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声音转瞬即逝, 就连那双紧紧缚住她腰肢的手,也在停下后即刻抽离。

  林元枫绷着身子,手指无意识地颤了颤。她这才发现自己能动了, 倏地转过头去,然而身后空空荡荡, 唯有一阵苍廖沉寂的夜风卷起她的衣袍。

  她僵站片刻,抬起手, 指腹轻轻擦过唇边。银发拂过的轻柔触感, 似乎还残留在上面。

  方才发生的一切显然不是臆想, 的的确确有人在危急关头救了她。

  会是谁呢?

  谜一样,同她之前种种所见交织缠绕,逐渐暴.露出蛛丝马迹,叫她不得不去探究, 试着将这一切串联起来。

  林元枫深深吐了口气, 再往前望去, 那道本该落下的剑却停滞在半空中, 连那带着浓浓杀意的剑气也被收了回去。

  剑的主人站在原地,原本平静如死尸的脸, 忽然就有些苦痛起来。

  女人那混沌的眼珠子死死盯着这边,急剧地转动着。没过多久,她面上那些吊诡的花纹蓦地尽数散去, 整个人如卸了力的木偶一般, 陡然落地不起。

  林元枫见状皱眉,等了片刻,见她似乎真的是晕过去了, 才谨慎地朝她走去。

  悄悄来到她边上, 蹲下.身, 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她,小声唤道:“玉守阶。”

  没反应。

  又戳了戳,冷不丁一只冰凉的手抬起,一下扣住她手腕。

  林元枫只觉头皮发麻,刚要跳开,就听见一道低低哑哑的声音响起:

  “你做什么呢?”

  低头看去,玉守阶趴在地上,微抬下颌,有些疲惫地看着她。

  她这才松了口气,憋着点火甩开她的手,冷冷道:“我做什么?你要不看看你自己做了什么?差一点,差一点我就被你给杀了!”

  玉守阶神色一滞,明白过来什么似的,猛地坐起身,有些紧张地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没受伤吧?”

  “没,我躲得快。”林元枫没好气地坐到一边,双手抱胸,嘲道,“就是周围的花花草草惨了点,哦,还有我们的马,给你吓得腿都打弯了,估计明天走不了了。”

  “……”玉守阶这才扫了眼四周,静默许久,沉沉叹道,“抱歉,应该是她又出现了。”

  “谁?”

  玉守阶却默然,唇轻轻抿起,似乎是觉得有点难堪。

  林元枫略一沉吟,道:“她……是不是,与你身上出现的魔气有关?”

  “嗯。”

  “你是何时发现,自己会变成这副模样的?”

  “一年前。”

  玉守阶垂下眼帘,拍了拍自己被泥土和草屑弄脏的衣袖,“某天夜里,我醒来时就发现自己躺在青晏山山脚,周围,也是这般场景,而且……”

  她说到这一顿,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低敛的眉眼间透着点苍白的寂寥,“身上还缭绕着魔气。”

  林元枫不由得喃喃:“怎么会这样?”

  “我也不清楚。”玉守阶淡淡道,“正因如此,那九玄方鼎再难找,我也得去找到它。”

  “那——”林元枫又试探地问,“你这样的次数,多吗?”

  “不多,今夜是第五次。”

  她默默盯着她看了许久,忍不住开口:“你还有什么……”

  她这话没说完,只模糊在喉咙里,但意思很明显。

  玉守阶闻言抬眼看她,静默一霎,才道:“没了。”

  林元枫便“嗯”了一声,手微微松开,搓了搓胳膊。

  她其实是半信半疑的,对方这样的性子,必定不会对她和盘托出。

  本想将方才有人救她一事说出,踌躇片刻,还是隐于唇间,再不多话了。

  ……

  这夜过后,二人之间气氛甚是微妙。简直微妙到尴尬的地步。

  “地包天”确实把腿都给吓撇了,一时半会走不了,还得在这山野间歇上半天,好好的将它给哄一哄。

  玉守阶话也愈少了,林元枫漫山遍野地去摘野果消遣,她就一个人盘腿而坐,抱着剑幽幽望向远方。

  待几个青果被远远抛进她怀里,她才有了点动静,出声道:“待会,就去那座城里落脚吧。”

  林元枫来到她身边蹲下,吭哧吭哧地咬着果子,没搭腔。

  “找个客栈,好好歇一歇。”她又慢慢道,“那儿也不知道在办什么盛会,过了一夜了,还这么热闹——你要去逛逛么?”

  林元枫挑眉,好笑道:“你这是要补偿我吗?”

  这回轮到玉守阶不说话,只微微斜过眼睛,看着她。

  “好吧。”林元枫耸了下肩。

  于是等“地包天”好些了后,二人便乘着马车,往山下的那座城池驶去。

  如往常那般畅通无阻地进了城门,林元枫放下车帘,念出了方才自己在砖刻匾额上瞥见的城名。

  “易州城。”

  玉守阶转眸:“有点耳熟。”

  “怎么?”

  “似乎有个宗门坐落在这。”她若有所思地敲了敲指尖,道,“彭王易州……应该就是彭王观了。”

  “彭王观?”林元枫嗤嗤笑了一声,“取的什么诨名?”

