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发青年缩成一团蹲在地上郁闷又不满的反应透着几分委屈, 青木言站在桌前安静地盯着对方。

  或许是一分一秒的时间流逝在他刚刚突如其来的恍惚中被拉长,他有些不太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但是看对方的反应, 自己可能说了什么无意间打击到了对方的话。

  这种情况……是需要安慰一下的吧?

  按照人类普遍的安慰概念, 能够达到安慰效果的大致可分为两个方法, 一个是需要共情并思考的语言安慰, 一个是简单的肢体安慰。

  他有些理解不了对方此刻乱糟糟的想法和那些浓烈又矛盾的情感, 既然这样, 还是肢体安慰比较方便。

  青木言迟疑地伸出手轻轻搭在了银发青年头上, 有些不自然的动作和平静到异常的表情组合在一起割裂的像是什么非人之物在模仿人类一样。

  察觉到触碰的果戈里身体微顿, 随后抬起头看向了那个气息又重新变得有些陌生的少年。

  对方脸上的表情回到了之前透着非人感的平静模样,仿佛他所熟悉的那个青木言重新沉睡回了这具躯壳的深处,刚刚只不过是短暂地苏醒了一下,如同深不见底的湖面泛起的那一抹涟漪。

  就连这个安慰的动作, 也只是在模仿着所看见的——他人记忆中的那样重现了出来。

  果戈里双手顺势撑着脸颊, 蹲在地上仰头看少年的姿势透着几分近乎天真的好奇, “小青木,你这种状态会维持多久?”

  青木言模仿着果戈里的姿势一同蹲了下来, 有些不确定对方口中的“小青木”是谁,像是一个不灵敏的发条娃娃,半天才慢吞吞地回答:“持续到黎明。”

  “黎明?”果戈里指尖轻轻戳着脸颊,仿佛是突然明白了什么, 双手合十,发出清脆的声响,“我明白了~!意思是需要等到你醒来吗?”

  “醒……来?”

  青木言极其缓慢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汇, 仿佛这对于他而言什么极其晦涩难懂的东西,脑海里浮现出的答案没有让他更加清楚了解这个词汇, 反而让他变得更加迷茫。

  这是什么意思呢?

  对方是在跟他说话不会错,那么“小青木”应该也是指他,这点不用浪费精力去过多思考了。

  可是为什么要等他醒来?他现在不是醒着的吗?

  对方认为他是睡着的,为什么?

  因为……床上那个人。

  种种疑惑之下,他下意识扭过头看向床上那个他看不清面孔的身影。

  在这一刻,视野里的一切忽然在飞速褪色,如同在高速移动似的拉扯出重影,一切都变得扭曲又光怪陆离了起来。

  果戈里微微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少年像是信号接触不良那样变得若隐若现,对方的身躯在变成半透明时内里是一团浓重的白雾,白雾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摇曳,投射出一片深色的影子,连带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也一同停滞了片刻。

  这种情况持续了大概几分钟后消失,少年的身影又重新确切地出现在了原地,对方像是忘记了先前的那一段聊天内容,神色仍旧平静,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反应,仿佛是在发呆一样。

  果戈里可难以忍受这种长时间的寂静氛围,特别是在这种明明有可以交流的对象的情况下,这显得跟尴尬到冷场了一样,要知道冷场对于每一个擅长表演的魔术师来说都是一件十分丢人的事情。

  他率先开启了一个新的话题,“小青木,想看魔术吗?”

  虽然正常情况下的青木言不一定会对这个感兴趣,现在这种情况的青木言什么都清楚,八成对于对方而言魔术也没什么悬念,但总之比现在他们一直四目相对着发呆好。

  这句话不知道让对方联想到了什么,只见对方脸上表情发生了些许变化,像是在笑,也像是在因什么而期待,对方身体微微倾斜,拉进了他们之间的距离,没头没脑地问道。

  “要出去玩吗?”

  这个邀请来的突兀极了,像是省略掉了正常人交流中答复拒绝的流程,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提议,显得有些自我。

  不过,果戈里不会在乎这一点。

  他很快反应过来,好说话地欢快点头,“好,但是去哪呢?现在外面在下雨,需要我去拿把伞再一起出吗?还是说直接用我的异能?唔——用我异能的话,就算再快也有可能会淋湿呢,如果小青木你不介意这一点点的小潮湿,我们现在就可以出发了哦~!”

