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尘水
极北的溯河, 终年寒冷。
凡是一步踏入此地，便只余白茫茫一片。就连远处起伏的山脉，都是由一座又一座的冰山相接而成。
溯河地广人稀, 除了世世代代在此扎根的摩琉人，几乎没有外人居住。
“是这里吗？”
“不知道, 地图看不明白, 哪儿哪儿都是白的一片, 无从判断。”
一行五人站在一处月牙泉边, 嘀嘀咕咕说着什么。他们披着金黄色的虎皮袍子, 加之周围没有任何遮挡物, 就像是在纯白的画布上撒了几滴金黄色的水彩, 因此十分显眼。
天地一片白茫, 四处都被冰雪覆盖，唯有那月牙泉的泉水依然波光粼粼，水面无风自动, 与周围冰天雪地格格不入, 十分古怪。
两个头戴绒帽, 裹着灰黄棉袄的摩琉人远远路过, 飞快地朝那一行人看了一眼, 继续往前走。
走出一段距离，其中一个摩琉人呼出一口冷气, “又来一群送死的。”
另一人压了压绒毛，把漏出来的眉毛盖住，“那可是神女沐浴之泉，若是蓄意冒犯, 可不要遭天谴。”
“快走吧, 免得波及无辜。”一人道。
另一人用怜悯的目光看了那群人一眼, 摇了摇头，快步离开。
“胡师兄，方才远远路过两个蛮人，说我们找死呢。”
说话之人乃五人之中个头最矮的，支着一双招风耳。想是耳力奇佳，与那两个路过的摩琉人相隔这么远的距离，居然都能清楚听见。
“叫你用耳朵听是否有那凶兽动静，你是闲的，只顾听人说话。”那胡师兄白他一眼，继续研究手中地图。
招风耳缩了缩脑袋，应了声是。
东南方向十丈开外，高地之上，吴不悔努力控制龟息功法的灵力流动，尽量让自己呼吸都静止下来。
他整个人趴在雪地之中，努力控制龟息功法的灵力流动，白色的兜帽遮住了他的整个头顶，只漏出一双眼睛。
大约四个时辰前，吴不悔依照前一天萧怜儿给她的密信，找了个借口离开山水涧，来到青城派的传送秘境。
上一秒，二人一同跨进一个花纹繁复的传送阵中，下一秒，便齐齐来到一座冰山之下。
白萍已提前在此等候，互相交换一个眼神，无须多言，白萍领路，三人朝着本次行动的目标——“无尘水”所处方位疾步而去。
走了约莫三个半时辰，远远望见一片雪白平原之中有一处凹陷下去的谷地，再走近一看，谷地正中静静躺着一汪清泉，状似月牙。
奇怪的是，那泉水竟然没被冻住。
白萍停下脚步，“此泉之水便是无尘水。”又道，“只是不见守宝凶兽。”
三人正要下坡，忽然发现已经有人先他们一步了。
只怕这几个身披虎袍之人也是为了同一个目的而来。
若是此时贸然现身，那些人必然会以为他们是来抢夺宝物之人。到时，凶兽都还没见到影子，两方就得率先交手一番，不仅极有可能两败俱伤谁也讨不了好，也实在浪费灵力。
不如等他们走了再行动，说不定还可以吸取前人经验，顺利取得无尘水。
正好他们三人所处地势颇高，便于潜伏，不易被发现。于是他们便匍匐雪地之中，暗中观察，等待合适时机。
吴不悔一直在用龟息功法御寒敛息的同时，还将极小部分的灵力注入耳中，凝神听着那些人说话。
没想到那招风耳一双耳朵竟如此厉害，只得更加小心地隐藏自己的气息了。
只见那个被唤作胡师兄的高个男子研究了半天地图，估计还是没有研究出什么结果，把羊皮地图卷起往袖中一塞，说了句“过去一看便知”提步便走。
剩下四人连忙跟上，那招风耳一边追上胡师兄一边道：“师兄师兄，可是咱们还没见着那凶兽呢。”
胡师兄一拍他脑袋虎头帽，“屁话多！走近些不就自然看到了！”
一行五人朝着月牙泉越走越近。
忽然，吴不悔听到了一阵极轻、极闷仿佛从地底下传来的轰鸣声。
他仔细看去，在离那五人还有三两步距离的地方，一整片皑皑白雪竟然在轻轻跳动！
吴不悔掀开白色兜帽，一跃而起，嘶吼道：“小心前方！”
话音才落，从方才抖动的白雪之处，倏然破雪而出一排尖锐冰柱，那冰柱又粗又长，足有一人之高。
