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都市情感>竖子>第070章 

  展言剃光头那天让代拍拍到了, 上了一天热搜,《哨狼》还没宣他,这下瞒都瞒不住。粉丝在吹光头才能检验一个帅哥真正的颜值,但大部分人还是说接受不了。

  江少珩闲着刷刷手机, 那张图跳出来三遍, 躲都躲不开。江少珩认命似的把它点开, 因为是偷拍,角度怪怪的。他放大看了好几眼, 更怪了。好像谁把展言的脸p到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身上,还有点儿滑稽。

  他看着看着就笑了,林至恺又把头伸过来:“笑啥呢?”

  江少珩立刻把屏幕摁灭了:“没啥。”

  林至恺十分不屑地翻白眼。顶上有灰飘飘扬扬地落下来,落他头上不太看得出,江少珩脑袋上已经是一层白, 林至恺笑了一声,把他拉到一边,转头叫了一声:“Alec!给我们弄点儿酒来!”

  这儿是林至恺自己开的酒吧, 正重新装修,也不开门,他得盯着施工。江少珩没什么地方可去的, 没事儿来坐坐。Alec是他们这儿调酒师, 林至恺没让他休息。江少珩被林至恺拉到被堆到一块儿的卡座沙发里, 看着Alec拿来的直接就是整个的酒瓶,没忍住调笑了一句:“你这真能赚着钱啊?”

  “赚不着。”林至恺摇摇头, 一脸纨绔子弟的不羁, “但小爷不在乎!”

  江少珩也知道他家里有钱——能上他们那个学校学艺术的基本都不差钱。林至恺也学古典乐, 一手钢琴弹得不比江少珩赖, 那手一看就是常年练琴的, 手指修长,指节分明,指甲很短,喝酒的玻璃杯让他拈在手里都显得雅致了几分。

  他跟江少珩说过,这里重新装修完了,要弄成纽约那种爵士酒吧,主要做成表演场地,平时找点儿乐队啊,脱口秀演员啊来长期驻场。

  “就那儿……”他一边把酒递给江少珩,一边指着专门划出来一块舞台,“放台钢琴。”

  江少珩接了酒,威士忌就铺了一层底,他仰脖喝了,嫌酒烈似的,皱了皱鼻子。

  “你亲自表演啊?”

  “也不是不行。”林至恺给自己也倒上,“我就想把这儿做成朋友们都来聚聚的地方,就跟原来咱们在老Billy’s一样。”

  Old Billy’s是他们在学校里常去的酒吧。美国21岁合法饮酒,江少珩那会儿是他们中间最大的,因为耽搁了几年,他上学晚。林至恺按说是他学长,半年前就毕业回国了,但年纪还比他小两岁。那会儿排练完,他一个人去吧台买酒,都买最烈的,回来悄悄加在大家的可乐里。酒保都知道,熟了就假装不知道。江少珩也回忆起那会儿,笑着跟他碰了碰杯。

  “我听萝卜说你进交响乐团了。”林至恺说,“牛啊,华人之光!”

  江少珩无奈地笑了笑:“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你听他吹。”

  “反正有个方向了呗。”林至恺说,“你爸妈的事情办完,以后大概不会回来了吧?”

  江少珩笑容微微收敛,听出他语气里有些许失落。林至恺毕业那会儿也想留在纽约接着做音乐,但他家里的意思是不许,让他研究生转商,以后好回来继承家业。林至恺也不愿意,后来僵着僵着就干脆也不往上读了。本来说回来了也能继续找个音乐方面的工作,但看样子是没什么结果。他问这话,倒有点儿舍不得江少珩的意思。

  江少珩也没说自己还会不会回来,只道:“总有机会见面。”

  林至恺便笑了笑,轻松道:“也是。”

  然后又跟他碰一下杯,问他:“我还听萝卜说……”

  江少珩眉头一皱:“王八蛋怎么什么都说啊!”

  林至恺笑得不行:“谁让你什么都不说呢——他说你有情况……”林至恺跟他眨眨眼,鸡贼鸡贼的,“大提琴手啊?啥情况!”

  江少珩摇摇头:“没啥情况。”

  “见外了不是?”

  江少珩只好道:“就一块儿排练完了以后出去吃过几顿饭。”

  “噫——”林至恺一脸恶心似的,“忒含蓄了吧?我好几个月前就听说你跟人出去吃饭,怎么现在还就吃过几顿饭啊?”

  江少珩不怎么真诚地回答他:“因为我……忙?”

  林至恺直摇头:“不会还是因为放不下你那前男友吧?”

