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众人骇然,大气都不敢喘。

  这位新夫郎也未免太胆大妄为了吧,竟敢说出这种话?莫不是早就做好要被休的打算?

  就在众人以为他们公子会大发雷霆时,便见人冷笑一声起身,忽然朝厅中走去,正是新夫郎所在位置。

  众人惶恐不安,这是要亲自动手,还是将人撵出去?但他们身为下人,纵然有恻隐之心,却也只能默默替娇俏可人的新夫郎祈祷。

  初棠目不转睛站在厅中。

  程立雪的脚步不轻不重,一步一步逼近,在这场漫长的拉锯战里,明明那般的弱不禁风,却自带股不怒而威的压迫感。

  有那么一瞬间,初棠怯了。

  他情不自禁后退半步。

  这小动作似乎也没逃过那人的眼。

  颀长的身影忽然停在他身前,两人相距甚近,只有一步之遥,阴影投来,刚好将他笼罩。

  程立雪垂眼瞥他,半晌后,才沉声开口,冷笑道出几个字眼:“伶牙俐齿。”

  随后便没再多纠缠什么,扬长而去。

  初棠:“……”

  臭男人,居然吓唬他?

  不过见人离开,初棠也没再逗留,他原路折返,恰好途径府中的膳房。

  膳房食材工具应有尽有。

  上午的鸡估计便是大黄在此叼来的。

  古代便是如此,大黄虽是狗,但只要得主子欢心,那便约等于半个主子,下人们哪敢阻拦什么。

  很显然,他不得程公子欢心。

  所以,他要自力更生。

  幸好他现世的时候,常跟在醉心田园的爷爷奶奶身边,学会不少东西,虽没尽得老人家真传,但也能做出不少美食。

  往后的日子,支个小摊,卖点吃食估计也能养活自己,再好一点便是手头富裕,不用仰人鼻息当伸手党。

  初棠进去的时候丫鬟正好收拾完东西离开,留他一人在这倒也清净。

  因在水池里泡过冷水,他的手已经好多了,便也没有含糊,当即掏出面粉和了面糊,又切了截藕,还剁了点肉碎,准备炸点藕盒试试。

  *

  另一边的程立雪走出前厅,随后往右拐进侧院,穿过几处楼阁。

  他忽然顿足:“何时磕到头?”

  程管家猛然刹住步伐,这话虽没头没尾,但他跟在公子身边多年自然能猜出些心思,于是连忙回话:“昨日,上花轿前,不敢惊动公子就没提。”

  “上花轿前?”程立雪重复声。

  “是,伤势不算太重。”程管家小声补充着,“您不用太担心。”

  “担心?”程立雪轻笑,听不出喜怒哀乐,只是转角却拐向另一边。

  府中有专门的药房。

  管事没想到公子会亲自来药房,连忙迎出来,自家主子也没说什么,只拿走瓶药散。

  程立雪回到前院。

  路过膳房时,刚好听到几名小丫鬟凑在门外在闲聊:“正君厨艺真好,做的藕盒好香呀。”

  “是呀,我都闻到肚子饿了。”

  他眉宇染上丝疑惑。

  几名丫鬟发现来人,都惶恐行礼,他随手将人遣散便踏进膳房大门。

  果然飘出点炸物的味道。

  *

  膳房的灶台前,初棠拿起木盖挡在自己身前,捻起最后一块裹满面糊的藕盒,顺着锅沿放下去。

  锅中的油撕拉声。

  又开始滋滋冒出泡沫。

  不一会儿,米黄的面糊便被炸得金黄酥脆,初棠蹲下身,搅动木柴底下的灰,扑灭柴火,只留下余温,用筷子翻滚藕盒,以便炸熟夹在藕片里的肉酱。

  最后把藕盒夹进小簸箕沥干多余油分。

  终于大功告成。

  他捧起小簸箕,轻轻嗅了口,咸香味瞬间充盈呼吸,初棠拿起筷子小心夹起块送进嘴里。

  入口的藕盒,油而不腻,外酥里嫩,细细嚼起来脆脆的还不回软。

  他满意点点头,感觉这藕盒完全可以出摊,初棠捧着藕盒转身,正想着摆摊的事,晃神的间隙差点撞上门边的人。

  幸好有个小簸箕横在二人之间,抵住他们,不然他便要上演一出“投怀送抱”的戏码。

  看清那人是谁后,初棠蹙眉呼出口气:“你想吓死我,好坐实克妻的传言?”

  “拿开。”

  “?”初棠撇嘴,又不是专门做给你的,拿什么开?

