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抓住梦里那个影子,结果是日向辉树攥住了我的手。

  梦境里的冷意缓缓褪去,只剩下阵阵抽痛侵蚀着脑壳。我从逐渐清晰的视线里分辨他一张一合的唇,读出他要跟我说的话:“你终于醒了!”

  “……”

  环顾四周,已经不是在战场上,眼一闭一睁就回了刚离开没几天的营地。要不是头顶上的帐篷彰显存在感,我会觉得之前几天都在做梦。从开始上战场到现在我就没有好好睡过一觉,而现在我只觉得我记忆出错了,我才是被石头压扁的那一个。

  然后我低头一看,小鼬趴在我腿上睡的迷迷糊糊,手上多了几道显眼的伤痕。而日向辉树正在把这几天的甜点往我身上堆。

  我砰的一声躺了回去。

  “谁知道他们还有一个上忍小队,这次栽了也不算什么,你的刀我给你找回来了,队长,这下你要感谢我,可是我把你背回来的。”

  他压低声音怕吵醒小孩,又嘟嘟囔囔地继续说:“金色闪光来了,那两个中忍是他的学生,不过还有一个没找到,可能被压在石头下面了……岩忍方面放了狠话,我们就没有继续找,不过他们也快撤退了,到时候偷偷再回来看。我看到金色闪光偷偷在那放了飞雷神苦无。”

  飞雷神,我一直很羡慕。

  但是听说金色闪光学这个东西的时候差点把头发掉光,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他的学生不见了,按照两男一女的惯例,那天我只看到两个少年,白发的那个太过好认,那失踪的就是……宇智波带土?

  还没跟他认识,人就不见了。

  他要是还活着,对我的印象怕不是在战场上捅了他一刀的二五仔。

  日向辉树还在絮絮叨叨地说最近的情况,我听到他说大蛇丸就多问了一句,他说大蛇丸看波风水门回来了就把指挥权交给了金色闪光,自己带着人去战场上回收尸体了。

  我决定庆幸自己逃过一劫。

  下午,我再次见到了波风水门。

  战场上的烟尘还未散去,但营地里已经带着喜悦的氛围,所有人都知道这边的战争即将结束,而这是整个大战结束的信号。这场漫长的折磨终于迎来了终结,以后的奔波将不再面对遥遥无期的绝望。

  在这段大蛇丸还在打扫战场的时间里,勉强算是获得了喘息的余地,甚至能安心坐下来什么也不做。

  我跟他找了块偏僻地方,眺望远处的风景。那里曾是起伏的山丘,现在变成了一汪水遁浇灌起来的湖泊。阳光落到那上面,泛起一片金色的波痕。

  距离上一次能聊天的会面已经过了两年,我再次见到他的时候发现他还是那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我说,我尝试救他,但是可能失败了。

  他知道我说的是宇智波带土。

  谁都没能找到他,就好像从那个战场上消失了一样。也许是有特别的忍术,也有可能是他被人救走了,虽然后者的可能性实在是微乎其微。

  “我真是个失败的老师。”他转着刻有飞雷神的苦无,表情说不上是悲伤还是苦恼,声音很轻又温柔,“没照顾好卡卡西,带土又丢了,旗木前辈要找我麻烦,宇智波一族也在发难,琳想让我打起精神来,但是仔细想想我这个老师当的一点也不合格。”

  我给自己的右手缠满一圈又一圈绷带,握紧五指觉得勉强还能用。随后我想起我扔出去的一刀,心想那么一点尾兽查克拉也不可能跳过冲突反应直接毁尸灭迹。

  “玖辛奈大人让你来找我吗?”我问,“这些事跟我说——我可没法安慰你,也不能跟你去土之国报仇。”

  他自己也不会去。

  木叶的火影候选一个个撂挑子跑路,让其余国家全都看了笑话,压在他肩膀上的担子越来越重,按照父亲的说法他才是个刚结婚不久的年轻人。

  波风水门的背影总让我觉得有些孤单,苦无在他指尖翻飞好像翩跹蝴蝶,上面刻着的花纹旋转出不同的纹路,可这个男人跟在战场上获得的威名不同,他温柔又阳光,在某些显而易见的事情上想不通。

  他是这正在黑暗里腐烂的木叶树上,硬生生长出来的太阳。

  “止水难道是外人吗?”他毫不在意地反问。

  “……不是。”

  按照亲戚关系来说,无论是妻族还是他自己的家族,我已经是除了玖辛奈大人之外跟他关系最近的一个了。金色闪光的成长并不依靠任何一族,是切切实实的平民忍者,也是因为这个,镜大人期待他成为下一代火影,把一直掌握在千手和宇智波手里的权柄正式交给真正属于“木叶”而不是“家族”的忍者。

  我想起玖辛奈大人,她已经撤回了木叶,九尾人柱力的战略地位依旧不可动摇,那样坚强又大胆的女性会看上金色闪光……不,我不清楚,这句话是父亲以前说过的。

  “玖辛奈大人为了避嫌也很少跟我见面,你要接任火影的话最好也减少跟我的接触。或者等我到了彻底认定没法开眼的年纪,退出宇智波一族就——”

  也许漩涡会接纳我,也许不会。

  我微微侧头,看到肩头落下来那一截红色的发尾。它已经越来越长了,即使剪掉那部分也会重新从末端向上蔓延。

  “说什么啊。”他打断了我的话,把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止水还是个小孩子,上战场就够辛苦了,想那么多做什么?政治是大人的事,没必要逼你自己。”

  政治是大人的事,可我没有当小孩子的机会。

  我近乎放弃地放松肩膀,或者说放下了时时刻刻的戒备,我相信这个男人有足够的反应力拉着我瞬移到他的下一个坐标。

  我说:“为了这场战争,失去这么多真的值得吗?”

