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南枫又一次带着不情愿的表情走进了黎锦云的房间,他觉得来找的,不是以往的黎锦云。

  可黎锦云明明还是以前的她,却又很不一样了。

  他感觉奇异又有些疑惑。

  黎锦云正在对着礼部退回来的和离书发呆,她知道,公爹在这个节骨眼上是不会让她和离的,但是她心头起了不甘心。

  凭什么要她用一辈子的时间去陪伴一个根本不在乎她的人。

  她想起三年之间从春到冬的苦等,忍不住心头发寒,不敢想象往后的日子。

  谢南枫进来的时候,看到了她迷离茫然的神情,脚步一滞,她看见和离书被退回来了,仿似很不开心。

  他轻咳了一声,拉回了她茫然的目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傲然道:“爹让我给你道个歉!”

  语气中没有一丝歉意。

  黎锦云抬头看他,怔了一怔,然后道:“帮我谢谢爹。”

  “你什么意思?”谢南枫哼了一声,不满地道:“一副阴阳怪气的模样。”

  他突然明白她那里不一样了,她不再温柔,不再谦卑,不再满眼都是他。

  她眼中,有别的意味灵动地闪耀着,是自信,还有不在乎。

  她没有了以往的手足无措、没有娇羞顺从,她就像淡白的玉兰花,长出了锋锐的尖刺。

  谁给她的刺?

  他在愣神,黎锦云却转头不看他,伸手把和离书折起来放进桌上的小盒子中,不在意地道:“就是话里的意思。”

  他往桌子边一坐,带着怒气道:“黎锦云,你害了我,没有一丝丝的歉意,反倒做出这样子给谁看?”

  她望望他,拿起小盒子站起来放进柜子中道:“等风头过去了,等你再入朝为将,我再请公爹同意我们和离吧!”

  仿似在赌气,他冷着眉眼:“我要接红柔入府。”

  她身形一顿,头也不回:“那是你的事情,与我无干。”

  “你掌着家,你知道该怎么做--”谢南枫不管不顾地道:“我要最好的院子。”

  黎锦云平静地点头:“我会吩咐玉书去办的,你若还有别的要求,一并给他说吧!”

  说罢,她转身去了书房。

  掌家之后,事务纷繁复杂,加上田庄上的事,她觉得时间仿似怎么都不够用,不想浪费时间和他在这里费口舌。

  他被撂在一边,一时呆住了,本来预想的是她即使不吵闹也会哭泣的,谁知竟然就被她这么晾在这里了。

  她是真的不在乎了吗?

  他茫然地抬头去看她的背影,她轻巧地消失在竹帘之后,没有回望一眼。

  他心头突然起了不甘心。

  此时的谢蕴姝,正在城外的别苑碧水山庄等着一个人醒来。

  碧水山庄普普通通的几座房屋,隐藏在青山之中,很不起眼。

  她来这里一趟很不容易,谢府门前那些小商小贩、贩夫走卒,指不定是谁家的眼线。

  特别是肖慕晟,在她坠崖后能这么快就找到她,说明他时刻都是放了一只眼睛在谢府边上的。

  她转头看着床上脸色苍白的清瘦男子,朱景行微微地睁开眼睛:“这位小姐,你为何要派人救我?”

  看见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她连忙制止他:“朱先生,你伤得很重,切莫乱动。”

  朱景行瘦削的脸上满是疑惑:“你为什么要救我?又是何人要杀我?”

  她不知道该怎样和他解释,毕竟,三年后,他才会遇到肖慕晟。

  当初,肖慕晟遇到他后,兴奋地不得了,一直说他若为帝,朱景行便是良相。

  彼时,朱景行被科举舞弊案牵连,从骄傲的举人成了阶下囚,他空有满腔抱负却无法翻身。

  所以,肖慕晟对他来说,除了救命恩人,更是他实现抱负的唯一途径。

  他归顺了肖慕晟,虽然对肖慕晟的手段颇有微词,但肖慕晟一再向他保证,这些手段只是争夺帝位的无奈之举。

  大嫂来冷宫中探望她的时候讲过,朱景行在肖慕晟的血腥杀戮下救下了许多人,黎家就是得他庇护,她母亲才能远走他方。

  谢蕴姝想,虽然朱景行是肖慕晟的军师,但是他的心应该没有那样狠毒。

  所以,这一世,她不选择杀他,而要留为己用。

  她对朱景行道:“先生,我姓谢,乃丞相府的大小姐,我救你,是因为你有经世之才能安天下,有人要杀你,也是因了这个原因。”

  他一惊,扯得胸口剧痛,捂住了胸口皱起眉头:“我—只是一个秀才呀!”

  谢蕴姝点头道:“但你不是普通的秀才。”

  她看他痛苦的样子,害怕影响他恢复,便道:“先生,我只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他抬头看她:“谢小姐请讲。”

  “天下的根本是什么?”谢蕴姝想要确定自己能不能留他:“或者说,施政的根本是什么?”