所幸吴不悔方才喊了一声，那五人脚步齐齐一停，这才没有被那冰柱刺穿。
这五个虎袍修士显然也是身手不凡的练家子，面对突生异变，没有半分犹豫，齐齐扭身便跑。
吴不悔正要松出一口气，下一秒，无数沉闷的“噗噗”声，从大地深处，密集的响起。
吴不悔惊恐的看到雪白的地面之上，无数冰柱密密麻麻突刺而出，以一种闪电般的速度逼上了拼命逃窜的几人。
为首的那胡师兄似乎看到了站在高处的吴不悔，绝望地朝他伸出了一只手，张开嘴还未发出声音，蹿起的冰柱已经没入他的后背，从他口中穿刺而出。他再说不了话了。
一片静谧的雪景，霎时变成了猩红炼狱。被捅穿肚皮的人，脏器肠子往地上“啪嗒啪嗒”掉去。
吴不悔猛地捂住嘴巴，差点吐了出来。
不过不容他恶心多久，只见那月牙泉水面正中忽然极速涌出一圈接着一圈的圆形波纹。
白萍也早早站了起来，目光一凛，正色道：“来了。”
只见水面正中，那道圆形波纹忽然诡异地撑开一道圆形缺口，一条巨大的鱼猛地从中跃了出来。
不……不是鱼……
吴不悔把灵力加速调动至双眼，终于看清水里冒出来的是什么东西。
竟然是，美人鱼。
或者用这个世界的叫法——鲛人。
金色的海藻般的长发，白得透光的皮肤，本该是腿的部位一尾湛蓝鱼尾，鳞片闪着耀眼光芒。
让人一阵恍惚，好像瞬间来到了迪士尼乐园的演出现场。
一阵金属刮擦的声音，吴不悔回过神来。
白萍反手从后背拔出那柄金黄色的骚包佩剑。
“直接杀过去？”
“不。等等。”吴不悔一边思索一边道，“白兄和萧香主能否在前方我开路？我用最快的速度跑过去，想来就不会被那冰柱所伤了。”
话音刚落，二人一左一右剑气翻涌就已经飞身而上了。
怎么一办起正事来就都跟换了个人一样！感觉好可靠！好令人安心啊！
只是……两位大佬可不可以等等我！
吴不悔拔腿飞奔。
三人风驰电掣，几个眨眼的功夫，便至月牙泉边。
“你们这些中原人可真是烦人！”
泉中鲛女看见不依不饶又来另外一群人，一挥手臂，正要掀起一片冰浪。
吴不悔忽然大叫一声：“皎皎！”
鲛女动作猛然一滞，“你认得我？”
……果然是她！
吴不悔稍稍松了口气。不知这算不算是一种某一种意义上的幸运？
按照国际惯例，但凡是吴不悔叫得出名字的女性角色，那就必然是……男主的……后宫佳丽。
原作中，男主正是和这位鲛族公主上演了一场令人耳目一新的人鱼play，看得吴不悔眉头直皱，直呼重口。
只是眼前这个皎皎极有可能非彼“皎皎”，按原著时间线，她在本该碰到兰野的时候，兰野却在青城派闭关。
所以，现在，他们二人还并无任何交集。
不过并没有什么影响，因为在没碰到兰野之前，这位鲛人族公主就已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恋爱脑了。鲛人族中美男几乎都被她暗恋明恋了个遍，不过和男主好上之后她就把所有美男全都忘光光了，也以此衬托男主的特别。
吴不悔深吸口气，开始胡编乱造：“传言鲛人族公主美如天仙，是一位至情至性，至纯至真的奇女子。我们中原许多男子听闻公主传说，都对公主爱慕不已，只是没有机会一睹芳容。今日我一见公主绝世容颜，便立刻猜到了公主的身份，还望公主不要怪罪我冒昧。”
皎皎闻言果然面露喜色，“是吗？我竟不知道还有这事。”面色忽地一变，“不过方才那几个家伙，可是来杀我的呢。”
“杀你？”吴不悔脱口说道，“他们难道不是为了无尘水而来？”
“鲛人族浑身是宝，总有些邪修魔人专门猎杀我族中人。方才那一波人就是，我听他们说了好一会儿要怎么杀我，都一直忍着没有动手。直到他们打算靠近泉水，我才出手，已经算是很仁慈了。所以也怪不得我。”
吴不悔暗暗心惊，难怪她一发作便直接下那样的狠手，也难怪她没有立刻对他们使出死招。
皎皎说着，一双宝石般的蓝眼睛一转，看向还执着剑对着皎皎的两人，“你既不是来杀我的，那另外两位呢？”