  江少珩没搭这腔,手指在酒杯沿口上转了转,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有个前男友,这是周围一圈朋友都知道的事。这些年林至恺是看着一波又一波的男男女女跟江少珩示好——他家境样貌才华性格没有一个拿不出手,没人招他才稀奇。但江少珩就跟没那根弦似的,不为所动。他们这一圈人也不在乎啥性向的,江少珩顾忌的也不是这个。后来熟了才知道一点内情,说江少珩当年是被甩的那个,分得太惨了,他还飞回国去挽回,结果人见都不肯见他。江少珩一反常态,还非要找人递话,闹得周围朋友都看好戏,心里多伤且不论,脸面是真一点儿不要了。

  再熟一点,就知道得更多一些。那个前男友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意思,把江少珩拉黑了以后,还时不时地给他发信息,而且每次都是特别忧郁的那种文字,好像还特别想他,特别要跟他倾诉。但是江少珩想回信息吧,就显示对方已经拒收您的消息。像一种漫长的精神凌迟,把江少珩关进一个不见天日的黑匣子里,只能单方面地接受那些情绪,不得自由。林至恺一直说这人真的恶劣,但是江少珩只说他应该是不知道拉黑的机制。

  林至恺说那你也拉黑他不就看不见了,弄得这么没尊严干嘛。但江少珩始终没这么做。

  他伤得太狠了。虽然他从来不说,但是有时候他们喝得高兴了,会看见江少珩很执着地抱着手机跟一个人发信息,每次发过去都是一个小红点,外加一行小灰字,提醒他对方不收你的信息,可是他还是在发,自虐似的。

  “放下了。”江少珩最后抬起头冲他笑了笑,“不放下就不会出去跟别人吃饭了。”

  “真放下了,就不会几个月还只是吃了几顿饭。”林至恺一针见血地戳破了他。

  “不是那么回事儿。”

  “那就是你俩撞号了。”林至恺一脸很懂的样子,“你俩要不比比谁大,谁大谁——”

  他话还没说完,让江少珩一杯酒怼脸上,差点撞着他牙。林至恺笑起来,又问:“又不是没放下前任,又不是撞号了,那你跟这儿磨叽啥呢?要是没那么喜欢,就换个喜欢的呗!”

  江少珩烦他:“你哪儿那么多意见?”

  林至恺:“哥儿们关心你,怕你年纪轻轻家伙事儿生锈了。”

  江少珩没好气:“滚!”但想了一想,又道,“我就是觉得,我在这方面挺失败的,”他斟酌着词句,“我可能不是一个特别好的恋人。”

  林至恺眨眨眼:“你劈腿啊?”

  “没有。”

  “那你哪儿不好?”江少珩还没回答,林至恺作出一副“我懂”的神情,换了个问法,“你前男友说你哪儿不好?”

  江少珩“嘶”了一声,不知道从何说起似的。

  他反省过自己哪里不对,反省了很久,很多次。

  展言几乎没有指责过他什么,唯独最后说过江少珩不信任他。江少珩一度觉得这是展言这句话是在为江楚那件事申辩。那个时候江少珩钻牛角尖了,觉得这件事很重要,比他所谓的尊严都重要。所以他无论如何都想把这件事说清楚,甚至是在要求展言跟他来谈这件事。但是无数次的碰壁之后,他终于意识到,展言说的并不只是江楚这件事,他也没有资格非要展言来和他谈。不管展言到底有没有做过那件事,江少珩现在是原谅也好,道歉也好,指责也好,弥补也好,信任也好,不信任也好,爱也好,不爱也好……展言都不要了。江少珩非要见他,落到外人眼里,他成了笑柄,展言成了小人。

  体面这个东西很虚,以前江少珩不怎么在意,也不管别人怎么看他。等到看客都散尽了,江少珩重新拼凑碎了一地的人生,最后能捡起来的也就是一块沉默的体面。

  “我考虑不到别人的感受。”他最后笑着对好友说,找不到其他词了,“我太以自我为中心了。”

  林至恺一脸难以置信:“你?太以自我为中心?胡扯!”

  江少珩也不跟他解释,含笑喝酒。林至恺担忧地看着他:“你是不是让人pua了?”

  “你有的操心我,不如操心操心生意吧。”江少珩懒得再跟他说,抬腕看了看时间,“我回去看看我爸。”

  “哦,”林至恺也跟着站起来,“对,你爸怎么样了?”