  得到的回答是:“值得,我们守护了家啊。在一次又一次的大战里,我们不断失去,又从中获得新的东西,即使战争本身是错误的,但火之意志会永远传承下去。”

  这本应该是正确答案,但是我摇摇头,用近乎迷茫的语气告诉他:“失去了亲人还会有足以称之为家人的同伴,没有了家还能组成新的家,没有了村子还能有下一个村子……那,保护最初的家还有什么意义?我们在战争里杀死的人,本来也应该有幸福的生活,可我想不出来这是谁的错。”

  最可怕的事情就是,我们都没有错。

  也许唯独这个世界是错误的,只是我还没有发现问题的根源。

  如果世界是错误的,能不能……推翻重建一个呢。

  “……不对。”他的声音穿透那些繁杂的思绪传进耳朵里,我抬起头,看到木叶的金色闪光在阳光下似乎真的熠熠生辉,“即使他们离开了,也永远是家的组成部分。止水,你太温柔了。不要想这些。”

  这说不上温柔,而且到底是哪里得出来的结论。

  我还没反驳,他就自顾自说下去了:“漩涡弥生跟我说过,你最开始研究幻术是为了让他们死的不那么痛苦,无论是敌人还是我们的同伴。你会尽量拯救同伴,也从不杀死平民,你是个好孩子,止水。”

  这、这算是什么夸奖啊!

  二尾的嘲笑声已经快要盖过我的意识,害得我不得不先忘掉刚才那个毁灭世界的想法,认真考虑起我这几年都是什么形象来。

  千真万确我以为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个会医疗忍术、凭借医忍的身份一路晋升的小鬼而已。我不在乎他们,他们也不在乎我,是这样才对。

  我平复了一下心情:“请不要跟我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而且玖辛奈才没有避开你,是你自己每次都绕开她走吧,她还跟我抱怨过很多次。”波风水门一副年长者的姿态,也终于停下了转动飞雷神苦无的动作,转而把它放到我手里。

  下意识就接过来了。

  确实有为了减少麻烦规划行动轨迹,但是被察觉到了吗……也对,父亲说过九尾应该是以感知力著称的。

  ……

  都是父亲说的。

  迄今为止,我都在父亲安排的道路和镜大人安排的道路之间的夹缝里前进。

  背负着枷锁?期望?死亡?家族?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就跟猫又说的一样,像是行尸走肉一样前进。没有目标,没有欲望,牵连着所谓家人的线也细如蚕丝。如果有一天我说要放弃自己,它都不会感到任何惊讶吧。

  我握着那个苦无,问他:“我想问一件事。你有……想要的东西吗?”

  他看我表情那么专注严肃,却笑出来了,还摸了摸我的脑袋:“我已经拥有一切,现在想要的只有未来。”

  我还没甩开他的手,他已经在向我勾勒他想象中的未来。他要跟玖辛奈大人生一个很可爱的孩子,如果是男孩子就起名叫波风轮舞,还要在木叶中心建一个纪念碑,为战争的结束和活着的人而建;他说忍族之间的关系太僵硬了,他要举办忍族之间的联谊会,特别是让宇智波一族从族地里出来,他想重组木叶警务部,甚至跟富岳大人商量过了;他说了很多这样的话。

  我静静地听着,忽然又想起了那个梦。

  那是我们不曾拥有的过去,和平似乎触手可及,梦醒之后又遥不可及。

  他说着说着站起来,忽然变得有些腼腆:“我还没跟别人这么说过,止水要保密啊。”还没当上火影就开始谈之后,可是会留下把柄的。

  我跟着站起来,想说的话都没说出来。

  最后我顺着他的目光向前看:“您的想法也太天真了。这样的未来,需要多少牺牲和黑暗里的东西来填补,还有……”

  “我知道。但是连想法都没有的话,就根本不可能。而且止水会帮我的不是吗?”他定定地看着我,我也看向他,看到那双蓝色的眼睛里好像包容着整个世界,眼睛一眨不眨直到我眼前的世界失焦。

  好像有点被说动了。

  不……其实是因为跟我自己的真实想法、重叠了而已。那不是一场梦,只是我从没承认过的、内心深处的渴望罢了。

  我想要和平。

  世界和平……?太可笑了。我想要的是这种东西,还是我自己想要的主观和平?或者是别的什么,自私的、独一的、我自己的未来。只是为了这样自私的理由,想要看到自己期待的世界,这就是我想要的。

  那个问题我有了答案。

  猫又不笑了,它晃着尾巴,难得友好而平静地发出声音:“哎呀,恭喜你这个骗子,不再欺骗你自己了。”

  有温热的液体在眼眶里弥留。

  我听见我自己的声音,我在说:“也太耀眼了。等你当上火影,如果需要黑暗里的影子……”

  如果需要的话。

  “我会帮你的。”

  “宇智波止水在所不辞。”

  视线完全模糊了,又变得清晰,我伸出手想擦一擦,他按住了我的手腕。

  波风水门睁大眼睛,他说:“止水,你开眼了。”

  从他的眼里,我看到倒映的、缓慢旋转的红色勾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