  青木言似乎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什么,思考着现在要不要再折返回去说果戈里提出的那个话题,但已经略过的话题再提似乎有些不太合适。

  如果对方喜欢魔术的话,那自己变给对方看好了。

  对方此刻说话时的语速有些快,像是因为情绪所催化的那样,还带着夸张的肢体语言,让他有些没能听清楚内容,不过这也不重要,他只需要明白对方带自己出去玩流程很复杂就够了。

  “我带你出去。”

  青木言语气平静的不像是在商量,更像是在说出了一个更好、同时已经确定的方案,他像是在自言自语那样,声音有一些低,“虽然我感觉外面也很无聊,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如果是跟你一起的话,可能就不会无聊了。”

  他脑海里总是时不时浮现出对方跟自己一同在这座城市的某个地方相伴的画面,那些画面对于他来说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裹挟着似而非似的感觉。

  明明记忆一片模糊,却仍旧觉得对方很会带来惊喜和意料之外发展。

  虽然青木言的声音很小,小到近乎要被雨声打碎,但果戈里仍旧听清了,他微微愣怔了一会,旋即似害羞一样揪着斗篷捂住脸。

  “没想到小青木在这种情况下会这么直白呢,让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果戈里又重新露出了脸,原本害羞扭捏的表情被兴奋取代,那双不同色调的金眸里浮现出伪装背后的真实愉悦,“你要怎么带我出去?我们要去哪里玩呢?那座伦敦著名的钟楼?还是塔桥?又或者是浪漫的摩天轮?还是说小青木你更想吃些什么?”

  果戈里叽叽喳喳地说着对方可能会感兴趣的地名,后者听了一会儿,不合时宜地开始走神,想起了刚刚那个被略过的话题。

  “你想看魔术吗?”

  青木言此刻这种颠倒无序的话题和异常的反应或许会让正常人感到莫名其妙和诡异不适,但果戈里却不会,他一瞬间跟上了对方的话题,并热情地问道:“小青木要给我变魔术吗?”

  “嗯。”青木言微微侧头,像是在回忆什么,也像是在探寻什么,“就像是你喜欢的鸟一样,我可以把你变成鸟,让你自由地翱翔在天际,也不用担心会被雨水打湿,然后……”

  青木言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没想好他们到底要去哪里,但是既然对方说了那么地点,那应该有很多想去的地方吧,“想去这座城市的什么地方都可以。”

  果戈里觉得这似乎已经超越了魔术的范畴,有点像是魔法。

  “听起来很有意思!”果戈里兴致勃勃地问道:“小青木,你要怎么把我变成鸟呢?需要身体和精神脱离吗?”

  “不需要的。”

  青木言抬起手,窗外的薄雾如同受到了什么指引,疯狂的朝屋内涌来,仅一瞬间,整个房间可视度极具下降,变得伸手不见五指,薄雾流动的声音在寂静中被放大了数万倍,连带着窗外的雨声都无法再听清,皮肤上附着一层潮湿的雾气,就连呼吸间也是冰凉的雾体,一时之间身体所有的感官都被雾气覆盖,什么都无法感知。

  按理来说,寂静与未知极容易滋长人类内心的恐慌与不安,但果戈里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早在他跟青木言相遇的第一面对对方动手导致后者身体在雾中溃散、整个画中世界发生颠倒时,就已经经历过一次,那时所出现的情况,可比现在要更为诡异一些。

  像是过去了很久,也像是只过去了瞬息,周围的雾气开始消散,伴随着房间可视度的提升,果戈里逐渐产生了一种自己像是在下坠的失重感。

  这种感觉越来越清晰,直到大脑最终确定他就是处于坠落状态。

  这让他下意识想要摸自己斗篷,但是却摸了个空,只能退而求次去调整自己的姿势,保证落地时冲击力所带来伤害能够降低到最小。

  想象中坠地的巨大冲击并没有到来,薄雾中似乎有什么接住了他。

  房间里还未完全消散的白雾重新聚集在一起,凝聚成了一个人形。

  有了参照物,果戈里清晰感知到了视角的变化,也明白了什么,他低头试图看清自己到底变成了什么种类的鸟,然而映入眼帘的只有一团白色,根本看不清全貌,不过体型应该不是小型鸟类,毕竟对方双手都没办法完全捧住自己。

  青木言看着手里羽毛顺滑、通体雪白的鸟,也无法准确判断出他到底把对方变成了哪种鸟,对方像是伦敦天空经常掠过云端、看不清具体的白色飞鸟,也像是魔术师帽子中都会飞出的鸽子,总之很漂亮,仅一眼就能让人想到翱翔在天际的自由。