  回想起这两日的待遇,他就气不打一处来,眉头愈发收紧:“程公子误会了。”

  “这可不是给你赔罪的。”

  “我这是……”他一时语塞,便刚好瞧见摇着尾巴跑来的大黄。

  大黄绕着程立雪蹭蹭靴子,又跑到初棠脚旁坐下,它乖巧哈出舌头,像个等吃的小孩。

  初棠眼前一亮,指指大黄:“我是特地做给大黄吃的,程公子可不要误会。”

  “程公子?”程立雪若有所思重复声,随后意味不明睨了眼初棠。

  初棠蹲下喂狗:“有什么问题吗?程公子。”

  程立雪目光幽深凝向这条黄狗,眉宇间闪过几丝疑惑,终是一言不发转身。

  款款离开的人,径直越过片荷塘。

  荷塘边上飞着几只蜻蜓。

  一个小瓷瓶“咚”一声穿过水面,水花溅起,惊得水中的鱼儿都乱窜逃离。

  初棠收起藕盒,没有真的喂给大黄,毕竟油炸食品对狗狗不太好,他起身往门外走去,刚踏出门坎,便见那边荷塘溅起点水花。

  也不知是什么东西落水。

  *

  初棠无所谓耸肩,转身府中大门方向走去,门房没拦人,他顺理出了程府。

  低头从怀里掏出布包,是昨日出嫁前张婶给他的,他当时只当是些吃食,昨日打开才惊觉里面用绢布包着几颗碎银和点铜钱,还有那盒小巧的口脂。

  口脂盒上有抹海棠花印记,与他脖子上的那枚,原身阿娘留给孩子的吊坠长得一模一样。

  看来原身阿娘果真钟爱海棠花。

  初棠把口脂塞回去,拿出点铜钱,走进坊市。

  坊市里有不小就地摆摊的人。

  恍惚想起小厨房旁有几块地很是肥沃,拾掇一下能种不少菜,初棠便是来到个买种子菜苗的小摊前,买了些走,随后又买走些古代做菜不会用的佐料,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

  走在集市里,初棠听到不少对话,得知附近山上有不少猎物和野菜,很多人都会上山摘些果子野菜什么。

  思索下他也转身进山。

  但他没太深入,只在外围转悠,果然看到不少野菜,能直接摘回去种,省事不少。

  一时被野菜迷了眼,耽搁太久,回过神时,天色已晚,初棠连忙下山。

  奈何入夜,路也不好认,加之走路太多,他的脚已有些发痛发麻。

  此地人烟稀少,入夜后更显萧条。

  初棠再一次路过某棵老槐树时,树上蓦然传来声音:“迷路了?”

  初棠一惊。

  他连忙抬头,才惊觉树上坐着个锦袍青年,那青年只有个侧脸,左腿屈膝撑着手肘,手掌还把玩着个酒瓶。

  初棠:“……”

  初棠摇头:“没有。”

  青年嗤笑一声,仿佛在取笑他睁眼说瞎话:“你已在此绕了五回,那便是鬼打墙。”

  “你是鬼?”

  “哈哈。”青年低笑,至此才漫不经心转头凝视而来,“夜里不甚太平,我送你一程?”

  “那我怎知你意图呢?”

  青年扫了眼他腰间,初棠跟着低头,似乎是在看他腰间的玉佩挂饰。

  随后,他便听到青年说:“程府的人?”

  “恭喜你猜对了。”初棠点头,“我就是程府那守寡的冲喜夫郎。”

  “守寡?”青年再次被他逗笑,“不至于。”

  守活寡嘛,初棠心里如是嘀咕。

  “原是嫂子,先前是我失敬了。”青年跳下来,拱手作揖,是在行礼。

  嫂子……

  好怪的称呼。

  “叫我阿午吧。”

  “阿午?”

  “本初……”初棠顿住,转口道,“午夜海棠花开时,阿午。”

  “是个好名字。”

  青年沉吟一声,指指天上的月,仿佛在照葫芦画瓢:“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十一。”

  初棠:“……”

  毫不相关文学。

  见他皱眉,十一方才笑笑补充:“家里排行十一。”

  “排行十一?”初棠更惊讶,“那你们娘亲真厉害。”

  “我们并非一母同胞。”

  “喔。”初棠点点头,示以理解,毕竟是古代大户人家,男人三妻四妾都是家常便饭。

  十一:“更深露重,我这有瓶酒,暖身子。”

  初棠接住抛来的酒:“好香。”

  语毕,却是重新盖上酒塞,没喝。

  “我拿回去,配点好东西,就当是夜宵,你吃吗?”初棠笑眯眯道。

  他的眉眼明艳漂亮,笑起来时特别真挚。

  十一拱手:“那便有劳阿午。”

  随后他解开马绳:“上马。”

  初棠爽快爬上马,实在是他脚疼,有马骑自然是比走回去好百倍的。

  十一没有与人同乘,只是牵着马往程府方向走去。

  十一的性子比较直率,初棠很快便与人打开话匣子,甚至隐隐有点畅所欲言。

  两人乘着月色有说有笑。

  十一:“阿午,你似乎知晓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初棠搪塞道:“我阿爹是读书人,我自幼识字,看过很多话本子,我阿娘也喜欢给我讲光怪陆离的故事。”

  ……

  骑着马穿过长街,初棠视野渐渐豁然开朗。

  远处的程府大门烛光明亮。

  似乎站着好些人。

  “正君?”程管家大抵是远远便瞧见他,连忙朝他这边喝道,“您可算是回来了。”

  乌泱泱的人群散开。

  站在中间的白衣男子也缓缓转过头。

  那人整个身子陷在烛光中,似乎是在看他,又似乎只是单纯的扫视。

  光影照得人朦胧,初棠看不清程立雪的表情,只觉得夜风寒凉,他情不自禁拢拢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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