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大的鬼影扭曲着,逐渐演化出了四肢,像是人形逼近。在那硕大的头颅上,一只白色的球状物忽地生出,中间有一条黑溜溜的竖线,以它为中心,血线如蛛网般向着四面蔓延,渐渐地布满了白球。这是一只诡异而恶心的眼睛!它死死地盯着丹蘅、镜知二人,眼瞳中时不时地流露出了贪婪的光芒。它的身躯轻轻一摇,便见千万头奇形怪状的魔物从黑影中飞掠而出,向着丹蘅、镜知俯冲去。

  丹蘅轻嗤了一声。

  她一掐诀,便见这无间之地上首雷云自成,无数紫红色的瑰丽光芒如游龙走蛇般在罡云中流窜。不过是眨眼间,清微雷网便笼罩了森然地狱,发出一连串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鬼影不可胜计,只是在冲出来的时刻立即就被雷芒打散,能越过那清微神雷网的寥寥无几。

  鬼影见状歪着头,咆哮了一声。随着魔物飞掠出,它的体内飚出了六道雪白色的光点,在那污浊与黏腻之中,逐渐地化生出了六道菩提法相。有面貌狰狞形如恶鬼的,也有慈眉善目仿佛要济世度人的。这鬼影乃六道之灵,得舍利子的灵性,这六道法相自然就是未来的六道执掌者。

  丹蘅的眼中没有法也没有佛,看也不看一眼,就将枯荣刀祭出。青色的刀芒在瑰丽的雷光中飞掠,撞上了菩提法相时骤起一道铿然声,如金铁交击。另一边的镜知也没有闲着,她负手立在了丹蘅身侧,眸光逐渐地幽邃起来,耳边是密集的雷声、碰撞声、咆哮声……倏然间,银白色的剑光一闪,却是寻到了一处破绽,斩在了一尊法相上。砰一声炸响,那佛陀法相立马如琉璃破碎,可不消多时,它又重新凝聚了起来。

  “这鬼影与法相都是生生不灭。”镜知眉头微微蹙起。

  丹蘅没说话,眉眼间掠过了一抹讽笑,佛宗为此准备了千载,那鬼影有极为庞大的力量支撑,哪会这么容易斩杀?她注视着前方,衣袂飞扬,清微神雷轰落间,鬼影灰飞烟灭,留下了满是疮痍的大地。

  鬼影见六道菩提奈何不了丹蘅、镜知二人,又将身躯一抖,一道血色的光芒顿时笼罩它的周身。沙沙的枝叶摇晃如银铃,一株血色菩提自无边炼狱中长出,树下有一蒲团,蒲团上摆着一本自行翻动的经文。

  镜知又道:“它是六道之灵,佛宗将法器献祭给它,它也能拥有法器之威。”不待丹蘅应声,她又喃喃自语道,“一开始是献祭法器,但之后呢?这等邪物生出来的恶灵,会是那样容易摆布的吗?”这个念头骤然生出,她反倒不着急了。她右手持着太一剑,每每抬起时便有一道自经书中生出的虚影崩散。“斩诸有”之下,千万法俱灭。

  “自己尚未参透义理,反倒是想用伪经度人。”丹蘅轻哈了一声,毫不掩饰对仙盟一众的厌恶和讥讽。滚动的雷声震颤天地,那由六枚菩提子构建的天地仿佛要在这般伟力下轰然崩塌!

  佛宗一众见不到“六道”中景,但是他们能够窥见一件件献祭给舍利子的法器以极快的速度磨损。而冥冥之中的“六道之灵”气息并未变得强悍。到了这等地步,他们哪里还不知道是丹蘅、镜知出手!

  “她们就这样得天地偏爱吗?”一位佛宗长老抱怨。

  “你到如今还不明白吗?”昙法华倏地转向了说话的长老,叹息道,“她们就是天地。”

  大荒走到如今这一步,就算知道真相又怎么样?他们早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他思忖了片刻,沉声道:“法器虽有灵性,可失去御主,终究会笨拙不堪。”

  “师弟准备如何?”佛尊凝视着昙法华,眸光幽幽。

  昙法华凝重道:“我想借法器之能,将一缕气意也投入六道之中!如此一来,才能加大生机。”

  又有一人道:“光师兄一人恐怕不足。”烛光映衬着说话之人的面孔,他的面颊紧绷,好似一尊冷酷的佛像,最后一句话很轻,“我愿助师兄一臂之力。”

  这一场角逐不仅仅是输赢,还有生死。

  赢则佛国立,输了……那就什么都不剩下了。

  佛门的尊者在听到了同门的话语后,犹豫了许久,才道了一声:“好。”

  法器渡入鬼影之体,那一缕缕属于佛门修士的气机也跟着进入,化出了一尊尊佛门修士的身影。

  丹蘅原以为佛门修士会一直当缩头乌龟,直到越发膨胀的“六道之灵”将他们吞噬,没想到他们会在这个时机主动进入“六道”。眼中的那道惊异飞快地掠过后,她的面上绽出了一抹妩媚风流的笑。