  “因为他们的开派先祖曾是这地的封王,所以叫这个名。”玉守阶阑珊地闭了眼,“不过这地我也从未去过,你记得躲着点。”

  林元枫撇了撇嘴,嘟哝:“我才不躲。”

  反正,她身边这位可是天下第一宗的宗主,虽然是前任的,但这并不影响对方可以罩着她。

  过城门不久,里头如外面看到的一样,果真大街小巷都挤满了人,热闹得很。

  她们的马车几乎走不动,只能找了个地停放,徒步上街去找客栈的位置。

  奇的是,明明还未到夜间,许多人手上却都拎着一盏灯——

  那灯用白蜡做了个花型,无盖,只用一根细细的铜丝勾缠着吊在手上。灯心是簇幺指大的火苗,竟烧不灭、烧不化,风吹得大了,也不见它晃动一下。

  林元枫觉得稀奇,跟在一个小姑娘后面,盯着她手里的灯认认真真地打量着。

  见她走了,她也想过去,臂弯却突然一紧,被人硬是拽到了角落里。

  她给拽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到对方怀里。

  站稳后忍不住回头,瞪了身后女人一眼,玉守阶却坦然地半搂着她,说:“当心吓到人家。”

  “我怎么吓到?”

  玉守阶不语,只转头望向斜前方。

  那里甚是吵闹,鼓钹击打作响,还有唢呐长鸣,有支花花绿绿的队伍正朝这里慢慢走来,约有几十人。

  开首的是两位扮小鬼的孩子,扛着面黑字黄底的幡,后头是个道士模样的男人,脸很严肃。再往后,也是诸如此类的装扮:妖魔鬼怪,身旁也都有个道士跟着,可谓是五花八门。

  越往后看去,就越是夸张,队伍中间有头戴着错金角饰的青牛拉着一个笼子,笼子里站着个打扮甚是可怖的邪魔,披着凌乱的黑羽裳,在那东跳西跳。

  有个白衣飘飘的男人手握长鞭,时不时抽打笼子一下,边打,嘴里还边念念有词的。

  林元枫纳闷地看了半晌,正迷惑着,就听玉守阶淡声解释道:“他们这是在办驱邪游会。”

  “这是什么?”

  “拿来装模作样,吓退邪祟的。”

  玉守阶望了眼远处,蹙眉,“彭王观在这,按理说,这儿的百姓没必要办这种游会的。”

  林元枫原本并不在意,只想着人什么时候能散去,听见这话,眼皮不知怎么的,突然跳了一下。

  该不会是……

  她沉了脸,转头,与同样面色不善的玉守阶对上了目光。

  她们不约而同的,都想起了前阵子路过的,那个被魔物灭了门的涿光宗。

  如果是因为骤然失去庇护,那怪不得这城里的百姓会聚在一块,举行这么大的一个仪式了。

  两人当即寻了位在边上踮起脚看游会的年轻妇人,问她彭王观的事。

  “……你们是从外地来寻亲的?那怪不得没听说了。”那妇人手里也提着那盏古怪的灯,面上惶惶不安的。

  “三日前的事了,哎呦,我都不敢大声讲,生怕那个魔物没走,就还藏在城里……里头的弟子呐,听说是一个不留,全给它吞吃干净了。大火烧起来的时候是深更半夜,一觉醒来,我们才发现彭王观没了。”

  玉守阶追问:“那其他仙宗的,有派人来看吗?”

  “有的,只是我们总觉得不安心。”妇人讪讪道,“我们易州城小,谁都怕自己是下一个,做做这样的游会,总是好的。”

  离了喧闹不安的人群,她们沿着街,慢慢往僻静的地方走去。

  “要去看看吗?”林元枫问,“和屠杀涿光宗的是同一个吧。”

  玉守阶神色平淡,并没说什么,只一下一下抚过剑鞘,眼神微冷。

  许久,她才站定脚步,寻了处墙根挡住身形,抽剑唤出那道青鹤虚影。

  方才她们还问了那妇人彭王观的方位,故而青鹤飞出后,便毫不犹豫地飞往了东南方向。

  林元枫仰头,连这易州城的天,此刻都是阴沉沉的,乌云盖日,一副风雨欲来的模样。

  她舔了下唇,总觉得心里有点鼓噪不宁,说不上是为什么。

  好半天,那道虚影才翩然而归。玉守阶握着剑,眉头却不轻不重地蹙了下。

  “有青晏的人在。”

  “那你就不去看了么?”林元枫故意变了语调,“玉宗主?”

  玉守阶觑她一眼,似是觉得有些无语,片刻才道:“不,还是去看看吧。涿光宗之后又是彭王观,说明此事他们解决不了。”

  林元枫则落落一笑:“反正,程将军可是要我们等他两个月呢。”

  正愁没地方打发时间。

  往东南方向行至二十里左右,便到了那彭王观所在的高峰脚下。

  抬头望去,云翳遮蔽间,只余一片断壁残垣,火烧过后的灰烬与颓墙,唯有连接山峰的千级玉石台阶,还在彰显着这座门派昔日的辉煌和气派。

  里头惨况与那日在涿光宗所见差不多,干涸的血迹凌乱地泼洒在每一处。

  有好些个青晏宗的弟子正在细细探查,林元枫粗略一瞧,有几个面孔上次就见过了。

  玉守阶带着她,直接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彭王观遗址深处,却见那里布了道无形的屏障,起初看不见,撞上了它才显现出一道水蓝色的波影。

  林元枫不慌不忙,只用满怀信任的目光看向身侧的女人。

  不多时,果然见她竖起二指,不知念了什么咒,只轻轻一点,那道屏障便瞬间崩裂开来。

  然而屏障消散的同时,却有人冷不丁在她们身后开了口,嗓音低沉地道:“师妹。”

  林元枫这才想起来,方才她们悄悄潜入时,那位青晏仙宗现任宗主,就在外头和弟子说着话呢。

  呃,要不,她先变回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