  他毫不迟疑地道:“天下根本在民,施政的根本在为民!”

  她满意地笑了,她站起来行个礼道:“多谢先生指教。你好好养伤吧!养好了伤,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这一世,她觉得不会让肖慕晟找到他。

  谢蕴姝回到家,青藤来报告了大少爷要接红柔进府的消息。

  她先去找黎锦云,嫂子淡淡地应了一句:“我知道的,我会安排好的。”

  她怔住了,看来嫂子是真的对大哥心灰意冷了。

  她又觉得不甘心,这一辈子,大嫂太好了,她舍不得让她难过。

  她转身去找父亲。

  谢臻远点头道:“暖儿莫管这些烦心事,你大哥的事情我心头有数。”

  谢蕴姝焦急地道:“黎大人已经和谢府不对付了,现在接红柔入府,他怕是又要做文章。”

  谢臻远皱了皱眉头,又道:“我嘱咐过你大哥了,让他悄悄地接进来。”

  “爹,你这是掩耳盗铃--”她坐到了椅子上:“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怎么会不传出去!”

  “哼!他黎言要怎样我都奉陪--”谢臻远赌气般道:“他有本事,就再参我一本!”

  谢蕴姝苦笑了一下:“爹,通过这件事您还没有看清楚吗?无论我们家的权势怎样滔天,皇帝一声令下,还不是说倒霉就倒霉!”

  谢臻远看着她,先是皱起了眉头,然后又舒眉笑道:“我的暖儿,真是聪慧。”

  他叹息了一声道:“可惜,为父以前没有听你的话,现在,想要内敛都迟了。”

  儿子出事的时候,他心中就后悔了。

  那时节,他才突然从权势在手的错觉中清醒了过来,意识到了皇权的可怕,一个不慎,就是满门祸殃。

  他走到书桌前坐下,指一指面前堆了几寸高的呈文,面色苦涩无奈:“你看,这些呈文都是涉及太子殿下管辖内容的,皇帝让留着等我批阅--”

  他微微叹口气:“皇帝认定了我是太子船上的人。太子殿下若不能登基为帝,我们谢家,才是真危险。”

  就这么几天,就有人按捺不住想要动手。

  谢蕴姝何尝不知道,她道:“我们更不能让那女人入府,与人话端啊!”

  “你大哥不会听的。”谢臻远揉了揉太阳穴,一副疲倦的模样:“也是我没有管教好他,让他如此地肆意妄为。”

  他抬起头,望向窗外起了暮色的窗户:“可我又不能放弃他,他不仅是谢府的未来,也是现在谢府的保障,只盼着他能好好思过,重新东山再起吧!”

  谢府,靠他一个人支撑,委实力量太单薄了。

  谢蕴姝站起来,走到书桌前坐下,看着父亲道:“爹,既然人人都认定了谢府是太子的人,那咱们就做好太子的后盾,护他登临皇位。”

  谢臻远信心不足:“这正是我担忧的地方,皇上总是觉得太子太过软弱--”

  “您就教他,教他学会坚韧--”谢蕴姝笑了:“反正您是皇上封的太子太师,总要不辱使命。”

  谢臻远怔了一怔,伸手过来拍拍她的手背,半是欣慰半是遗憾地道:“若是你大哥有你这般懂事便好了!”

  她低头笑笑,想起一事,又抬头道:“爹,我再劝您一句,一定要提防肖慕晟,他如今和黎大人走得很近,大哥的事情就是他撺掇的。”

  谢臻远倒是“呵呵”一笑道:“这是你错怪他了。其实六皇子早就提过要收伏淮南文帮为太子所用,我见不惯黎老头那副清高酸腐的样子没有答应,黎老头要弹劾你哥的事情也是他来提的醒,不然,又怎能在短时间内联合那么多为你大哥上疏的同僚。”

  她倒抽一口冷气,心头气愤又不得不佩服,这混蛋两面三刀的事情做得如此顺手。

  她心头抑郁极了,自己真的不是他的对手。

  此后,谢臻远听从了女儿的建议,不再畏手畏脚,悉心教导起太子处理政事,有时候太子也到府中请教。

  太子与父亲谈论的时候,谢蕴姝有时会在窗外偷听,听着听着眉头就皱了起来。

  四皇子舅父是平南将军,父亲要削弱他手中掌军权力,太子担忧四皇子会不高兴,再担忧四皇子母妃贵妃娘娘不高兴—

  父亲要调离四皇子推荐的几位官员,他担心四皇子会生气,会报复。

  现下皇上宠爱九皇子,有心封王,父亲道与礼制不合,太子却怕皇帝和九皇子不满自己。

  父亲多方劝说,他总是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总是怕会害人,总是怕人家不满。

  这样的性格,在平常人家中,是个宽厚的大哥。

  可是,他生在帝王之家,除了宽厚,还有责任,也有阴谋诡计。

  谢蕴姝只能劝说父亲,不让太子的态度影响他的判断。

  同时,为太子巩固好身后的势力,希望护住他顺利登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