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尔！”
蔷薇公爵转身扑进了她怀里, 抱住她仰头欣喜道：“你听见了吗？帝国公民赦免了你的罪名，没有人怪你！”
卓尔眼眶湿润，心头如释重负, “嗯。”
法警上前来替她解开手上的镣铐，环形高台之上, 陪审团成员起身准备退场。
有小部分公民代表却没有从高台上的侧门离席，而是下来从场馆借路离开, 顺带与这位诚挚的魔导师打声招呼。
帝国农民联合党的那位黝黑微胖的农官笑着上前跟卓尔握手道别。
“恭喜您卓尔法师, 今后如果有机会，还请您一定赏光去西部看看，那边有一大片广袤富饶的田野，都是托您的福孕养出来的。”
“多谢，我会去看的。”
法师手腕上被锁链勒出的痕迹很明显, 农官目光微微下垂看了看, 没有再多寒暄逗留。
“魔法师的体质大多都不是太好，您经历了这一场牢狱之灾, 想必也遭了不少罪，就不打扰您了, 快回去休息吧, 再会，卓尔小姐！”
想到这位年轻有为的魔导师自此失去了天赋与能力, 泯然众人，他不由心中唏嘘, 却又怕表现出来惹当事人难过，便对着法师身边的公爵点了点头, “公爵大人。”随后告辞离去。
察言观色是贵族的必修课, 蔷薇公爵能看出与法师恭贺道别的人们心里的惋惜遗憾, 但好在卓尔自己貌似并不在意这些，也没有表现得过于难过，她便也放下心来，只关心法师手腕上的勒痕。
在作为狮心城医学会代表之一的拜伦医生过来时，公爵询问了一下这位老医者一会儿的行程表。
等拜伦医生也离开后，趁着人流接替往来向法师释放善意的空档，卡琳娜微微牵起了她的袖角。
卓尔算是疤痕体质，身上一旦出现外伤总是难以恢复。
以往有魔力护着，这一点体质上的小小缺憾还能略微被修补中和一下。
现在失去了力量，青紫压痕之类的外伤就表现得格外显眼。
卓尔也抬起手看了看，活动了一下手腕关节，“没什么事，就是看起来吓人了一点，也不疼。”
卡琳娜当然知道不疼，卓尔的镣铐材质她先前就调查过，确实是轻质材料，不然她在法庭上早就用掉自己的贵族特权要求为法师摘掉锁链了。
再则军方其实没准备也不屑于在这点小事上有意为难折磨这位体弱的法师。
“不行，你在提门塞斯监狱待了这么久，监狱环境多恶劣啊，回头请拜伦医生再替你看看，免得还有什么内伤隐患……”
“我哪儿那么娇贵，只不过是换一个地方住了一段时间，再者说……”卓尔笑了起来，“监狱环境多恶劣？”
提门塞斯监狱关押的都是帝国高层犯罪或待审的达官贵人、显赫政要或各行各业的栋梁精英，条件不会太差。
至于卓尔的囚室，更是蔷薇公爵托奥利弗将军帮忙挑选的，她探监时也亲自去看过……唔，那间囚室在公爵的梦中都是粉色的。
卡琳娜嘴角忍不住上扬勾挑，湛蓝清澈的眼睛里水色动人，她悄悄勾住了法师的小指，语气娇憨甜糯：“干嘛学我说话啦！”
高台上，军方代表们也走了下来，康沃尔迎了上去，心中忐忑却没有表现出来。
他先前跟黑蔷薇家族争夺帝国第九名大公的席位，为了确保不引起皇帝的忌惮怀疑，加大自己成功的把握，他甚至推掉了自己原本在国会里的职位。
暗纹蛇家族等爵位晋升的机会已经等了近二十年，安德沃斯之死是康沃尔家族离公爵位置最近的时刻。
为此，康沃尔蛰伏了多年，甚至没怎么在政界钻营过。
以暗纹蛇家族的底蕴，如果这些年潜心钻营，怎么可能没有成果？
但康沃尔知道，如果第九席大公的位置空出来，奥古斯都三世一定不会选择提拔一个实权侯爵顶上来。
皇帝会选一个只能依靠皇室，在帝国高层没有什么根基且好拿捏的保皇党。
可随着蔷薇大公横插一脚后来居上，暗纹蛇家族已经失去最好的机会了。
不仅如此，康沃尔因为往日的蛰伏低调，现在在狮心城一时也寻不到别的机会，只能游离在帝国核心权力之外，做一个底蕴深厚却闲散的侯爵大贵族。
这么多年的谋划打算悉数落空，所有的付出与心血皆付诸东流，康沃尔如何能甘心？
如何能就这么灰溜溜地返回封地去？
但他到手的爵位被人抢走，又没有其他的好机会，留在狮心城也十分尴尬。
就在这个时候，军部鹰派势力抬头，向暗纹蛇家族抛来了橄榄枝。
军方需要一个在贵族院中占据席位的大贵族盟友，又不愿找另一个同样强势难以掌握的实权贵族。
