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都市情感>竖子>第069章 

  不出展言所料, 邵思远第二天就出现了。

  展言还有通告,没工夫处理他们这狗血剧。早上让司机一块儿把雷倩母女接到立欣的办公室,就丢给陈芳芝了。他今天的拍摄就在公司,不过是在楼下摄影棚里。吃饭的时候听陈芳芝给他八卦, 说邵思远来了, 闹着呢。脸皮可真厚, 把他那男小三一块儿带来了。不带来不知道,原来邵思远这回搭的竟然还是个小艺人。两人网恋认识的, 邵思远成天拿展言跟人吹牛,这小艺人可能觉得搭上邵思远就能跟展言攀上啥关系,殷勤得很,天天捧着邵思远,说他当年要是跟展言一块儿出道, 现在也能火了云云。捧得邵思远看雷倩是横挑鼻子竖挑眼,觉得都是她耽误了自己的星途。这回雷倩一跟他闹,他就干脆也来北京“追求梦想”了。

  展言听着都觉得闹心, 问陈芳芝怎么办,陈芳芝耸耸肩说把他们关会议室里吵去,谁有这闲工夫。倒是那小艺人, 真有意思嘿。浓妆艳抹的就出场了, 陈芳芝一开始以为这是挑衅雷倩来了, 结果人压根儿不在意邵思远老婆孩子,来了就往陈芳芝面前闯, 非要给她“展示才艺”。

  “我让保安把他扔出去了, 真是纯不要脸的贱货!”陈芳芝翻了个白眼, 叉着腰骂, “你说男人贱起来, 那还有女人什么事儿啊?”

  展言一个恍神,都没分辨出来她在骂邵思远还是骂他那小艺人。不过都成立,于是他不计较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邵思远当天就跟雷倩回了老家,没跟展言打照面,他倒还要点儿脸面,在展言这儿连屁都没敢放一个。展言这时候才突然回过味儿来,这闹得,怎么把另一个前男友给加回来了。

  不是拿江少珩跟邵思远比的意思。邵思远这么不是个东西,展言都没跟人闹得太僵,江少珩按说没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儿,分手也是他自己提的,但展言愣是生了这么多年气,可见没得比。展言酒醒透了,回想起来那天晚上没出息的德行,恨不得锤自己两下。要说还是江少珩太有迷惑性了,跟他开玩笑,跟他扯闲话——装得跟没事儿人似的!展言越想越气,觉得自己没发挥好,回家疯狂摇晃着展昭跟他赌咒发誓:“你看我理不理他!我绝对不理他我跟你说!”

  展昭嫌他有病,奋力从他的魔爪中逃离,钻电视柜下面去了,拆冻干都不肯出来。

  展言这边端着,只当通讯录里多放了一具尸体。江少珩也很默契,根本没有联系他的意思。什么“下回一起吃饭”,被两人心照不宣地当成了场面话,没人当真。倒是展言他妈妈段平霞隔了几天给他打电话,说雷倩怎么突然要跟邵思远闹离婚啦,问他知不知情。

  展言当时正跟庄辛蕊吃饭——他马上就要进组《哨狼》,但庄辛蕊这边的项目还是想用他。其实他跟庄辛蕊合作到第三部戏的时候陈芳芝就说够了,这标签真要摘不掉了。这会儿正好借着档期安排不过来,有个借口可以推掉。就他俩的关系,也没必要上外头吃了,在家随便烫个小火锅,展言接个电话的功夫,庄辛蕊已经一把逮住了想上桌偷吃的展昭,摁在地毯上使劲蹂|躏。 

  段平霞:“我问了倩倩,她也不肯说为什么,对我的态度也不对劲儿……我哪里得罪她了?”

  展言直叹气:“妈,你就别管他们家的事儿了。”

  段平霞道:“那我怎么能不管呢!思远这孩子就跟我自己儿子一样——”

  展言不耐烦起来,这些年就是段平霞这种态度,逼得他不得不跟邵思远保持来往,他一时没控制住音量,道:“你自己有儿子,去认别人当儿子干嘛!”

