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臻远听了周氏的所作所为后,大怒不已,他没有想到,自己在前朝据理力争的时候,家里的掌家主母竟然只顾自保,撇下儿女、家业,一走了之。

  他派人把周氏所有剩下的物品一股脑送去了周府,以示决绝之意。

  派去的人还没有回来,周府报信的人已经来了,惊呼呼地道:“丞相大人,姑太太快要不行了!”

  谢臻远一拂袖子:“她出了谢府门,已经不再是谢府的人,与我何干?”

  周府的下人愁眉苦脸:“大人,姑太太也是为了老爷病着,才回府的,她也是难违孝心呀--”

  “哼!”谢臻远脸色铁青,理也不理。

  周府的人只好悻悻然地走了。

  谢臻远麾下有好些幕僚、清客,他们纷纷劝说他,当下这个时刻,已经惹恼了皇帝,实在不宜后院起火,让人再指指点点。

  毕竟,二品大员要休妻也是一件大事。

  谢臻远就是不同意。

  谢蕴姝巴不得永远不要再见到周氏,可是谢北昭带着谢蕴华敲响了她的院门。

  谢北昭脸上带着少年的倔强,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话:“她再不好,也是我的亲娘--”

  谢蕴姝沉吟了半晌,终于点头:“我知道的,我去劝说父亲。”

  谢北昭拉了谢蕴华就要走,谢蕴姝叫住他:“我有条件的。”

  他脸色立刻露出了愤忿之色,谢蕴姝笑道:“往后见了我,要叫阿姐。”

  谢北昭扭扭捏捏地不肯答应,谢蕴姝一把扯了谢蕴华过来:“二妹,走,我们喝樱桃蜂蜜饮去,青藤拿冰镇了,好喝得很--”

  谢蕴华看了一眼谢北昭,甜甜地笑:“谢谢阿姐!”

  谢蕴姝一边走一边回头道:“罗,就像这样叫哦!”

  谢北昭脸色突然红了一块。

  有谢蕴姝与黎锦云的劝说,也碍于谢府的脸面,最终,谢臻远同意让周氏回府,但掌家权力依谢蕴姝的提议,交予了黎锦云。

  那个周家人口中病得快要死了的周氏,在第二天清晨坐了轿子回了谢府。

  只是,她回来后,谢臻远没再踏过她屋中半步。

  黎锦云让李玉书挑选了新的下人奴仆,家中的人慢慢又多了起来。

  日子,好似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但又不像往日般的宁静了。

  黎锦云原以为自己见到谢南枫的时候,会心疼、会悔恨、会难过,甚至会恨他。

  她还曾经向谢蕴姝说过,哪怕是生死,她都要跟着他。

  可不过短短数月,她觉得自己最初的这种决心已经所剩无几了。

  这段时间,她所学到的,胜过她前二十年所学的。

  她学会了人要自己去思考去分辨是与非,她学会了人要为自己活--

  她才发现,自己真的不想再为他掏尽一切喜怒哀乐了!

  人就是这么奇怪,只要一想通,便什么都可以风轻云淡,感情也是这样。

  谢南枫此时心情却不一样,由横行沙场、收复失地的英雄到阶下囚的经历,让一向高傲的他差点疯魔。

  他开始刻骨地仇恨黎言,还有他的女儿,也就是他的妻子—黎锦云。

  一定是她听说他要带红柔回来,嫉妒攻心,撺掇着她父亲这样做的。

  一定是她,她老是哭哭啼啼地,一副哀怨的样子,因怨生恨,做了怨妇还不够,还要做妒妇,一手毁了自己所有的前程。

  这样的女人,他恨不能回家一把掐死。

  到家的第二天清晨,他冲入了听风轩。

  等待着他的,竟然是满室的寂寥。

  这女人,躲到哪里去了?

  “少夫人,小姐,大少爷气冲冲地在砸门!”青藤惊慌失措地进来禀告。

  “他还好意思发脾气--”谢蕴姝放下手里的镜子,站起来生气地道:“他有什么立场来发脾气?”。

  她说着便朝外边走,黎锦云拉住了她,摇头道:“他是来找我的,你别管!”

  说着,走了出去,让银珠把院门打开。

  门一开,谢南枫满脸凶气地走了进来。

  他继承了母亲秀丽的眉眼和父亲挺拔的身姿,加之在沙场历练多年,看上去修长挺拔仿似翩翩公子,却威武轩昂、不怒自威,他英气朗朗又清傲高贵。

  黎锦云在接触到他的眼眸的时候还是微微地一怔,当年,他就是这样带着英气和傲气走进了她少女的心中,她宁与父亲决裂,也要嫁给他。

  即便到现在,还是让她倾心,只是他的心并不属于她,早就不属于她了--

  她静静地站立在檐下,居高临下地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一丝慌乱。

  谢南枫也怔了怔,眼前这清丽自若的女子不像他记忆中的黎锦云。

  他离开的时候,还清楚地记得她的哭、她的哀求,但这些眼泪和无力的话语只是让他觉得烦躁。

  而她此刻眼中没有眼泪,晶莹水润的眼中只有平静,仿似视他为无物--

  他满肚子的气愤一下子去了三分,斜抬着头睨着她,冷冷地道:“黎氏,我要休妻!”

  仿似一根尖细的针刺进了心头,黎锦云身形微微一颤,却又缓缓地点头:“好的,我知道了!”

