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承宗问道:\"又是新的一年了,请问皇上有何布置,说与臣听,臣等也好办理。\"

朱由检道:\"我本己邀请蒙古各部会谈,签定明蒙互不侵犯友好互助条约,己经颇有些眉目了,可惜正在这个节骨眼上,袁崇焕闹了这么一出,蒙古各部吓破了胆,以为我要诱杀他们,全都不敢来了!实在是可惜!\"

孙承宗道:\"袁崇焕的确太胆大妄为了。\"

朱由检道:\"算了,袁崇焕也是一片赤诚报国之心,只是做事太鲁莽了一些。

当年广宁战败,举朝上下惊慌失措,只有袁崇焕力主固守宁锦,并且先后两次挫败建奴西进企图。

前年黄台吉寇边,袁崇焕指挥若定。袁崇焕有胆气,有才干,敢于任事。这是他的长处。

但是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他这种鲁莽孟浪的习气,也是很让人头痛,朕希望他能吸取这次教训,以后不要再犯了。\"

孙承宗静静地听着,朱由检的这一席话令他十分感动。

\"皇上真知人善任!自皇上即位以来,短短三四年功夫,国家己气象一新。照这样势头走下去,大明中兴有望。\"

朱由检笑道:\"俗话说,人心齐,泰山移。中兴大明任重道远。现在辽东局势己初步稳定,朝廷该将注意力往西北、西南、东南放放了。\"

孙承宗:\"臣以为最迫切需要解决的,还是西北张献忠、李自成,皇上持何方略?\"

朱由检道:\"洪承畴和高迎祥、李自成打了几仗,孙传庭和张献忠打了几仗,其余几股罗汝才、点灯子、老回回、撞塌天,突东突西,突南突北,飘忽不定。

目前这些贼寇大多局限于陕西山西两省,如果打得太用力了,就四处扩散了,就更难办了,因此我还是主张以打促抚。\"

孙承宗道:\"皇上心地仁慈,就怕那些巨寇愚顽不化。\"

朱由检道:\"兵,凶器,用之不祥。朕历览古今兴亡得失,算是看明白了,不管哪个朝代,一旦出现大规模民变,这个朝代就不长远了。

秦有陈胜、吴广,前汉有绿林军、赤眉军,后汉有黄巾军,隋有瓦岗军,唐有王仙芝、黄巢。

以秦汉隋唐之强,这些民变最后都被扑灭了,但是国家已元气大伤,没过几年也都灭亡了。

前元更不用说了,十几年时间就土崩瓦解了。\"

从来乱国祸国的都是些什么人?

军阀乱兵杀良冒功,劫掠地方。

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

狼心狗行之辈,滚滚当道,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

扑灭了民变又如何?

自古匪过如梳,兵过如蓖,溃兵不如寇,流兵不如贼。

大明王朝在万历年间就呈现出一副山雨欲来,大厦将倾的景像。

万历十一年,安东兵变。

万历十二年,平乐兵变。

万历十五年,勋阳兵变。

万历十六年,陕西兵变。

万历二十年,陈州兵变,蓟镇兵变。

万历四十六年,贵州兵变。

大明的世道连当兵的都活不下去了,百姓的日子能好到哪里去?

万历十四年,王安、车宗孔民变。

万历二十九年,苏州民变。

万历三十七年,淮扬民变。

万历四十三年,山东民变。

孙承宗听完朱由检一席话,脊梁骨上冷汗直冒,问道:\"皇上说招抚那些巨寇,怎么招抚?\"

朱由检道:\"前年杨嗣昌督陕时,大力赈灾、垦荒、屯田,做得颇有成效,很多流民饥民都回归土地,不论高迎祥、张献忠、李自成、罗汝才,还是点灯子,老回回、撞塌天这些人,全都慢慢式微了。

洪承畴督陕以后,能开垦的荒地己经被开垦得差不多了,再也难以吸纳流民和饥民了。

再加上这两年,朝廷的注意力都投注在辽西了,对陕西投入的钱粮物资大大减少,于是那些巨寇又渐渐势大了。

这都是十分让人忧心的事,因此朕的方略是,辽西今年以无事为主,陕西今年以有为为主,争取在今年彻底解决陕西的问题。

孙阁老召集阁部官员好好议一议,怎么完成这个任务。\"

孙承宗深思了两天,也想不出个头绪。皇上要平息陕西山西的民变,又不主张武力围剿,要安置那些饥民和流民,又没有土地给他们耕种,这怎么看都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孙承宗实在想不出办法,只好召开阁部会议。

徐光启、杨嗣昌、温体仁、周延儒、侯洵、毕自严、毕懋康、刘鸿训、文震孟等阁部官员悉数出席。

孙承宗把朱由检的意图说了,温体仁率先说道:\"这就有些难办了,那些刁民畏威不畏德,不大力围剿如何能平息民变?\"

孙承宗:\"皇上有言在先,不管哪个朝代,凡是出现大规模民变,即使弹压下去,国家也会元气大伤,过不了多少年也会灭亡。秦汉隋唐莫不如此,前元亦是如此。因此皇上不愿重蹈覆辙,想要走出一条崭新的路。\"

众人都问:\"是什么路?\"

孙承宗:\"皇上让我们集思广义,想办法。\"

众人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孙承宗召集阁部大臣议了三四次,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之所以有流寇,是因为有流民,之所以有流民,是因为有饥民,之所以有饥民,是因为无地之民太多,之所以无地之明太多,是因为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土地兼并。

天街踏尽公卿骨,府库烧成锦绣灰。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从洪武开国至今己经二百五十年,人口一直在增长,地却一直在减少,于是失地之民日益增多。

丰年还好,一旦破到这种连绵不绝的灾年,就会有整县整府甚至整省的饥民出现。

于是饥民变流民,流民变流寇。

于是朝廷派兵围剿。

可是打仗是需要钱的,为了筹钱,又不得不加税派饷,一旦加税派饷又会制造更多人破产。

于是寇越剿越多。

最后终于把寇剿灭了,可是国也该亡了。

在座的阁部大臣,谁不是博览古今,谁不知道历朝历代都是这样兴替的?

但他们不知道,这背后的道理,更不知道该如何解开这千年的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