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琳娜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她睁开眼的时候, 只觉得浑身肌肉酸软,懒洋洋躺在被子里不想起来。

  几步远的窗户前窗帘拉开了一小半,晨光从外面漏了几缕进来洒在枕头上, 床头柜的花瓶里插着几朵明显是刚从后山采摘下来的鲜花。

  花朵能看得出来是被人精心修建搭配过的。

  虽然以蔷薇公爵自小从贵族生活里培养出来的优质审美而言,这瓶插花的花艺手法和色彩搭配还是略显稚嫩了一些。

  按那个人自我评价的说法是:“……我本来就没什么艺术天赋和浪漫细胞, 只能充满匠气地复刻出花匠的手艺。”

  但卡琳娜还是忍不住微笑起来,她翻了一个身侧枕着, 将覆在薄毯上的魔导紫袍拉高盖住自己的肩头, 右脸贴在枕头上,眉眼弯弯笑看着那一束沐浴在日光下娇艳欲滴似在发光的鲜嫩花朵,只觉得普普通通的野花也芬芳可爱极了

  门被悄悄拉开,法师温和的低语在门边响起,“伯恩, 去看看妈咪睡醒了没有。”

  公爵连忙闭上眼睛, 小女孩垫着脚绕到床靠里的那面,卡琳娜能感觉到女儿小心翼翼凑到了她面前, 挡住了照到眼皮上的亮光。

  “醒了吗?”

  法师也跟着女儿靠近,伯恩连忙摇头, 用气音小声道:“没有, 妈咪还在睡呢!”

  床边软陷了一下,公爵听见爱人用含笑的声音柔声问:“那怎么办呢?妈咪该起床吃早饭了。”

  “不能让妈咪多睡一会儿吗?她昨天晚上可厉害啦, 带着叔叔们和加姆一起打败了好几个怪物呢!”

  “但如果睡太久错过了早餐,对身体可不好, 我们可以下午再带妈咪一起午睡,你说呢伯恩?”

  “好吧。”

  伯恩被说服了, 小家伙三两下就爬上床, 跪趴在装睡的金发美人面前小小声喊:“妈咪, 你该起床吃早餐啦!”

  她求助般回头望向法师,卓尔只是笑看着女儿不说话,伯恩又扭过头去,伸出小手碰了碰卡琳娜结痂的左脸。

  “你亲亲妈咪,说不定她就醒了。”

  金发小女孩听话噘嘴湿漉漉亲了亲公爵的脸,卡琳娜睁眼掀开毯子,一把将女儿兜住拖入了怀里。

  伯恩先是一惊,随即咯咯咯笑着钻公爵怀里被挠痒痒东扭西躲。

  母女笑闹玩了好一会儿,卡琳娜才抱着女儿坐起来,用手指替她梳理蹭乱了的蓬软金发,“伯恩早上有没有乖乖吃早餐,吃了什么呀?”

  “有!我吃了松饼、牛肉馅饼,一碟茄汁黄豆,还吃了水果甜点和牛奶!”

  胃口这么好,看来昨晚发生的可怕事情是没有在她心里留下什么太过浓重的心里阴影了。

  卓尔笑着把女儿踢掉的鞋子为她穿上,“那你去跟厨房说,让她们把妈咪的早餐现在备好送上来好不好?”

  伯恩仿佛一个领了重大任务的新兵一样立马从床上蹦了下来,还知道先问清楚妈咪想吃的东西,这才登登登一脸严肃跑出去传话了。

  女儿一离开,公爵就勾住法师的脖子,塌腰挺身软到了她怀里。

  卡琳娜手臂放在卓尔脖颈后面交错环着,“我昨晚感觉到你回来了。”

  “嗯,十点钟到家的,你那时已经睡下了。”

  卓尔搂住她的腰,抱托着妻子的背将她放到身下覆压上去,仿佛只有这样叠抱搂着才能带来一丝真实的安全感。

  她吸咬着公爵的唇温柔碾磨,“妮娜,我跟老师说过了,等你伤养好以后,我就辞去自己的教职身份,到时候我们带着伯恩回南境,回曼森公国……”

  卡琳娜左手掌心向上被扣住压在枕头上,被绷带包缠住的右手抚抱着卓尔的脑袋,仰起头,将细嫩脖颈暴露在法师唇舌的掌控之下,湛蓝的双眸在一缕日光的洒映下清澈透亮,轻喘着,眼神一点点失焦迷离起来。

  “你、你不准备,唔……重启亡灵法塔了吗?”