  江少珩摇了摇头,神色有些担忧。牢狱生活完全摧毁了江晟的身体,他没什么大病,没有到可以保外就医的程度,但又确实是哪哪儿都不太健康。江少珩觉得还是心理上的原因更大一些,重获自由以后他就垮了。江少珩已经为此推迟了回纽约的行程。

  林至恺直叹气:“我还以为你跟你爸感情不好呢。”

  “是一般。”江少珩苦笑,“但除了我也没别人了。”

  江楚已经跑欧洲去了。当年的事情以后她仿佛变了个人,后来金小敏承认,苏俐那些绝情的话是她逼着说的,江楚自此就离了家。江少珩本来以为她会去香港找苏俐,但她也没有。先是跑英国去读了书,后来认识了一个设计师,也是女的,就再也没回来。除了偶尔跟江少珩联系一下,她已经彻底跟家里断绝了关系。江少珩一度不知道她到底怎么生活的,给她打钱,也通通都被退了回来。她甚至不允许江少珩去看她,怕金小敏跟来。

  江少珩回国之前跟她说过爸爸要出狱的事情,但是江楚没有回复。而江晟根本没有问起过女儿,江少珩也就没有说。

  从这一点上,江少珩发自内心地认为父母离婚是一件对所有人都好的事。他们这一家人,还是各过各的比较幸福。

  他从林至恺那里出来,叫了一辆车,站在路边等的功夫,又刷了刷社交网络。展言的回应出来了,他主动发了一张光头自拍,大大方方地给所有人看。工作室转发,说演员为了角色作出必要的牺牲云云。江少珩点开来看了一下自拍,果然正常多了。他脑瓜滴流圆,还挺可爱的。

  江少珩自己笑了笑,点开了跟展言的微信,本来想说点儿什么,但手指悬了一会儿,临场忘词儿了。

  他们俩的对话还停留在那天他跟展言开玩笑,问他哪两颗牙。展言发了个表情包,就没有下文了。

  江少珩想了一会儿,又把手机放下了。

  四年时间很长,足够他读完大学,重新开始一段人生。他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放下”了展言。重逢的时候他看到展言的眼睛,一瞬间产生的怯意让他下意识地只能用玩笑来缓解。那个时候他想起的竟然是很多年前他们在敦煌拍戏,展言一紧张就爱笑的样子。江少珩觉得他那天晚上没比展言当年好到哪里去。

  他有想过展言是真的不知道单方面拉黑对方以后还是可以正常发信息,还是故意在折磨他。他有段时间想不通这个,也想不通展言为什么这么对他,说一点儿没有伤自尊是假的。有一回他实在受不了了,把展言也拉黑了。但是他一想,展言那些话都挺私人的,跟日记本似的,大概是实在没处说才给他发。要是展言下回发的时候发现也跳出来一行小字,说对方已经拒收您的消息,该是什么感觉啊?家里出事那段时间,他已经让展言尝够这种“拒收”的滋味了。他现在怎么还能再让展言承受这个呢?江少珩想得半夜睡不着,又把展言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了。他就怕这么短短的一天功夫里展言已经给他发过信息,胆战心惊地等啊,等,等了快一个多月,终于又看见了那熟悉的头像跳起来了。原来他没发现,江少珩感到近乎劫后余生。而展言无知无觉,便签里写的是他当时在拍的那部戏,说他想不明白这个角色是怎么爱上女主角的,所以他也演不出来。人为什么会爱上另外一个人?有理由吗?有逻辑吗?那时候是纽约的下午,江少珩就那么停在马路边上哭了,像个神经病。他也不知道,可能就是没有理由,也没有逻辑,所以他搞砸了。

  江少珩无声地等待了四年,觉得展言早晚有一天会停下这些便签。他会忘记自己,会找到一个新的人去诉说。后来频率确实越来越低了,但总在江少珩以为再也不会收到他的信息的时候又跳出来。那天他跟展言提出把他从黑名单放出去,其实有点儿像一个囚徒的哀求。但当他发现展言真的把他放出去了,他紧接着意识到他应该再也不会收到展言那些便签了,那一瞬间他有点儿理解父亲为什么出狱以后身体就突然垮了。

  他想,他和展言之间的伤害已经大于爱了 。至少展言当年已经非常明确,他既不想要江少珩的道歉,也不想要江少珩的弥补。他们之间可能就是,少了类似于英语里说的“closure”那样的东西。这一次会意外再见到展言,可能就是时机到了。

  出租车来了,江少珩拉开车门,坐进了后座。他再次掏出手机,看着展言那个头像,然后轻轻地往左划了一下,删掉了这四年来所有的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