  佛宗修士其实不想跟这两人交手,可此刻落入“六道”的不过是一抹气机,就算被对方斩杀了,那只要潜心修持就能够修回来,因而他们出手也少了顾忌,使出的都是威能宏大的神通。那道膨胀的鬼影眼白翻动,时而贪婪地望着流散的佛气,时而死死地盯着镜知。它悄无声息地退到了后方去,如沸水滚动的鬼影顷刻间便沉寂了下来。

  “那东西的灵智增长得倒是快。”丹蘅颇为讶异地瞥了鬼影一眼,哂笑了一声。“六道”笼罩元州上方,时时刻刻在演变,这“六道之灵”诞育后自然也会跟着变化,只是这结果是不可能向好。在化生民为炼狱鬼类时便注定了结局。

  她没再多看缩到了一边的鬼影,而是凝眸望向了将气意送入“六道”的佛修。

  他们愿意出现自然再好不过。

  雷鸣隆隆,雷网之下,清微雷木刀气锁定气机,一旦进入此间,那就只能够永远沉沦了!

  须弥佛宗中。

  枯坐在了蒲团上的佛门长老心中惊悸不已,他的修为最低,被那如汪洋肆意的刀气扫中,那一缕落入六道的气意霎时间崩散。好在只是一道化生的气意,这个念头才起,他便感知到了一股锐痛,一低头便窥见了一抹青色的刀光穿体而过。他瞪大了眼睛,一个字都未说出,身躯便碎成了数片,如沙尘一般散落在了蒲团上。

  殿中还有不少未曾进入六道的僧人,等他们瞧见的时候,这位长老的身影已经化散了,那道青光更是捕捉不到存在的痕迹,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就在众人错愕间,有一位长老正身莫名崩散。众僧人心间蓦地一寒,面上露出了几分惧色,生怕自己也会像长老一样莫名消亡。

  佛尊眼皮子一抖,寒声道:“斩意即斩人。”

  斩中气意便直溯正身!那些人气意入六道反倒是削减了自己的战斗力!他们不过是一缕气意,如何与那两位相抗衡?那两位竟然有这样的手段!佛尊的面色一下子就变得难看了起来。

  “是否要——”

  “相救”两个字没有道出,说话的僧人便在佛尊冷酷的视线下噤声。

  “昔日祭祀神明,先人牲、后畜生。”佛尊“嗬嗬”笑了两声,神情古怪而又狰狞。

  -

  烛火拉长了蒲团后的身影,投映在了雕龙刻凤的铜柱上,明暗错落。

  仙盟四宗互通往来,元州、须弥佛宗之事瞒不过其他三家。

  “佛宗真是好算计,要不是有帝朝在前,恐怕这等手段要用在我辈之身。”蓬莱一位长老冷冷一笑。

  “不管他们过去打算如何,如今与我们都是同盟了。要是佛宗陷落,我等压力会更大。”另一人沉声答道,他忽地转向了上首支着下颐神思不属的姬赢,蓦地拔高了声音,厉声道,“宗主为何不作为?!”姬赢的态度实在是暧昧不明,有时候对蓬莱长老言听计从,似是一心为了蓬莱,可又有时候像是……过去的那个姬赢回来了。

  姬赢漫不经心地应道:“我蓬莱之道,不是尚无为吗?”

  “荒谬!”那长老气得吹胡子瞪眼,他盯着姬赢,“前去讨伐昆州的长老与弟子一个不回,下手的人是见秋山!”

  “那长老去找她不是吗?跟我叫什么?”姬赢的面上露出了一抹奇诡的微笑,眼中浮动着不同寻常的兴奋,好似一直等待的事情即将到来。

  说话的长老语塞,他气急,蓦地站起身拂袖而去。

  姬赢掀了掀眼皮子,也起身离开了大殿。

  座中的长老面面相觑,一时间琢磨不透。

  “昔日宗主立下了血誓,绝不辜负蓬莱,要事事以蓬莱为重,难不成要背约吗?”

  “不可能。”一道沉静的声音响起,他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掠过,捋了捋胡须微笑道,“自立下血誓后,她就不再是一个人了,她是蓬莱的宗主,是蓬莱历代宗主之化身。这几十年来她什么都不做,可到了这等时刻由不得她不做了。”

  那头的姬赢回到了自己的法殿中,透过一扇窗望着那浩渺无垠的瀛海。

  “师尊。”曲红蓼低着头,语调微微发颤。

  姬赢没有回头看曲红蓼的神色,她一拂袖,一只玉瓶便飞掠到曲红蓼的手中。她平静道:“昆州那边迟早会踏上蓬莱诸岛,到时候会唤醒承载我蓬莱神宫的瀛海之鲲。待到它苏醒时,你将这瓶丹药喂给它。”

  “这、这是什么?”曲红蓼眼眶发红。

  姬赢淡声道:“不要问。”

  “可是师尊——”曲红蓼哪能不问?她一直捉摸不透师尊的念头,明明放不下,可为什么连“调和”都不去做?

  姬赢摆了摆手,她回头凝望着曲红蓼,像是战士卸了坚甲,眉眼间满是倦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