,我知道了。”嘴上说着,却依旧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事实上,从今早开始,陆谨言就是这个状态了。

  不,也许更早,大概,从昨天中午跟谢清许签完离婚协议后就这样了。

  姜明成知道陆谨言跟夏锦驰的一点事,他以为,夏锦驰回来陆谨言能好一点,毕竟自从跟了陆谨言,这五年间,陆谨言就一直在让他调查夏锦驰的种种蛛丝马迹。

  可好像,夏锦驰回来,陆谨言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开心。

  反倒,不如有谢清许在的时候开心。

  不知道陆谨言怎么想的,作为一个下属,他又没法开口劝,心底叹息一声,姜明成带上门离开。

  又过半小时,手头的事终于忙完,算是再无事可忙,陆谨言靠在椅背里喝完最后一点咖啡,拎了外套回家。

  到家时将近凌晨,夏锦驰竟还没睡,抱着电脑在沙发上边忙边等着。

  听到动静,他合上电脑看过来:“怎么这会儿才回来?”

  陆谨言眉眼间洇着一丝淡淡的恹色:“公司的一点事。”

  “事情没有干完的时候,今天干不完就明天干,尽量别熬夜。”夏锦驰倒了一杯水递过来:“对了,今天有人送过来一个快递。”

  “什么?”

  “不知道,我没拆。”夏锦驰边打量着陆谨言的神色边开口:“寄件人,是谢清许。”

  下一秒,他就见陆谨言变了脸色,眉眼间的恹色几乎在刹那间消失,被一抹恍然取代。

  陆谨言生性内敛,哪怕在年少时,他都鲜少见他有失了方寸的时候,眼下,却好似被这份快递惊的波动不小。

  看来谢清许此人,确实不同寻常。

  不知过了多久,陆谨言才恢复成那副淡漠的样子,跟夏锦驰道了句“早点休息”,拿着快递上楼。

  进了房间,将门合上,床边,陆谨言拆开快递。

  里面一共放了四样东西。

  第一样,也是最显眼的一样,是幅画。

  陆谨言将卷轴打开的瞬间,里面掉出一样东西。

  是个小纸条,上面的字体清隽,只写了一行字——不必永远停留在过去,27岁的陆先生也一样很好。

  而那幅画中,画的正是27岁的他。

  不是临摹,是完完全全的,27岁的他。

  彼时的他正坐在画室,低着头,一手撑在身后,一手捧着一本书,整个人浸在午后如水般的阳光里,面容散漫沉静,有种别样的美好。

  原来这才是谢清许眼中的他么?

  只是,他有这么好么?

  看了许久,陆谨言将画和小纸条一并收起来,又继续往下翻。

  画的下面,是一个古朴木盒,里面放着老太太送他的羊脂玉吊坠,完好如初,好的像是收下礼物的人从来就没想过会将这份礼物真的收归己有。

  再往下,是一个笔记本。

  陆谨言翻开,里面内容不多,记得是这半年来从卡里出去的每一笔花销,什么时间,用作什么,写的清清楚楚。

  而那张他当初让姜明成送过去的卡,就夹在笔记本中间,原封不动物归原主。

  最后一样,是一枚戒指,他随意让姜明成买来的那枚结婚钻戒。

  寥寥四样东西,一个算不上多大的纸箱,便是他和谢清许这半年来的全部。

  结婚半年,连最亲密的事都做了不知多少次,到最后,竟只剩下这么些。

  这就是,这场婚姻,他给谢清许的全部。

  不,也许他做的更糟,以至于谢清许每走一步都谨慎至极,送出去的东西全部妥善保管,因为知道迟早有一天要全部退还,花出去的帐全部清晰列出,一分都未多花,甚至没有一笔用作私人。

  所以总是缺钱,出行总是辗转几站公交车,所以总是不停兼职,总是穿同样一件衣服。

  却又攒钱送他一支定制钢笔。

  可惜他从来没在意过。

  陆谨言坐在床边,后知后觉,一股痛意涌上心口,像一只只蚂蚁钻进心脏,慢慢啃食。

  恍神间,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心头一震,几乎是下意识的,陆谨言伸手去收拾东西。

  把东西收至一半,外面再度传来夏锦驰的声音:“谨言哥哥,你在吗?我能进去吗?”

  陆谨言抱起箱子边往衣柜走,边开口:“进来吧。”

  夏锦驰推门而入,只看到画卷的一角隐没于衣柜后面。

  “你刚刚在看快递吗?”夏锦驰走到床边:“都是些什么东西啊?”