  庄辛蕊怀里抱着展昭,回过头来露出一个惊异的眼神。她可从来没见展言跟他妈这么说过话。

  段平霞也懵了,半晌没说话。展言烦躁地揉了揉眉心,耐着性子跟她说:“妈,我不是那个意思……但是人家日子过不下去了自然有过不下去的理由,你就别劝了!”

  段平霞让他说得都乐了:“你一个不老不小的光棍你知道啥过日子呢?那过日子可不就是磕磕绊绊的,哪能随便就离婚呢!蓓蓓才多大点儿啊,这要是没了爸——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啥滋味儿啊!”

  展言心说这也能比啊!

  “我爸那是没了,他邵思远也是没了啊?”

  “那对于倩倩来说不就是跟没了差不多!多辛苦啊!”段平霞说着说着还物伤其类起来,展言更觉得无语了,感觉这观念上的事儿实在说不通。但这回说什么也要跟邵思远这祸害撇清来往了,展言琢磨着,段平霞要是还在老家,邵思远肯定还得去献殷勤,简直跟落个人质在他手里似的,麻烦。

  “妈,”展言突然郑重地叫了她一声,回头跟庄辛蕊做了个手势,表示这电话还得再打一会儿。庄辛蕊摆摆手,示意他随便。展言一边说,一边走进了自己的卧室,“妈,你来北京吧。”

  段平霞笑了:“怎么啦?想妈妈啦?”

  展言“嗯”了一声,又补充道:“我是说,我把你接过来,以后你就跟着我过。”

  段平霞想也没想就拒绝:“怎么又说这事儿了——我不。”

  其实这事儿他很早就提过,段平霞也不是没来过北京。但是因为展言太忙了,经常就是段平霞一个人在家里守着。她在北京也没个认识的人,上街买个菜还被狗仔跟,可把她给吓坏了。北京再好,房子再大,比不上她在老家,出门就是认识了一辈子的人,踏实。

  “妈,”展言劝她,“你说你那么远,万一有个啥事儿,我也顾不上你……”

  “哎哟你快拉倒吧!”段平霞毫不犹豫地戳穿了他,“我在北京,有个啥事儿你就能顾上了?你一年在家几天啊?别在这儿给我装孝子了!你妈我身体好着呢!”

  展言无奈:“妈……”

  段平霞紧接着抢答:“要我来北京也行啊,你现在娶个媳妇给我生个孙子我立马上北京伺候去!”

  展言:“……”

  得,又说回来了。

  展言还没表达厌烦呢,段平霞已经先不耐烦了:“哎呀我不跟你说!你这孩子真是,我说倩倩他们家的事儿呢你这儿给我东拉西扯的……挂了!”

  “诶妈,你别去管——”展言一句话还没说完,电话里已经只剩了忙音。他无语地举着手机,只能叹气,出去的时候看见庄辛蕊已经把小火锅关了,正靠沙发上玩手机,另一只手随意地挥着逗猫棒,引着展昭跳来跳去。

  “怎么了这是?”她看见展言出来,就把手机放下了,含笑看着他,“跟阿姨吵架啦?”

  展言摇摇头,长叹一声,把火重新打开,又往锅里下了几片菜叶子。

  庄辛蕊看他不准备说,就也没问,绕回了被电话打断的话题:“真不来演?”

  展言一脸真诚:“档期真排不开。”

  庄辛蕊抄起抱枕就呼他:“你跟我还来这套!档期排不开我们等你啊!”