  卓尔吻了吻她轻颤的尖端,将衣裙拉上掩好,起身亲了一下她的眼睛,手摩挲着公爵左脸上四道显眼的抓痕。

  “我跟校长已经提了,世人过去对亡灵魔法的起源及亡灵法师的误解太多,我准备著一本关于亡灵魔法的系列丛书,将起源与发展,以及迄今为止所有相关亡灵属魔法的研究都汇总编纂成册,重构这一门课程。

  在大陆魔法史上,只有亡灵这一属系的魔法一直没有成系统的教研体系问世,亡灵法师总是混在全系法师中间进行自我探索与研究……

  如果我能重新架构起这一门魔法的体系,可比留在学院教导区区几百名学生要有意义得多。”

  卡琳娜抬起手指,在卓尔水润光泽的薄唇上滑动轻点,浅笑道:“李斯特太太,你真的想好了吗?

  这次被我拐回去,就再也跑不掉了呢……”

  公爵其实早就想走了,但身为帝国大公,狮心城来容易,离开却难,皇帝不会轻易放她们离开的。

  现在爱人这么说,她们是一定要回去的。帝都虽然美丽富饶,但狮心城的破天气蔷薇公爵早就受够了。

  南境的气候可比狮心城好多了,到时候回到自己的地盘,一家三口呼吸着自由的空气,不比现在总要因琐事妥协烦心来得舒服?

  公爵重新抬手圈住了法师的脖子,看着她深邃黑亮的瞳孔中自己的倒影,微微起身亲了亲她的嘴唇,金色长发如瀑铺陈于枕上,歪头问:“有没有很难看吓人?”

  卓尔笑着浅吻她左脸的四道血痂,“不会,只是几条疤而已。白璧微瑕,无损美貌,回头请拜伦医生过来看看,只要余毒都及时清理掉,伤口长好就没事了。”

  但拜伦医生这几天可没空为蔷薇公爵那颗爱美的心专门跑外城郊外来看病。

  皇帝死后,一直昏迷的王太后和皇后病情也迅速恶化了起来。

  皇后是个性子古板不讨人喜欢的保守党人士,但她骨子里也是一个正直的人。

  在和玛格丽特王太后一起闯进皇宫壁毯厅里见到丈夫的样子以后,王太后困于那颗慈母之心痛苦挣扎还未有决断,皇后当机立断便与君王划清了界限,叱责皇位上的那个怪物不配其位,有辱国体。

  如果说赤胆忠心的弟弟挣扎后的指责与劝谏是意料之外的事情,那妻子的固执表现就完全在奥古斯都三世的预料之中了。

  杀了温斯顿亲王是逼不得已的事情,但对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弟弟都动了手,再对妻子下杀手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可皇帝动手的时候,王太后却挡在了儿媳的面前。