  陆谨言尚且陷在刚才的情绪中暂未脱身,没什么交谈的兴致,眼皮垂着,表情寡淡的应了一句:“没什么,我去洗澡。”

  -

  谢清许请了三天假,给了自己三天的时间从这场梦里走出来。

  第一天他什么都没做,在宿舍里睡了整整一天,从天亮到夜色漆黑,凌晨时分,删掉了姜明成和陆谨言的联系方式。

  第二天早起去了一趟海边,这大概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花钱旅行,在海边坐了整整一天,夜里头一次纵了自己一回,喝了个酩酊大醉。

  第三天他去了医院守了叶淑音一天,叶淑音在傍晚醒来,瞧着他的模样,心疼不已:“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谢清许摇摇头,好好陪了叶淑音两小时,将许久没有好好说过的小事一样一样说给叶淑音听,直至叶淑音睡着。

  从医院离开,宿舍的阳台上,他抽了人生头一回烟,从咳的满脸通红到眉间都不皱一下。

  夜色也从漆黑一路走到了熹微。

  谢清许抽完最后一支烟,在散尽的白雾里彻底清醒,对自己说了一句别回头,往前走,然后收拾了东西去兼职。

  叶淑音好不容易找到了合适的配型,只等他攒够钱便能出国做手术,他没有很多时间用来做梦。

  况且,梦就是梦,总会有醒的一天。

  他跟陆谨言云泥之别,以后,应该是不会再见了。

  -

  为了尽快攒够钱,谢清许又另找了两份工,一份夜班,一份周末兼职。

  忙起来时间仿佛变得特别快,好像只是一个眨眼,天气便逐渐转凉。

  八月中旬,街边银杏叶开始零零散散的往下坠,谢清许终于腾出空来去看了叶淑音一趟。

  叶淑音没醒着。

  她现在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有时候隔两三天才能醒一回。

  主治医师说,如果不尽快手术,叶淑音最多只剩下半年日子。

  从医院出来,街边灯火通明,谢清许蹲下身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忽然又想到陆谨言。

  半月没见,和陆谨言在一起的日子,就已经远的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如果这个时候陆谨言在,会说些什么又会做些什么。

  可惜,他身边已经没有陆谨言了。

  谢清许低头看着散落地面渐渐枯萎的银杏叶,好半晌,等周身全部都冷下去,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学校。

  学校门口,却被人截下。

  来人自称是松氏那位松总的秘书,想跟他谈笔合作,临行前还留下一张名片。

  松氏谢清许听说过,同样是近年来新冒头的上市公司,跟盛蔚算同一个行业,只是风头似乎比不过盛蔚。

  松氏为什么会找到他谢清许不得而知,但松氏给出的条件,却是足够让人心动。

  谢清许在想了几天后,还是拿着名片去了松氏。

  以他的能力半年根本凑不够叶淑音的手术费,现在不管是什么办法,他都要一试。

  进了松氏的大门,跟前台说过自己的名字和来意后,谢清许便在大厅的沙发那儿等着。

  约莫过了有半小时,那位松总的秘书过来接他。

  谢清许跟着男人进了电梯,最后在十九楼停下,走进一间办公室。

  陈木桌后,那位松总坐在椅子里缓缓转过身来,黑色衬衫,黑色短发,一张脸凌厉冷冽。

  盯着他看了半晌,招了招手:“过来坐。”

  谢清许没坐,只在桌前站定:“就不坐了,有什么事请松总直说。”

  松靖嘉忽然一笑,也没再让他坐,只上下打量着他:“知道为什么找你来吗?”

  谢清许如实道:“不知道。”

  松靖嘉微微偏头,讳莫如深:“陆谨言没跟你说吗?我跟他可是很多年的老朋友了。”

  谢清许蹙眉,陆谨言的朋友,他只听说过宋晏和蒋明泽,这位,还真没听说过。

  而且,“老朋友”这三字从松靖嘉嘴里说出来似乎加重了字音,一股说不出的奇怪。

  盯着松靖嘉又看几眼,谢清许方才道:“没有。”

  “没有也不要紧,再过不久,你会知道的。”松靖嘉脸上带着淡淡笑意:“说起来,我倒是很好奇,陆谨言为什么挑中了你?”

  心底的刚好的疤仿佛又被人轻描淡写的揭开,丝丝痛意蔓延开来。

  不过只是一瞬,谢清许将不该有的痛意按下,没直接答,转了话题:“松总应该清楚,我跟陆总,已经分开了。”

  “清楚。”松靖嘉漆黑的眼眸透着几点饶有兴趣的意味:“所以我才要跟你谈笔合作。”

  “怎么谈?”

  “我借给你钱,你跟了我。”

  谢清许脸色微变:“这笔合作是否……”

  话还未说完,被松靖嘉打断:“放心,我不碰你,只是让你帮忙做些小事。”

  “怎么,接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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