  展言笑着躲了一下,一把伸手抓住了抱枕,用息事宁人的口吻跟她说:“吃菜,吃菜。”

  庄辛蕊知道,展言这是碍着情面没把话说透。之前那三部戏是都挺火的,展言演完律师演总裁,都是冷面精英的形象,女主则一水儿的天真善良,活泼甜美。庄辛蕊这一套让人骂了好几年,但就是屡试不爽。只要数据好看,平台还是趋之若鹜,管外界怎么批评呢。

  但对于展言来说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沈雁臣那会儿他就是以“冷面”形象给大众留下了第一个深刻印象,结果这么多年下来了,几部代表作还是这幅样子,任谁都得腻味了。更可怕的是,因为他这种形象已经深入人心,别的本子也不找他了。哪怕不是庄辛蕊的戏,他要么演冷酷杀伐的将军,要么演腹黑心机的帝王,已经陷入了一种恶性循环。这回拿了长风奖以后,对他演技的负面|评价太多,整个团队关起门来开会,能想出来的招也就是换戏路。《哨狼》讲清末起义,展言一狠心,准备剃头去了。

  但他从一开始拍戏就跟庄辛蕊搭,也算得上是互相成就。到现在庄辛蕊写男主角,外貌描写都是直接照着展言来的。眼看展言这意思是要拆伙,庄辛蕊当然是不太高兴的。

  “你也觉得我写那些太俗了,是吧?”

  “唉!你这……”展言连忙喊冤,“庄老师!我可没那意思!”

  庄辛蕊好一会儿没说话。她刚出道接项目那会儿,因为江晟的关系,一开始就是写的正剧、历史剧,《烟云十四州》也是以权谋战争为主线。但有什么用啊,那部戏她被原作者指着鼻子骂魔改,是为了资方的闹剧背锅,业内也不是不知道。但传着传着就变成了女编剧不会写权谋戏了,后来写偶像剧卖座,就跟坐实了什么一样。这一点上,她其实也理解展言的困境。但她不一样,她没那个心气去证明什么,也没必要。如今她赚得盆满钵满,还有能力自己挑演员——就这一条,已经不知道比圈里大部分同行强到哪里去了。网友骂她写的傻白甜女主是“厌女”,庄辛蕊也心安理得——厌女就厌女呗,观众爱看,那说明厌女的肯定是观众啊。她已经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会跟着网友喊口号的大学生了。

  所以这不高兴也就一阵儿,庄辛蕊自知就是个编剧,展言愿意合作,那是私底下的情分。她没有碍着展言发展的道理,自然不能跟他太闹情绪。于是也就举个杯,过去了。

  展言这才松口气,庄辛蕊瞧见他那神情还打趣:“瞧你为难的,我总比平台那边好说话吧!”

  “话可不是这么说,”展言摇摇头,“我跟他们那是互相利用,没啥感情,也就不怕伤感情。”

  庄辛蕊听着窝心,嘴上却不饶人:“哟,展老师跟我还谈感情呢!”

  展言双手合掌,拜佛似的朝她拜拜,让她别臊他了。庄辛蕊又开了一罐啤酒递给了他,展昭窝在他们俩中间,肚子里呼噜呼噜的,还怪享受。展言伸手撸了撸展昭脖子后面的毛,心里莫名有些感慨。人跟人之间的感情确实挺奇妙的,他以前也没想到会跟庄辛蕊关系这么好。那会儿刚知道她和江少珩他爸的往事,还觉得心里别扭来着。后来合作得多了,也就来往得多,再加上养猫这一层,到末了,展言让记者堵了一句没啥朋友,心里能想起来的竟然只有她。

  展言突然问她:“辛蕊姐,我是不是挺失败的?”

  庄辛蕊屈膝坐在他沙发上,背往后靠,很放松的样子:“你要是失败,那没几个成功的人了。”

  展言摇摇头:“我前阵子采访,记者说怎么感觉我没有关系特别好的人,我一想,好像我真没啥朋友。是我做人有啥问题吗?”

  庄辛蕊笑了:“这叫高处不胜寒。”

  然后又道:“嗐,你想这么多干什么。你要愿意,有的就是趋炎附势之辈,这种朋友你要了干嘛呢?”