  如果要将亲人排一个顺序,母亲和弟弟无疑是奥古斯都三世最重要的人,而前者的位置更是无可替代。

  皇帝能因为弟弟和妻子挡了自己的路毫不留情下杀手,哪怕子女也不例外,但他永远都不会伤害抚养自己长大的母亲。

  误伤了母亲,怪物皇帝丝毫没有犹豫地从身体里伸出两根黑雾触手连接到母亲和妻子身上,用邪灵的气血为她们续上了命。

  所以才有了后来弗雷德里克王子进入壁毯厅后见到的场景。

  现在怪物皇帝留下的所有后手都被掐断,他自己也死得透透的,连带着输给母亲和妻子的气血也断了。

  宫廷医生和公会的法师们一起合作,好几个日夜不眠不休,才将王太后从死亡边缘抢救了回来,而皇后则伤重不治,不幸身亡。

  半个月后,皇宫的废墟已经清理了出来,皇室核心成员暂时搬到了离国会山两英里远的桑德森诺克庄园居住,其他人则搬到更远的地方去了。

  教廷军早已解散,神恩巫师们被悉数捉拿下狱。

  皇帝的死以及皇宫那头大半个内城都看见了的怪物,还有海鸥角庄园惨烈的战事,全部都被栽到了那群巫师们身上。

  巫师们在来狮心帝国冒头之前已有许多前科,这些事情安他们身上,狮心城市民和国会山不明就里的官员们没有人会怀疑。

  而帝都经过长达半个多月的戒严清算以后,藏在狮心城内的他国间探也筛了一遍。

  皇帝死在了这么大的风波里,现在谁都晓得狮心帝国军民和官员心里头憋了一把火。

  知道皇帝之死实情的高层们是绷紧了心神一肚子闷气不知道往哪儿撒,不知道实情的军民则是以为帝国元首遭奸人歹徒害死,被冒犯后义愤填膺怒火中烧。

  在这种气氛里,公馆待着的邻国使者们不敢顶风招惹炮仗一般一点就炸、四处盘查的帝国军人和警卫巡官们,这段时间夹紧了尾巴,倒是都老老实实的,没怎么探听到敏感的情报。

  但过了这段日子后,民众从皇帝之死的阴影里走出,作为皇储的弗雷德里克王子还未登基,国会里废除君主制的呼声便又高涨起来了。

  事件的导火索就是大王子的登基典礼。

  登基大典的时间到现在还没有定下来,所有的议程安排都没有准备。

  代表至高无上的狮心皇室克罗威尔家族的那一大片漂亮的城堡宫殿群,全部在红龙和藤蔓巨瘤怪物于飓风中的搏斗下毁于一旦。

  皇储登基的地点都没办法确定下来。

  教会卷入到了教廷军的丑闻中,如今夹着尾巴低调极了,大主教可不敢这种时候跳出来主动请缨。

  皇室更不会失了智想不开将皇储的登基典礼放到圣卢恩塞尔大教堂举办。

  于是皇宫的重建就成了必然。

  金碧辉煌的皇宫早已成为帝都的标志性建筑屹立了近千年,以往每隔几年的维护就是一笔天文数字,翻新也提过好几次。

  现在重建倒也不是什么令人难以接受的事情。

  可问题就是,这座城堡宫殿几乎被夷为了平地,为了让皇储尽快登基,想在短时间内重建起这座华美庞大的宫殿群,所耗费的人力物力可远远不是一句“天文数字”就能概括的。

  本来,如果皇室退一步,说只要尽快将大节庆厅先建造起来,其他的容后再议慢慢修建也不会引起太大的非议。

  坏就坏在温斯顿亲王离世,皇室在国会的联络办事处长官职务空缺了出来,被大王子的一位表叔顶了上去。

  这位封号侯爵是一名自视甚高的“纯血”贵族。

  这种自恃高人一等、认为拥有克罗威尔家族血脉的都是这个国家主人的愚蠢皇室成员其实还不少。

  越是旁支,这样看不清楚皇室一直以来面临的艰难前景处境的蠢货就越多。

  于是在向国会提交议案要求财政拨款重建皇宫筹办登基典礼的时候,这位侯爵将皇宫城堡最初的设计图纸找了出来,请匠人重新设计扩建,把宫殿规模加大了一倍,皇家园林的圈地面积扩大了将近三倍。

  他还居高临下振振有词,说这样恢弘壮阔的宫殿才能配得上登基大典的规格、配得上至高无上的皇储身份,也能安抚人心,昭示皇室的威严。

  当然,交上去那份议案的最后,庞大的工程报价也让人眼前一黑,激起了国会山大半民选党派议员的强烈反感。

  就算狮心帝国发了一大笔战争财,国库富裕充盈,完全能够支撑拿出这一大笔海量资金去修建皇室宫殿。

  但这种行为无疑会激怒民众。

  国库可不是皇室的私库。

  “我不是派人去国会山撤回了那封提案吗?反响如何?”

  桑德森诺克庄园的书房里,大王子正坐在书桌后跟幕僚说话。

  那封议案激起了国会新一轮废除君主制的呼声,大王子听取了幕僚们的建议后召集皇室成员紧急议事达成共识,命人去国会撤回了提请,并告知皇宫的重建将不会动用国库资源,会从皇室私库里走账。

  幕僚长低声道:“本来舆论向好,但昨天突然急转直下,到今天的时候,情况已经无法控制了。

  那份提请报批国会财政拨款的提案最后,报价金额实在是太高了,骇人听闻。

  金额数字已经被泄露了出去,现在外头都在传,说皇室私库里能拿出那么大一笔钱,归根究底也是从帝国公民身上盘剥出来的……”

  克罗威尔家族是狮心帝国最大的寄生虫。

  大王子闭上了眼睛,他知道那些话能传得多么离谱难听。

  皇室私库里当然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钱,顶多就是先将大节庆厅和主殿修建起来举办登基典礼。

  至于皇宫其他殿室的重建,只能以后再想办法一点点慢慢来。

  而且皇家私库根本不是人们想当然传的那样。

  克罗威尔家族相当于是一个顶级的大贵族,跟其他贵族一样,私库里拥有的财富与国库及公民税收的关联并不大,主要来自于皇室产业链和土地庄园的产出。就像大王子现在待的桑德森诺克庄园一样。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解释太过于苍白,先入为主,没有人会认真听的。

  经历了半个月前的那场大变,皇室现在不得人心,父亲毁掉了一切,他现在要操心的不是登基,而是怎么让克罗威尔家族不葬送在自己手里。

  等幕僚们离开以后,拜伦医生过来了。

  老医生蹲在弗雷德里克王子面前,剪开了他的裤子替他换药。

  绷带一点点抽离拿开,王子的一条腿已经烂成了黑色,腐肉里依稀能看见红白色的骨头。

  “我的腿现在已经一点感觉都没有了,拜伦医生,我还有多长时间?”

  “如果遵从医嘱,勤护理勤换药,且伤情不恶化的话……殿下,大概十个月。”

  大王子手抓紧了椅子的扶手,五指发白,眼神痛苦悲伤,“还请您也帮我瞒着辛西娅她们。”

  老医生目光伤感,低声道:“放心,我知道的,殿下。”

  作者有话说:

  病假要结束了,虽然还在暴咳,但下周得上班,我要开始慢慢把作息调回来,更新也会尽量提前,大家少熬夜早点睡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