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清言毫不留情的讥笑声撕开了承渊剑主强装出来的伪面。屈辱和恼恨并生,承渊剑主眯着眼,手中的长剑上冒出一蓬银光。他周身的罡气汹涌澎湃,那架势似是要强行破开战舟,将负手立在舟上的嬴清言斩杀。

  “倒是心高气傲。”承渊剑主冷笑,他这句话说得杀气腾腾的,伸手一指,便见剑芒化作疾光朝着战舟斩去。剑气与战舟上的屏障交接的瞬间,发出了一道如裂石般的声响,一道道波纹以战舟为中心,向着四面荡开来。

  嬴清言垂着眼睫,没再动用舟上的玄兵。一边向着后方撤退,一边弯弓搭箭,朝着承渊剑主的身上射!承渊剑主没将神照弓放在眼中,他周身剑气环绕,但凡有异气近身,便会被剑光绞成碎末。昆仑四剑主之中,以他的功行最弱。可他自认不会输在一个略通剑术的凡人手中。像司天局的修士,在他们这些宗派的眼中,从来都不算有正经传承的修道者。只是这艘坚固的战舟不破,很难针对嬴清言自身。

  承渊剑主思忖了片刻,便横剑向前斩去。剑光一闪,直接越过了战舟的屏障,直接去往嬴清言的前方。他修剑道,悟来的神通远不如元绥,这一剑上神通名曰“照身尘”。此剑一出,不管前方有什么阻隔,剑光必定落在敌人的身上。可是这神通也有一个极大的缺陷,那便是威能很是寻常,可能对方将灵力催动,便可轻轻松松地化去,因而承渊剑主极少动用这剑式。只不过此刻的对手是嬴清言,或许能够奏效。

  嬴清言自然不会让这一剑落在自己的身上,身上灵机一转,一股缭绕着周身的清气顿时将这一剑卸去。过去身为帝朝的公主,她身边有追随着,便连进入了始帝陵,也极少亲自动手。到了清州后,她大部分时间都是藏身于大军之后,没人知道她的功行如何,只将她当作寻常的、略通那么点门道的秦帝子嗣。承渊剑主一开始也是这样认为的,只是在此刻,他的眼皮子倏地一颤,因为他看到嬴清言拔剑出鞘了。

  白衣在劲风中飘摇,清隽如谪仙人。那柄名为“游世”的剑上流淌着不同寻常的流光,在剑气骤然生发的那一瞬间,承渊剑主就意识到了,嬴清言的剑,同样修到了“剑上生神”!

  嬴清言的视线向着旁边的荒原一扫,估摸着远离了昆仑的弟子。若是一大群人与承渊剑主一般涌上来,她还是难以招架的,所幸这承渊剑主是个自负又狭隘的人。嬴清言唇角绽出了一抹淡然的笑容,她抬起剑朝着承渊剑主一落,那名为“无间劫”的剑上神通瞬息之间便发动了。剑光变幻无穷,剑气绵延不绝,这一神通不管对手如何避,在一定数目中,定然会有一剑应玄机而生,斩在对手身上!

  承渊剑主眼神一凝,他才道出一个“你”字,周身浮动的气意倏然间一落,俨然是被嬴清言的剑气削去了不少。他深吸了一口气,正想提剑反击,周身忽地一僵,仿佛被什么擒拿住。他一低头,便见脚下生出一个阴阳绕环的太极图纹。嬴清言窥见了承渊剑主此刻的异样,自然会抓紧时机对他下手。剑气一催,便听得铿然数声,剑意刹那间就从承渊剑主身上穿过。承渊剑主身形一晃,最后化作了无数光点崩散。

  “殿下胆子不小,敢一力对抗昆仑修士了。”一道不轻不重的讥讽声传入耳中,嬴清言慢条斯理地收起了游世剑,她擦了擦手,慢吞吞地转身望向踏着风而来的师长琴。眸中掠过了一道异光,她抬袖打了个稽首,微微笑道:“多谢长琴师姐相助。”

  师长琴摇动着鹅毛扇,她怎么瞧嬴清言都觉得不顺眼。轻哼了一声后,她问道:“那些人质呢?”

  嬴清言轻描淡写道:“都死了。”

  师长琴闻言眼神一厉,如刀剑枪戟。

  嬴清言没理会她的怒火,反而笑着说:“陛下怎么要来清州了?是放心不下我吗?”她语带玄机,师长琴却佯装不解,只是冷淡道,“陛下有心宽恕乱臣贼子。”

  嬴清言故作恍然:“原来如此。”她又一扬眉,笑盈盈道,“有我在,清州自不会有叛乱者。”

  师长琴睨了嬴清言没说话,在她心中,“乱臣贼子”可不就是嬴清言吗?可偏偏嬴梦槐放纵她。潜伏的毒蛇指不定什么时候出洞咬人了。思忖了片刻,师长琴又说道:“今日之事,殿下恐怕要给个交待。”

  嬴清言勾了勾唇,歪着头轻轻道:“是吗?这就是儒者的‘仁’和‘大爱’?要怜惜人间的一草一木?”