而家族底蕴深厚，因为既往谋划而与其他贵族们保持了一个良好交际关系，却无高层实权职位的康沃尔侯爵就进入了他们的视线。
任何时候，人民主流的声音都不会渴望战争。
与北地蛮人王国的对外战争即便是迫不得已，旷日持久的消耗战后，所有的压力也都回馈到了帝国纳税公民的头上。
在这种情况下，鹰派还想穷兵黩武，以对外侵略扩张的军国主义侵蚀帝国，为北地战争以后的扩军备战打下基础，就必须带动起帝国军民汹涌激进的好战情绪，转移宣泄掉国内的反战主义思潮。
所以他们需要一个又一个的靶子，一步步将帝国拖进深潭。
但作为开端的第一个靶子，他们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刚被吸纳入军方就获得了荣誉校官军衔的康沃尔侯爵此时纳上了投名状。
暗黑时代后大陆第一位亡灵魔导师，万众瞩目的帝国学者，这是多好的机会啊！
军方下血本把卓尔推了出去，全力塑造成一个国家罪人，而鹰派则完完全全站在了她的对立面上。
现在尘埃落定，最高联合议会大法庭虽然确定了卓尔的罪名，却赦免了她的过错，还代表帝国公民的意志将庭审及证词档案封存。
这就意味着只要出了这座大法庭，任何人都不得再提起这件事，亡灵魔导的罪名将尘封于历史被人遗忘。
康沃尔心中暗恨，这种定罪跟无罪推定有什么区别？
他搞砸了这场庭审，还不知道军方高层对他会有怎样的看法，说不准好不容易得来通往权力巅峰的道路就又被堵死了。
连败两场，还都是输在同一个人手里，叫他如何不怨愤。
“将军！”
图伦萨斯将军无视了他，走到卓尔面前，先对蔷薇大公行礼，随即对法师道：“卓尔小姐，帝国公民赦免了你的罪行，军方便不会再追究你以往的过错。
但与此同时，你既往所得的荣誉也被褫夺，作为一个精神力枯竭、魔源消失的魔法师，你将不会再有任何特权，也不再享有国奉魔导师的头衔。”
魔法公会的一众监事会主席团议员们此时也过来了，图伦萨斯将军转而面向魔法公会会长兼监事会主席，“克拉伦斯法师，我说的对吗？”
魔法公会会长是一位外表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长者，他只是一名大法师，因此在一众着紫色法袍的魔导簇拥下格外显眼。
但作为狮心帝国首位以非魔导身份登上魔法公会主席位置的大法师，克拉伦斯的人格魅力与领导能力毋庸置疑。
单看他是前任公会会长麦格莉传奇大魔导师亲自提名，由魔法公会半数以上通过票选的狮心帝国魔法界领袖，就知道他的智慧不容小觑。
“当然，将军，我过来也是就此事代表魔法公会通知卓尔小姐的。”
克拉伦斯会长看向卓尔，“我希望您能理解，由于魔力枯竭，您已不再是一名魔法师，自然也不再享有国奉亡灵魔导师的头衔。”
卓尔神色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她微微点头，“我知道，这是应该的，我接受这一切。”
克拉伦斯略有些遗憾的继续道：“还有，今晚监事会将召开一次正式会议，商讨将您从魔法公会高层监事会中除名。”
卓尔脸色略微发白，“那，我需要上交徽章吗？”
蔷薇公爵有些担心的看向她。
卡琳娜知道卓尔有多热爱魔法，虽然法师并不重视荣誉与身份，但她看重自己为之奋斗终生的事业。
如果徽章上交，那就意味着不止是在监事会中除名，卓尔的法师身份也被剥夺，她所做的一切都被抹除，魔法世界将查无此人。
“不不不，当然不用，您的紫晶法师徽章还请收好。
如果遗失了补办也可以，只是从现在开始会有些麻烦了。”克拉伦斯会长笑了起来。
“魔法公会也不会将您的档案转移出去。
即便失去了魔力，您还是一位公会认定的法师，任何人都不能磨灭您对魔法的巨大贡献，感谢您以往对帝国、对魔法公会的付出。”
他想了想，眼中带着促狭的笑意道：“若你愿意的话，也可以与我们一起返回魔法公会，今晚的监事会会议将是你最后一次出席参与，也能算一次有纪念意义的正式道别了。”
会长还是一如既往的恶趣味。
但这么一打岔，卓尔心里涌出的复杂情绪也打消了大半，她连忙摇头拒绝：“不了，道别什么时候都可以，我可不去看你们投票废除我自己的议席。”