吴不悔堆起笑容，“自然也不是，我们是一伙的。是为了……无尘水而来。”抬手示意白萍和箫怜儿把武器收了。
白箫二人相视一眼，心中也觉得若是能不动手直接取得无尘水最好，便齐齐收了武器。
皎皎在水面上往下一躺，似是放松下来，一只手撑着头，拿眼睛睨着吴不悔，“其实我也是看你生的不错，才愿意同你多说几句话。我可一贯瞧不上你们这些中原男子。”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看到兰野，不然还不知道要爱得多死去活来。吴不悔暗道。
“听好了，这世上本没有什么无尘水，只不过是我落下的泪化成鲛珠，跌落在这月牙泉里，此泉之水便成了疗伤圣水。也就变成了你们中原人所说的无尘水。”
皎皎脑袋微微一偏，湛蓝的眼睛盯着吴不悔，“若你需要，我哭一颗鲛珠出来就是。你把鲛珠放入水中，那水便就成了无尘水。只是我的鲛珠珍贵，要用来治谁？你的爱人？”
果然是个不折不扣的恋爱脑。
吴不悔道：“不是。”
鲛女又问：“至亲？”
吴不悔摇头。
鲛女疑惑：“那是谁？若是什么无关紧要之人，我才懒得费神。”
兰野……是什么人？
吴不悔在心中问了一句。
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不长，为了保住小命费心费神，交朋友从不在他的计划范围之内，迄今为止总共也没有几个熟人。
算是……朋友吗？
可，为了朋友何至于此？
明明自己最是惜命，此刻却来以身犯险。
“我所珍视之人。”
沉默许久，吴不悔终于回答。
白萍闻言朝他看了一眼，若有所思。
箫怜儿心想：既然吴不悔在野哥哥手底下做事，自然要看重野哥哥，如此回答，自然也对。
鲛女的眼中却忽然充满同情和理解，自言自语般喃喃道：“不远万里从中原而来，冒着生命危险，为了给一个不愿和你成为爱人，你却暗暗恋慕之人求药。一腔痴心，可悲，可叹。”说着，落下一滴泪来。
吴不悔想说：他踩传送阵来的，徒步至此，用时三个半时辰。不远万里实在非常夸张！
他还想说：这位美人鱼姐姐，不是所有的两人关系就只有谈恋爱这一种。他怎么可能单恋兰野？两个大男人，谈什么情情爱爱，太吓人了！
他最想说：眼泪说一滴还真一滴。鲛珠这玩意儿有没有保质期，能不能多来两颗啊美人鱼姐姐？
但是他都没有说。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眉宇拧出一丝怅然，压低声音，“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说话间，脚底聚灵缓步踩上水面，趁着皎皎还沉浸在情绪之中，十分自然地从她手中接过那颗鲛珠。
好宝贝之一——无尘水，搞定！
再次回到青城山的传送秘境，天已黑得透透的了。
吴不悔心道不好！今日诓兰野他要出来采买新鲜食材，天还没亮就出的门，这都不知道凌晨几点了还没回去！
把箫怜儿提前放在秘境里的两袋新鲜蔬菜一提，吴不悔脚底生风，蒙头就往山水涧方向冲去。甚至都没来得及同白萍和箫怜儿打声招呼。
一路飞奔至小院门口，两只手都提了菜，吴不悔心中着急，直接侧身用肩膀将院门轻轻撞开。
兰野果然还没有睡。他把火炉搬了过来，腿上乖乖盖着毯子，就坐在院门旁边，手里拿着一本书，书却是合上的。听到吴不悔闯门的声音，立刻抬起头来。
没想到门边有人，吴不悔吓得手里的菜都飞了出去。
“少城主！你怎么坐在这儿？！”
兰野盯着他，抿了抿嘴唇，却没有说话，两只眼睛湿漉漉的，有些莫名的倔强。
吴不悔见状一怔，脱口道：“在等我？”
兰野点了点头，带着浓重鼻音，“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