  一切出乎了谢南枫的意料,她竟然没有哭闹、没有挣扎,就这么轻轻地就答应了。

  他又道:“我会给你休书!”

  “休书就不必了!”黎锦云轻声道。

  谢南枫冷笑了一下,原来她还是不愿意。

  “还是签和离书吧!”她又接着道:“反正我也不想再做你妻子了!”

  什么?谢南枫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她说什么?

  他朝前走了一步,沉着脸问道:“你说什么?”

  黎锦云深吸了口气道:“我的意思是,我不愿意、不想再做你的妻子了。我们和离,好聚好散!”

  谢南枫突然感觉到了屈辱,休妻是一回事,但是被妻休又是一回事,他作为男子是无法忍受这样的屈辱的!

  他冷笑一声道:“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你不愿意做我的妻子?你和你爹一起害了我,坑了我,现在还想一脚踹了我,让我成这京城的笑柄是吗?”

  “对不起!”她真诚地道:“我替父亲给你道歉。”

  “嫂子,你不用道歉!”

  谢蕴姝从屋中出来,和黎锦云并肩站在一起,沉着脸看着檐下的谢南枫:“明明就是大哥不对!”

  谢南枫震惊地差点跌倒,他怒吼谢蕴姝:“你喝错药了?帮着谁说话呢?”

  不是她成天叽叽歪歪地在他耳边念黎锦云这里不好、那里不好的吗?

  不是她一见了黎锦云就黑着脸冷嘲热讽地吗?

  不是她劝他早点休掉黎锦云的吗?

  今天他听说黎锦云住进了她的院子里的时候已经很吃惊了,再看见她帮着说话,更是觉得不可思议。

  谢南枫立刻怒视黎锦云:“你不仅要害我,竟然还迷惑了暖儿?”

  黎锦云心头仿似被针猛地一扎,痛不可遏,在他眼中,她就是这样的不堪!

  谢蕴姝的娇蛮又苏醒过来,恨恨地冲下去,提起一脚踹到了他的小腿上:“你在外边养了女人,还把女人带到了军营,你还好意思回来耍威风。我告诉你,这次要不是爹护着你,你早按军纪被砍了脑袋了--”

  谢南枫一把扯住了她,按下了她的挣扎,仔细地看了看,疑惑地道:“的确是没错啊?”

  他伸手摸摸她的头:“真的像父亲信上说的,落水之后,脑子就开始不清楚了?”

  谢蕴姝一把推开他的手:“你明知故犯,还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算什么男子汉!”

  “我推什么责任了?”谢南枫放了她,带着怨气道:“我就是喜欢红柔怎么样?我就是想娶她怎么样?谁愿意和她--”

  他一指黎锦云:“这样无趣的怨妇过一辈子--”

  因为不在乎,所以才这样肆意吧!

  黎锦云心头如同刀割地痛,原来以前所谓的等待不过是她在自欺欺人—

  她咬着牙忍下了要掉出来的泪,尽量平静地对他道:“对不起!是我耽搁了你,从此之后,我不会再这样了。我就去拟定和离书,上附礼部。你很快就能娶她了。”

  说完,她转身朝房里走去。

  眼泪,到底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掉了下来。

  只哭这一次,她在心头对自己道,往后,不再为他掉一滴泪!

  谢南枫放下了手,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隐没在了门中。

  有个场景突然在他脑中划过,五年之前,他送她回府,也是这样目送她消失在黎府的大门处。

  那年,她16岁。

  那时,他的心中突然起了甜蜜。

  后来,甜蜜怎么消失了?

  他觉得自己想不起来,他和她怎么突然就走到了这一步。

  谢蕴姝是真的生气了,大哥就和前世的自己一般,自负狂妄,识人不明,才会落得那般下场.

  她看着他,生气又无奈:“大嫂等了你三年,真情实意,你都看不见她的苦心么?”

  “苦心?哼!”谢南枫挑起浓眉冷笑了一声:“再没有人害我才是。”

  他转身看着谢蕴姝,伸手扯扯她的发辫,亲昵地道:“三年不见,倒长成大丫头了,难怪昨天太子和六皇子一提起你就赞不绝口。”

  谢蕴姝啪地拍开了他的手,没好气地道:“是非不分,你看不出肖慕晟是利用你在拉拢谢府吗?”

  谢南枫哼地笑了一声:“拉拢我没看到,我只看到他是真心诚意地想要帮我,他为什么要帮我呢?还不是因为你--”

  “多嘴!”谢蕴姝骂了他一句,气冲冲地转身回屋安慰黎锦云去了。

  肖慕晟伪装得太好了!要怎样才能让世人看见他谦虚斯文下掩藏着的狠毒?

  谢臻远听了谢南枫夫妇要和离的消息时,气得胡子都直了。

  这个逆子,为个女人惹了这么大的祸端,还想停妻再娶,真的不想要前程了吧!

  他把谢南枫叫来,狠狠的骂了一顿,要他去向黎锦云道歉。

  谢南枫生性骄傲,从来没有吃过亏,如今摔了这么大个跟头,心头正在不平,怎肯就范。

  无论父亲怎样骂他、威胁他,他一口咬定绝对要和离,坚决不道歉。

  谢臻远气得差点晕过去,直到威胁要和他脱离父子关系的时候。他才不情不愿地倒了口,答应不和离。

  但他有一个要求,把在下狱前送到了别处的红柔接进府中,否则他会搬出府去,永不回来。

  谢臻远无奈地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