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上,车厢里一片安静,唯有窗外霓虹来回流转。

  十年没见,以前总想着,再见面一定会有很多话要说,可真到了这一刻,坐在车里,瞧着边上那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陆谨言却想不出什么话头。

  反倒夏锦驰比他熟络一些,不痛不痒的问了一些他的近况。

  只是见他似乎没多大兴致,眼神闪了闪,也渐渐沉默下来。

  车厢里气氛一时陷入低迷。

  直至行至半程,陆谨言才终于像是从某种情绪里抽离出来,想到一件要紧事:“今晚住的地方找好了吗?”

  “没有。”夏锦驰不知在想什么,被他突如其来的声音惊了一下,怔了几秒,才应声:“本来想住酒店,但你也知道,我不太习惯一个人住……”

  说着,他偏头看向陆谨言,眼底带着试探。

  陆谨言却并没有很快回话。

  夏锦驰唇角扯出一抹弧度,带着点强颜欢笑的苦涩:“不过,要实在没办法,也只能是住酒店了,没事,总要习惯的。”

  当年夏家出过一件事,夏锦驰父母忽然出了一场车祸双双离世,只留下夏锦驰一人,没过两日,公司和家里就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先是家里一直沉默寡言的管家接管了公司大权,又紧接着堂而皇之的携一家老小住进了夏家的老宅。

  彼时夏锦驰正抱着抱枕哭的困极睡去,半夜隐约察觉有人影在头顶晃动,睁眼,老管家阴恻恻看着他对他说,要么他自己离开,要么跟他父母一个下场。

  到那时候,夏锦驰才意识到什么,找了父亲在世时的好友,匆匆逃往国外。

  自那之后,他一个人睡着的时候总是做噩梦。

  陆谨言会知道这事,是因为临走前一晚夏锦驰来找他,在他这睡的,虽然当时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那一晚夏锦驰始终紧紧抓着他衣服,还做了一晚噩梦,不停的说着梦话,来回就是那一句话,不要让我一个人。

  到后来,夏家的事传的满城风雨,陆谨言就全明白了。

  所以此时听夏锦驰这么说,心底不可避免的溢出几分当年太过年少没能护住他的遗憾,静了几秒,陆谨言还是开了口:“来我这边住,到你找到住处为止。”

  “真的吗?”唇角的苦涩变成欣喜,夏锦驰看着陆谨言侧脸:“谢谢你,谨言哥哥。”

  陆谨言摇了摇头。

  过半刻,车子驶到兰江水榭,夏锦驰跟着陆谨言回家。

  门口,陆谨言一手拿着夏锦驰的行李箱,一手按下密码。

  夏锦驰观察着他手上的动作,待走进屋里,盯着那道高大的背影,开口询问:“谨言哥哥,你房门的密码,是我的生日吗?”

  陆谨言倒没刻意注意,只是用了这么些年,习惯了。

  怔了怔,他回道:“嗯。”

  夏锦驰脸上带起淡淡笑意,跟在陆谨言身后参观房间,最后又上了二楼。

  陆谨言卧室门口,他又问:“谨言哥哥,我今晚儿住哪儿?”

  陆谨言琢磨几秒,将他带进了旁边的屋子:“住这间,就在我隔壁,有什么事就喊我。”

  “好。”

  “坐了一天飞机也累了,早点休息,晚安。”

  “晚安。”

  互道晚安,陆谨言回房。

  明明再度见到了惦记了将近十年的人,人此时就在隔壁,他却并没有想象中的欣喜。

  站在主卧,环顾一圈,冷白的灯光下,只觉得冷清,好像心底缺了一块儿。

  兴许,是还没适应。

  给自己的反常找了一个借口,陆谨言不再多想,拿了睡衣去浴室。

  隔壁,瞧着那道身影离开,夏锦驰脸上的笑意缓缓消失。

  若有所思的盯着门板看了好半天,才收回视线,收拾起东西来。

  还没收拾完,随手放在床边的手机响了。

  看到来电人的那一瞬间,夏锦驰皱了眉。

  顿了有半分钟,才接通电话:“不是说了这段时间别给我打电话?”

  电话那端的人说了三个字:“想你了。”

  夏锦驰眉间松下来,有些不安的看了一眼房门,这才压低声音继续道:“说好了办完事情回去找你,别急。”

  那端又说了什么,夏锦驰回应几句,安抚了安抚,方才挂断了电话。

  又花了几分钟把行李收拾好,他去洗漱。

  刚推门进去,却看见流理台上放着一个刷牙杯,蓝色的,杯中水迹还未干。

  像有人今早还住在这里似的。

  手臂撑在流理台上,盯着刷牙杯,夏锦驰微微眯了眼。

  一墙之隔,陆谨言洗完澡出来,尝试独自一人在床上入睡。

  效果不大好,总觉得鼻尖应该有一股淡淡的茉莉清香,怀里应该有一抹淡淡的温热。

  可他下意识伸手够了够,只够到一手虚无。

  心底莫名涌起一股没有来的不适,不适到甚至让人烦躁。

  恰在此时,门口传来什么动静,他抬眸。

  门被打开一条小缝儿,一道清瘦的人影站那儿,手里抱着一个抱枕,有点可怜的声音顺着门缝儿传进来:“谨言哥哥,我还是,不大敢一个人睡……”

