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走出审判庭, 在廊前停下了脚步。

  “卓尔,你先回法塔好好休息,今晚会议之后, 我们便会商量拿出一套合适的安置章程出来。

  克伦泽的职务不变,还是充当你的助理法师, 日后也是你与魔法公会的沟通桥梁,有什么需要的或不方便亲自提的事情, 都可以让他帮忙转达。

  我们心知肚明, 你魔导身份的褫夺只是对外界舆论的应对,在魔法世界,你依旧是一名了不起的魔导师。”

  “谢谢会长。”

  文森特魔导上前看了她和蔷薇公爵一眼,“内丽一直挺担心你的,今天你先安排好自己的事情, 明天再回银畔桥看看。”

  “老师, 对不起,我……”

  “别想那么多。”

  面相凶厉的鹰钩鼻男人神情难得的柔和下来, 他伸手轻轻拍了拍卓尔肩侧。

  “你是我唯一的学生,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卓尔, 很多事情都不是你的错。”

  看着国会前青葱的绒绒绿草地, 文森特魔导跟在了魔法公会众人身后,“过去就让它都过去吧, 有什么等你回家了再说。”

  家。

  卓尔舌尖将这个词轻轻推碾而过,仿若是打破了一道透明的隔膜, 她终于真真切切触摸到了这个世界。

  再没有提心吊胆的试探与防备,没有谎言, 也没有退避, 她与世界不再隔着一层距离。

  她笑了起来, 斜阳的微红日光投洒在颊侧,法师脸上漾起的笑容澄澈而明朗,乌亮的墨瞳中再无一丝阴霾。

  “好,请您替我跟内丽夫人讲一声,我明天就回家!”

  国会山前的大理石前廊上很快就没多少人了。

  一身簇新衣服,帽檐上有一圈白边的密谷公共墓园守墓人亚特伍德一直等在角落,此时找准机会走过来跟法师正式打了招呼。

  “今天多谢您的帮助,亚特伍德先生。”

  “不客气,卓尔小姐!”

  年轻的守墓人高兴得又涨红了脸,“我们一家还没来得及感激您当年对我父亲的帮助,您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

  我母亲先前听说您被军方问罪,就一直在家里念叨……

  啊,我、我可以和您握个手吗?”

  “当然。”

  卓尔笑着伸手,看了看他身后不远处候着的银发大法官戴安女士和两名陪审席上的公民代表,旁边还有几位身着制服的司法部官员。

  法官对她和善的笑了笑,法师点头致意回敬,激动到语无伦次的年轻守墓人总算冷静了下来。

  他忙向法师解释道:“那两位是来自狮心城伦理委员会的议员,他们在大法庭听到了我的证词,就让法警叫住了我暂留,审判结束后与司法部一起找了过来。”

  “是关于掘墓人偷盗尸体卖钱一事吗?密谷现在还有这个职业?”

  “是的。”

  亚特伍德点头,眼中跃闪着雀跃憧憬的光芒。

  “我父亲以前总说,他做这个是迫不得已。

  密谷太偏僻贫瘠,没什么能来钱的路子,好多人为了生计只能干这个。

  但如果可以的话,大部分掘墓人都还是希望能有一个不让家人遭受白眼的正当职业的。

  伦理委员会的大人们准备联合司法部、医学会,还有下城发展事务司一起联手处理这件事,他们说无论如何,总得将这件事纳入议程关注规范起来……”

  若想灰色地带不衍生出罪恶来,就不能放养其肆意发展,需要给人性上一层枷锁。

  就算密谷墓园掘墓人的事情暂时没有一个好的解决方案,但官方及上层阶级注意到了这件事,至少事情不会再往坏的方向发展。

  亚特伍德和一众司法部官员离开了,法警最后关闭锁上了审判庭的大门后,对法师及公爵点头行礼离开,雄伟壮阔的国会山前便一下子空旷起来。

  现在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火红的夕阳挂在西边山头上,投洒下温暖的红光。

  国会大厅上方山体表面的天秤巨型浮雕与法学先行者们的肃穆塑像,在暖红色的日光照耀下轮廓柔和了许多,好像凭空多了几分煦暖的人情味儿似的。

  卓尔回头望向身边人,轻笑道:“怎么一直不说话?少见你这么乖的时候。”

  公爵从方才起就一直站在法师旁边,看着她与同僚们交流,和尊敬她的人们致意道别。

  卡琳娜收敛了自己的锋芒,不插话也不多嘴。

  有人注意到她打招呼,公爵就送上一个礼貌的微笑,其余时候都乖巧且安静。

  “干嘛呀,说的好像我以前总是很闹一样,我在你面前一直都很乖的!”

  公爵不满地嘟囔,上前偎入卓尔怀里,脸蹭到她颈窝,双手环住法师的腰,满足叹了一口气:“终于结束了。”

  “嗯。”

  卓尔回抱住她,右手抚上她的背将人搂紧,侧颊贴着公爵柔顺的金发,芬芳扑鼻。

  卓尔低声道:“谢谢你,妮娜。”

  被道谢的人显然有意见,在她怀里乱动了几下才消停。

  卡琳娜轻轻撞了一下她的下巴,仰头道:“不说这些了,卓尔,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看公会和学院安排吧……你笑什么?”

  “我是在问,‘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公爵抬手攥住法师袍服的前襟,踮脚靠近她,软韧的弧度挤蹭到她身前,咬字黏腻。

  “卓尔,如果亡灵法塔要关闭的话,你要不要搬到海鸥角庄园,去和我一起住?”