几位魔导师笑了起来。
图伦萨斯将军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既然魔法公会都有安排，我们也就不多插手了，财政厅正在调配下一个季度的军费，正好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足够卓尔法师搬出狮心广场了。”
每年帝国财政厅教育司都会拨款一大笔资金给国奉魔导师的法塔赞助魔法研究，卓尔被褫夺头衔，不再是亡灵魔导师，那亡灵法塔自然也要关闭清算。
今年才过了两个月，亡灵法塔清算结退的资金虽然对整个帝国庞大的军费支出而言算不得多少，但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军部跟财政厅已经就下一季度翻倍的军费拉扯好久了。
文森特魔导出言道：“谁说卓尔要搬出狮心广场了？”
“她都已经不是国奉魔导，只是个没有魔力的普通人，难道魔法公会还要让亡灵法塔继续开放占用帝国财政资源吗？”
“康沃尔少校，请稍安勿躁，卓尔法师虽然不再于魔法公会任职，但她还有一个身份你们忘记了。”
一个看上去四十余岁，气质出众的女魔导笑道：“她还是帝国魔法学院的特聘教授。”
“艾莉西娅教授，请由我来跟这几位先生解释吧。”
克拉伦斯会长接过了话头。
“亡灵法塔会清算关闭，但卓尔法师不会离开狮心广场。
先生们，一直以来，魔法都有一个扎根于人们心底的误解，无论我们解释多少遍，大家也总是容易忽略。
那就是魔法不仅仅是力量，它是一门精深博大的学问。
但由于天赋的原因，这门学问不对普罗大众开放。”
克拉伦斯会长笑着走到卓尔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
“既然是学问，那就有一种特性，它不会因为掌握这门学问的人获罪受刑或者身份变动而产生变化。
智慧与知识就在博学者的大脑里，谁也不能夺去。”
“卓尔法师在魔法界以外的人看来，的确失去了魔力，失去了力量，不再具备资格占据高位。
我们受帝国军民的供奉支持，也尊重这点褫夺了她的头衔，但在我们看来，她还是一位伟大又博学的帝国学者。
美学与雕塑大师洛里弗拉尔德如果失去了双手，并不会影响他的地位，因为真正重要的是知识。
他的审美依然在，仍然能创造，依旧能产出，就算再不能亲自动手，也可以教导出一批又一批优秀的人才。
魔法世界也一样。
虽然卓尔法师不再具备动用魔力进行元素列阵施展魔法的能力，可她还是一位了不起的博学者，甚至于亡灵法塔，某些级别实验室的指导工作她依然能胜任。
当然，为了安全着想，她名下的研究项目会随着公会职务的变动一并转移给其他魔导，但我们依旧会留一个顾问的职位给她。
而帝国魔法学院特聘教授的身份不会因此有任何改变。”
“对于这一点，如果你们还有疑问的话，可以直接去问麦格莉校长。
但我相信，如果卓尔教授答应不辞去职务，选择继续留校任教的话，校长一定会乐意亲自告诉你们，她很高兴帝国魔法学院拥有这样一位温文尔雅、学识渊博的教授。”
图伦萨斯将军闻言沉默了一瞬，什么也没有说，对卓尔微微躬身一礼后便离开了。
康沃尔侯爵见状连忙追了上去，走出审判庭以后，将军停住了脚步，扭头看向他，“少校，这段时间辛苦您了，不用送了。”
“将军，我们还有机会！卓尔手上握有直接与地狱沟通的渠道，帝国公民原谅了她，但她依旧对整个大陆有威……”
“康沃尔！”图伦萨斯将军打断了他的话。
“一个失去了力量与财富的人，对帝国与人民就再无作用，我可以毫不犹豫榨干其最后一丝利用价值来反哺国家。
但一位伟大的帝国学者、魔法学院教授，她为狮心帝国还能创造无尽的财富，而我是忠心拥护帝国与人民利益的军人，军方不会再对她有任何敌意。”
“我想我们的合作就到此为此吧，再会，侯爵阁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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