  他收拢手臂,抱着那只白鸟,似叮嘱般低语。

  “走吧。”

  少年凝聚的身形又重新化为了薄雾,仿佛刚刚凝聚只是为了接住没能适应新形态的果戈里,以及说出这一句像是没有意义的话。

  薄雾裹挟着雪白的鸟一瞬间冲出房间,这一抹薄雾很快混在笼罩在伦敦的薄雾之中,像是消散,也像是相融变得无处不在。

  正如青木言所说的那样,确实没有雨打湿果戈里的羽毛,一直不断划开薄雾的雨水在即将落到后者身上时仿佛被薄雾吞噬了一样莫名消失。

  这座城市此刻显得一片灰败,像是无人居住的遗忘之地一样,无论是路灯散发出的白色光芒,还是窗口所溢出的暖色调灯光,都被雨水晕染模糊,剩余的微弱光亮则被薄雾吞噬,以至于从高空俯视时看不见一点光亮。

  白鸟与薄雾一同在雨幕中穿梭,他们时而相伴于高空无限接近黑压压的云端,时而驻足于观看街头起舞的古怪身影。

  这场雨仿佛没有停歇,也没有尽头,一直淅淅沥沥地下着,伦敦街头的地面蓄积起了晶莹的水洼,倒映出一个又一个生者或是死者的身影。

  如同在上演一出黑白默剧,所有的颜色都在黑夜中被隐去色彩。

  这不是真实的世界。

  果戈里无比清楚这一点,因此他有些好奇黑色的云端之上是什么,青木言究竟是如何创造出这场像是迎接什么开幕似的亡者复生之雨的?

  雪白的飞鸟开始向云端冲去,伴随着距离的不断拉进,周身的薄雾也越来越稀疏,像是受于什么限制一样。

  薄雾无法靠近黑压压的云层,也没有选择挽留那只飞鸟。

  在冲出薄雾,雨水打在身上的那一刻,果戈里又重新恢复了人形,青木言如同知道他想做什么一样,给予了对方自由转换的权限。

  果戈里反应极快地通过斗篷传送顺利抵达了云层中,跟所有现实框架一样,厚重的云层里时不时划过一缕闪电,只不过不同于平常的银色或是紫色,这里的闪电是血红的,比起闪电也更像是什么庞然大物游动时身躯所露出的光斑。

  而在云层之后则完全漆黑一片,说是完全漆黑,其实也不太准确,因为深处似乎泛着幽幽的墨绿色的微光,那抹微光隐隐约约勾勒出了什么建筑的轮廓,看不太真切。

  这里有些寂静的过分,像是完全静谧的地带,也像是有什么人类所听不见的声音将其他声源都完全覆盖。

  没等果戈里通过异能再更靠近一些,只听万籁俱寂中忽然冒出一声类似于水底气泡碎裂的咕噜声,这像是触动了什么开关,一股窒息的感觉随之涌上神经,不是完全的真空,更像是进入到了万丈海底,带着压强。

  令果戈里瞬间想起了三年前的绮丽荒诞的邂逅之夜,就像是当初海的深处是天空一样,这一次天空的最高处是海。

  海底深处的幽绿色建筑、海底深处的天空、繁华的伦敦。

  所有的元素都在此刻同步掺杂再次上演,犹如倒转预知未来,也如同诉回首说过去。

  迫于海底的压强与窒息,果戈里从云端重新坠入了雾海,变回了一只白鸟。

  周围的薄雾轻轻托起白鸟的身躯,像是安慰一样,带着对方重新在这座城市里穿梭。

  直至驻足在街头一道撑着黑伞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一样的青年上方。

  薄雾重新凝聚起身影,少年的身形由模糊变得清晰,他手里捧着果戈里,坐在路灯上,看着下方那道他潜意识里觉得该见上一面的青年。

  下方撑着伞的青年也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伞沿微微抬起,露出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眸望向路灯上方。

  隔着雨幕,费奥多尔在看清路灯上那道的身影一瞬间,瞳孔微缩。

  那是一个与青木言很像的少年,不,倒不如说那就是少年时的青木言,更清晰一些,那是还没有得到“治疗”的少年期青木言。

  对方双手与双眼都缠着雪白的绷带,穿着也是最为简单的白色衬衣长裤,对方周身笼罩着的浅浅薄雾为他隔开了雨水,没有让乌黑卷翘的发梢被打湿。

  对方手里捧着一只雪白的鸟,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

  像是在观察什么,也像是在确认什么。

  透着一股怪异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