  “你——”师长琴皱眉,她摇了摇头,终究没有再说下去。视线越过了嬴清言,落向了远处的横剑坡。如今各地都传来了好消息,十二州大半归于帝朝之手,可她心中始终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仿佛有什么脱离掌控的事情会发生。

  昆仑山高,乌云盖雪。

  这片天地,能得清静吗?

  -

  蓬莱不清静。

  在那片烈火灼烧的废墟里,只有一种面临大恐怖的死寂。

  瀛海之鲲沉入海底,海兽如潮退,帝朝修士陈列在海上,而蓬莱则是“群龙无首”。他们昔日所熟悉的“宗主夫人”与“少主”,早已经化身成外来人。

  他们想问一句“为什么”,可没有人真敢开口,直到一身狼狈的曲红蓼从瀛海阁中奔了出来。海上清宁无声,滚荡的雷网消失不见,但是这样的平静是“蓬莱”一众祭海带来的,隐藏在了平和下的是无穷的血腥。

  曲红蓼没有理会丹蘅,甚至没有向着她多看一眼,她朝着立在了海边礁石上的见秋山俯身一拜,涩声问道:“为什么?”她对这位“师娘”的印象早已经在漫长的岁月中模糊了,只记得那双温润的眸子和淡雅的笑容。此刻,过往的一幕幕映照心间,她抬头认真地凝视着见秋山,试图找回过去的记忆。

  见秋山没有回答,她温和地望着面色凄然的曲红蓼,反问道:“凡人就不能入道吗?我们能修行他们为什么不可以?我们不也是从凡人中走出来的吗?”

  曲红蓼喃喃道:“这不一样。”

  见秋山轻笑了一声:“有什么不一样的?天下众生在青帝眼中都是一样的,所以祂传道众生。如果只有少数人入道,那不是道,那是权,那是势。”

  见秋山又问:“天下人都入道会有碍你的道行吗?”

  曲红蓼咬着唇摇头。

  “天下唯有你一个人入道,你就能得道吗?”

  曲红蓼脸色更是惨白:“……不能。”

  见秋山叹气:“既然天下人皆修大道不损你分毫,天下人不入大道也不利于你分毫,阻止的理由是什么?是因为旁人都阻止吗?”

  “千年之中,仙盟求的可以说是权,可以说是利,唯独不能说是道。”

  见秋山没再看曲红蓼,她轻声道:“蓬莱还在。”

  在这熟悉的地方,她不免开始回忆故人,想那句“要蓬莱千秋万代”。姬赢在很多的时候说过这样的话,初逢时、相恋时、结成道侣甚至是翻脸后……每一回听说,她都觉得自己与姬赢之间的距离越远,像是一道不可跨越的天堑。

  她自认为读懂了故人的心。

  可是她没有。

  曲红蓼没说话,不知道在何时离开的。

  海风吹拂着见秋山的长发,吹起了强压在内心深处的记忆。

  她眨了眨眼,伸出手轻轻地拂过了双眸,指尖藏着一点湿意,可很快就在风中干涸了。

  “阿娘。”身后传来的声音很轻。

  见秋山回头,沉静地望着缓步走来的丹蘅。她察觉到丹蘅的气息有些不一样了,可她没有询问,只是平静地接过了丹蘅递来的一坛酒。她开了封饮了一口,旋即一抹唇,将灼烧肺腑的烈酒倒入了拍岸的海浪中。

  “我要走了。”丹蘅低声道,语调中藏着几分怅然,可很快地就被风吹散。

  见秋山凝望着丹蘅片刻,视线一寸寸地描摹着熟悉间又藏着几分陌生的面庞,她点点头,应了一声:“好。”

  丹蘅笑了笑。

  她一转身,一步步地远离见秋山。

  她要走了。

  这一走,她就不再是谁的朋友,也不会是谁的女儿,她只会是祂了。

  镜知在另一边等待着丹蘅。

  明明丹蘅与她的距离越来越短,可她却觉得想要碰触她越来越难。

  当日一心为了大荒的帝君还是选择抛弃了人间。

  她没能给她带来的希望,就算真有清平世,她也不会在意了。

  “你哭什么?”轻飘飘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镜知一怔,抬手碰触到了眼角的冰凉。

  “是为了苍生吗?”丹蘅又笑着问。

  镜知忽地伸手揽住了丹蘅,将她按入了自己的怀抱中。

  她的身躯颤抖得厉害,紧抿着唇,一语不发。

  在大荒准备“狩天”的时候,天道的眼中就已经没有苍生了。

  她唯一想做的,就是取悦她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