  ——

  “教授,这些都要带走吗?”

  “留下跟法塔一起封存吧,只把库房、魔药间和书室等一并清理出来就行,如果你们有用得上的,不用请示我,自己拿上带走吧。”

  卓尔看着一众法师们帮忙为她收拾忙活,略有些歉意道:“抱歉,签订的聘书还不到一年就要解约,给你们添麻烦了。”

  “教授,没事儿的,在您手下我们学到了很多。

  再说了,公会对我们也有安排,您的项目还是能继续下去。

  回头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们还能来请您进行课题指导吗?”

  “当然,如果你们需要的话。”

  卓尔将法塔实验室由低到高一一亲自都过目检查了一遍,回到塔顶前,她对助理法师道:“克伦泽,你忙完后就先回去吧,明天放一天假,后天我会正式搬离这里。”

  “教授,您不用这么着急的,我们可以慢慢来。”

  卓尔摇头,“我继续住这里已经不方便了。”

  “那……需要我帮您在狮心广场附近租一套住房吗?

  银畔桥毕竟太远了,通勤时间长,文森特魔导他们倒没什么,您没有魔力护体,以后每日往返内外城授课太辛苦了!”

  克伦泽法师已经得到了消息,他并没有失业,也不用返回魔法公会,还是留在卓尔教授身边照顾她。

  只做一位学院教授的助理可比法塔助理的活儿轻松多了!

  但他的老板现在失去了魔力,他自然就要承担起更多保护的责任来。

  克伦泽已经想好了自己未来的前途规划,以后他就是卓尔教授的工作兼私人生活助理。

  如果做得好的话,说不准他就像传奇大魔导师安道尔的私人助理法师一样,也能在后世史书上留下名姓。

  对于一个资质不高的中级魔法师而言,这真是一个莫大的荣誉了!

  卓尔犹豫了一下,“好的,那就请你帮我留意一下吧,最好是在居民区附近,有托儿所的地方。”

  “我明白了,您是要将伯恩小姐接回来吗?我一定去找一个适合孩子成长的温馨街区!”

  回到塔顶魔导起居室,绕过办公室走进卧房,公爵正坐在床沿随意翻着一本书。

  卡琳娜听到声响后抬眸看了她一眼,随即嘟着嘴扭过头去不说话。

  卓尔有些好笑,也不去哄她,自顾自走到靠里的衣帽间,打开柜门看内丽夫人以前帮她整理的衣物。

  一部分是她的各式法袍及里衬衣服,还有一部分是伯恩的。

  没一会儿,果然,衣角就被拉住,金发小猫没捱住还是悄悄蹭了过来,从背后又黏住了她。

  公爵声音低低的泛起委屈,“你欺负我。”

  卓尔回身笑道:“我怎么欺负你了?”

  卡琳娜抬手圈抱她的脖子,闷闷道:“你不同意搬去和我一起住……”

  “你主动亲了我的!”

  “你不负责……”

  公爵越说越委屈,瘪着嘴,“你说要我给你时间,我给了这么久这么久,可你还是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这么理直气壮控诉我,那当初在曼森堡,是谁办了那么多场宴会要把我介绍推给别人的?”

  如果说方才的故作委屈只是公爵撒娇调情的装腔作势,现在掉下的眼泪就是真的自责歉疚与悔恨难过了。

  “对不起——”

  卓尔低头看着她,“我不是在怪你,我只是想将事情说开,把我的感觉告诉你。

  你那时并不爱我,我的爱对你而言只是个负担,你做的那些我都能理解。

  但是妮娜,我那个时候真的很煎熬,很难过。”

  卡琳娜的心如针扎一般揪起,她仰着头,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一下子将法师抱紧。

  “不是的,不是负担!卓尔,我从来都没有停止过爱你,你是我所拥有过最美好的一切……

  对不起,是我蠢笨,是妮娜不好,可我不要把你推给别人……你骂我吧,但你骂完了以后还是喜欢我,一直喜欢我……卓尔,你以后只要我,不要别人好不好?”

  卓尔兜住她,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低声道:“我身边从来就没有别人,我一直都不敢去爱,妮娜,是你给了我勇气。

  但你要想清楚,我现在只是一个学者,是一个普通人。

  我知道你有野心,陛下如今疑心病越发重了,安德沃斯大公的死没有那么简单,我曾是亡灵法师,在蒙罗卡洛宫,我嗅到了罪恶的气息……

  你要与那样一位帝王周旋,我恐怕再也帮不到你什么。”

  “你不是一个普通人,无论是不是亡灵法师,你都是我的卓尔。”

  公爵捧住她的脸,贪恋地看着她的容颜。

  “小时候母亲对我说过,‘人活着,没有什么比爱更重要,我们应该爱自己,爱应该爱的人。’

  卓尔,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我只想要你爱我。”

  她将法师轻轻推到靠近露台案几旁的软垫靠椅上,顺势坐到了她腿上。

  卡琳娜引着卓尔的手伸进衣服按在了自己心口,弹滑娇嫩的柔软下面,是怦然的心跳。

  馨香浮动,气息不稳,公爵咬着她的唇低声呢喃:“卓尔,我只要你爱我……”

  地狱深处,高大可怖的魔神端坐在白骨王座上,胸口突然炸开了一个狰狞的大洞。

  祂惨叫一声气焰萎靡,周围的黑炎化为气雾吸附而来修补着祂的身体。

  [阿加雷斯,我跟你说过,谎言与欺诈只对罪徒有用,于纯挚的灵魂是行不通的。]

  [作为失败的惩罚,你的时代也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