  “是吧?”展言无意识地捋着展昭的毛,想起邵思远来,也觉得是这个道理,“是不稀罕。”

  可心里莫名其妙地,又想到江少珩身上去了。想起他不一样。以前展言谁也不是,江少珩才是那个人人都想去攀附的“太子爷”,但他就坐在簋街那小马扎上跟展言一块儿喝酒,说是啊,咱俩是朋友。

  他想起这个场景,就难免又想起东苔。但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联系了,展言甚至想不起来他们是时候不再说话的。好像他身边的人都是这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散了。

  庄辛蕊看着他的表情,也不知道安慰什么,便拿啤酒罐轻轻碰了碰展言面前的啤酒罐。

  “你跟索寻不还挺好的吗?”庄辛蕊替他找证据似的。

  展言便轻声地“嗐”一下。他跟索寻私下里是挺好,他没跟记者撒谎。但索寻走的时候,确实跟陈芳芝闹得非常不愉快,那些消息也不全是空穴来风。当然,陈芳芝是公事公办,替展言的利益着想,展言也不能说什么。但不管索寻再怎么说这不影响,展言这么忙,其实联系也渐渐少了。展言觉得索寻就跟第二个东苔似的,他这么一想,心里更难受了。

  庄辛蕊看着他,怪心疼似的,从沙发上下来,跟展言一块儿坐在了地毯上,轻轻把脑袋靠在他肩上,一只手伸到他后颈,跟撸猫似的,顺了顺展言的毛。

  “其实所有人都一样。”她轻声说,“最后我们只剩下自己。”

  展言只有沉默。庄辛蕊在很多年前教过他一个法子,跟写日记差不多,他一直保持着这个习惯,甚至连抬头是写给江少珩这一点都没变过。这些年他发了很多这样的小便签给江少珩,知道他看不见,所以什么都能说。突然把江少珩加回来了,展言反而觉得,他又弄丢了一个朋友似的。

  庄辛蕊就在这个时候突然问她:“你知道江少珩回国了吗?”

  展言坐直,一脸很平静的表情:“知道。”

  庄辛蕊反而很意外。她知道展言跟江少珩的事儿,不过是很后来才知道的,也是某一次两人在家里喝酒的时候。庄辛蕊那会儿差点跟人结婚了,后来又告吹,跟展言掏心掏肺聊感情。展言喝得糊涂,就把事儿说了。庄辛蕊也不能说非常意外,毕竟当初眼见着俩人在剧组多要好。但是一回想当初那些事儿,就替展言心疼。展言自己倒哭不出来,就只是摆手,说不想说了,过去了。都过去了。

  庄辛蕊问他:“你怎么知道的?”

  展言低下头,避开庄辛蕊的眼神,道:“我见过他了。”

  庄辛蕊看着他:“你不会是……?”

  展言知道她想说什么,笑着摇了摇头,倾过身子去拿啤酒。

  “不会,”他也不知道是在跟庄辛蕊说,还是跟自己说,“哪儿有那么多破镜重圆的事儿啊?”

  太多往事说不清楚,绕在心上,太重了。那天突然再见着他,展言来不及想很多,但睡一觉就被往事追上了,像水里的石头,沉沉地往下坠。事到如今,他甚至已经没有了这个意愿再去分说当年的事。他感觉得出来,江少珩也伤得厉害,如今都不想提了。

  “没意思了。”展言很轻地说了一句,手指把铝制的罐头捏得微微变形,然后又松开。

  如今再来论,当年是谁冤枉了谁,谁背弃了谁,谁亏欠了更多,谁又伤得更重……都没意思了。

  潮来汐往,早已无处可回头。

  *

  作者有话要说:

  不会很容易就复合的,他们俩现在都没有复合的想法。见面越轻松才越显得疏远,都是成年人的过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