  不知道为什么,陆谨言抬眼看过去的第一秒,觉得站在门口的那个人应该是谢清许。

  心口甚至在看到那道人影的一瞬提了起来。

  可当听到那句“谨言哥哥”,又很快坠下去。

  不是谢清许,谢清许不会用这么可怜的声音讲话,他永远安静的过分。

  连签下那份离婚协议时,都安静到连句原因都没问,仿佛安静到连句抱怨都不会说。

  乖巧到让人心疼。

  心口无端的低落下去,陆谨言按亮灯坐起身来:“进来吧。”

  夏锦驰抱着抱枕站在床前,四下打量几秒,目光定格在床上:“那……我睡哪里?”

  年少时不是没睡过一张床,这会儿倒客套疏离起来,陆谨言掀开被子下了床:“我睡沙发,你到床上睡。”

  夏锦驰手指陷入抱枕,抓了几下,他松手,如同什么都没发生,浅浅一笑:“好。”

  陆谨言又拿了一床被子,两人一个在沙发一个在床上躺下。

  灯关掉后,房间再度陷入漆黑。

  陆谨言闭着眼,忽然就想起有回在老宅,老太太留了两人多住一晚,谢清许执意要睡沙发,他连床被子都没给人拿,谢清许就那么蜷缩着在沙发上入睡。

  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当时他尚且没放在心上,这会儿却又没由来的想起来。

  说起来,这一晚总是莫名其妙的想到谢清许。

  正出着神,安静间,陆谨言忽然听到夏锦驰的声音:“谨言哥哥,我刚刚在房间里看到一个刷牙杯,这两天,家里有客人吗?”

  刷牙杯?

  陆谨言反应了一下,才模糊记起,今早谢清许似乎察觉到什么,在隔壁洗的漱。

  应该是走的时候忘拿了。

  今晚这一晚触及谢清许的内容太多了,多到让人难受。

  陆谨言不想再提到有关谢清许的任何,须臾,不冷不淡的扯了个借口了结了这个话题:“可能是我用完扔那儿的。”

  黑暗间,夏锦驰眼底眸光闪烁:“是吗?”

  那个水杯,分明不是陆谨言的风格,那种廉价的塑料杯,甚至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他不在的这些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切,还能顺利进行吗?

  -

  一夜过去,天光大亮。

  陆谨言先醒,洗漱完下楼。

  在踩下最后一层台阶,望向厨房时,却不免愣了下。

  总觉得,这个时候,那里应该有道人影,已经备好他喜欢吃的早餐,隔着热腾腾的白雾安静的朝他看过来,对他说一声早。

  可什么都没有。

  甚至连半点声音都没有。

  整个一楼冷清的可怕。

  忽然就没了吃早饭的胃口,陆谨言直接换衣服,准备去公司。

  正对着镜子整理衣服,楼梯间传来脚步声。

  抬眸,夏锦驰醒了,正朝他这边走过来,顺势跟他打了声招呼:“谨言哥哥早,要去上班了?”

  陆谨言点头:“嗯。”

  夏锦驰走过来,端详他两秒,在他转身之际,忽然拽住他手臂。

  陆谨言顺着手臂扫一眼,竟有些不适,忍住没抽开手,他问:“怎么了?”

  “没。”夏锦驰松开他,忽然踮脚,手落在他领带上:“领带有点没系好。”

  话罢,领口落下一股力度,夏锦驰在帮他重新整理。

  是个有点近的距离。

  让他再一次想到每日出门前,谢清许被他迫着整理领带,眼睫总是垂着不看他,却像蝴蝶翅膀一样煽动。

  他微微蹙了眉,几乎是在下一秒,微微后撤,避开夏锦驰的手:“我自己来就好。”

  掌心一空,夏锦驰愣了有个几秒,才回过神来,勉力维持着面上的微笑:“好。”

  系好,甚至没细看,陆谨言就匆匆离开兰江水榭。

  等门合上,再也看不到那道身影,夏锦驰敛了脸上笑意,给自己到了一杯水。

  正靠在中岛台上慢慢喝着,琢磨着什么,门口传来一道门铃声。

  夏锦驰放下水杯过去开门,门口站着一个快递小哥:“你家的快递,签收一下。”

  签了字,快递小哥离开,夏锦驰抱着不小的箱子回到沙发旁。

  垂眸一看,快递单上寄件人那处赫然三个字——谢清许。

  手指在箱子上轻轻扣了扣,夏锦驰将这个名字念了一遍。

  谢清许……

  是那个刷牙杯的主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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