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歌带了一只毛发油光水滑的漂亮猎犬回来。

  尤拉西斯捏着下巴,打量面前这只进屋瞅了眼自己又嗅了一圈就蔫蔫趴着的狗儿,思索一会,小心翼翼伸出手。

  大黑狗凶狠龇牙,不让摸。

  “啧,蠢狗,”尤拉西斯悻悻缩回手,对着狗子指指点点,“要不是她带回来的我非给你炖了!”

  大黑狗仿佛听得懂人话,开始冲着尤拉西斯吠叫起来,蹦跳两下,突然一下冲上前,死死咬住她的裤腿不放。

  “嘶!蠢狗,放开!”尤拉西斯打又不敢打,只能咒骂两句。

  “黑豹。”闻人歌推门而入,一眼就看见干仗的一人一犬,哭笑不得的无奈低喝一声。

  狗子乖乖松口,耻高气昂地跑到闻人歌身旁站着,还在冲尤拉西斯龇牙,被闻人歌不轻不重踢了一下,于是委屈巴巴的趴下了,尾巴也垂了下来。

  “你和只狗置什么气,这么闲没事去装备部那边看看那群做实验的。”闻人歌教训完狗,开始教训人了。

  “我不去。”尤拉西斯顿时摇头,又饶有兴趣看那只狗,“你捡回来的?叫黑豹?名字不错。”

  闻人歌眼神开始飘忽不定,底气也没刚才足了,“……算是吧。”

  “挺威风的,胆子也大,还敢对我龇牙,”尤拉西斯笑,“好狗。”

  “额,尤拉西斯……”闻人歌咳嗽两声,“它的主人明天会来找走丢的猎犬,应该走着走着就会找到山寨来了。”

  尤拉西斯沉默。

  “对,就是你想的那样。”闻人歌补充说明。

  “……黑豹?什么破名字。”

  方才得意洋洋的狗子又开始愤怒龇牙了,闻人歌拍拍它脑袋,无奈道,“和人家搞好关系呀,你今晚得和她住呢。”

  毕竟是柏长风的宝贝猎犬,她还明早就来。把它和山寨里那群狗放一起玩玩倒没问题,就是怕玩疯了难免爪子和牙难免有收不住的时候,伤着碰着了多不好,还是干脆放屋里好了。

  狗子愣了愣,显然,那小脑瓜理解不了这么复杂的含义。

  闻人歌又指了指尤拉西斯。

  这回黑豹懂了,委屈巴巴地趴下来,轻轻咬住她裤管,不让走。

  “不可以,”闻人歌叹气,揉揉它的狗头,“我睡得浅,你要睡不安分肯定会吵醒我。”

  黑豹嘤嘤嘤,但就是不让她走,黑色的大眼睛湿漉漉的。

  “你先带着它吧,”尤拉西斯看下去了,小声道,“说不定它睡得很安分呢?”

  闻人歌无奈,只能带着狗子回了自己屋。给它在屋子角落准备好了厚厚的软垫,又指了指,示意它睡那里。

  黑豹乖乖在软垫上趴下了,只是还眼巴巴看着她。

  半夜三更的时候,闻人歌被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扭头一看,黑暗中,一只鬼鬼祟祟的大黑狗叼着软垫,轻手轻脚的往自己这边走,都已经快走到床边了。

  意识到床上人醒了,它动作骤然一顿,笔直站在原地,尾巴缓慢地摇来摇去。

  闻人歌困得不行,思考两秒,伸手,“过来吧。”

  黑豹尾巴顿时摇出了残影,欢快活泼地在她身旁卧下,又兴奋而温驯地舔了舔她垂下来的手。

  闻人歌摸了摸那手感极好的狗头,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之间,脑海中突然飘过一个念头——笨蛋小狗不会以为是主人不要它了吧?

  想到这,睡意一下驱散了,她坐起身,打量盘卧着的大黑狗。黑暗中,大黑狗眼眸耷拉着,不仔细看压根发现不了它没合眼。

  “黑豹?”闻人歌试探叫一声。

  黑豹抬头,又舔舔她的手,换了个方向趴着,依然不合眼。

  “啧。”闻人歌磨磨牙,她心软,见不得小狗这番模样,于是□□两把狗头。

  “我明天非得说说她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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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清晨,尤拉西斯盯着小道上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沉思两秒,“柏长风?”

  柏长风微微掀开黑袍的兜帽,蹙眉,“你怎么认出我来的?”

  “山里没有人穿一身黑袍还戴兜帽面罩和面具的,”尤拉西斯面对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诚恳评价道,“嗯,您……挺显眼的。”

  柏长风抿抿唇,拒绝继续这个话题,生硬地问,“闻人歌呢?”

  “她昨晚没睡好,”尤拉西斯转身,随口道,“你那条狗黏着她不放,她本来就睡得浅,估计是还没醒。”

  柏长风蹙眉,跟上她的步子,沉默了会,又问,“你们打算怎么和山寨的人解释和介绍我?”

  尤拉西斯疑惑扭头看她,“为什么需要介绍?”

  柏长风一怔,下一瞬又听见脚步声,一支黑色的利箭从山林中窜了出来,绕着她的腿小声汪汪叫,尾巴摇得飞快。

  “小伯爵,你该不会以为我们会连夜拉个横幅上写【欢迎帝国伯爵柏长风莅临指示指导工作】吧。”

  那熟悉的,带一丝戏谑的玩笑声响起。一抬头,闻人歌眼底有青黑,似醒非醒,披了件黑色的厚大氅,站定在路边,笑道。

  明明带点讽刺,柏长风却生不起气来,伸手摸了摸蹲在脚旁的猎犬,犹豫着,试图用生疏的客套表达关心,“黑豹给你添麻烦了。”

  “也是我思虑不周,”闻人歌轻笑着,缓步走下,也伸手敲了敲黑豹的小脑瓜,“下次来就直接来吧,别用小狗当借口,它还以为你不要它了。”

  柏长风迟疑。

  “……不会有下次了。”

  闻人歌目光从小狗身上移开,凝视了她一会,唇角骤然扬起笑容,“你说的【下次】,是说不会再利用小狗了吧。”

  柏长风沉默。

  “还是说【下次】不会再来了?”闻人歌挑眉。

  “两者都可能吧。”柏长风轻声道。

  事实上,她昨晚回去就后悔了,甚至有直接鸽了的冲动。

  你就是疯了,才会主动要去山匪的大本营。

  但无论心中咒骂自己多少回,今早还是鬼使神差的来了。

  “有什么问题吗?”她抬头看闻人歌。

  闻人歌静静注视着那琥珀般的眼眸,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没什么,没关系的。”

  她转身示意,“走吧,我带你看看山寨。”

  “好。”

  尤拉西斯摸了摸鼻子,也迈步跟上——这两人交谈时有一种奇异的氛围,她插不上话,却本能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

  “我们没打算专门为你开一次大会向大家介绍你什么的,”闻人歌拢了拢大氅,慢悠悠走在前头,温声道,“一是你决定做的急,我们没什么时间准备,其次也是没什么必要。”

  她扭头看一眼柏长风,轻笑,“要是你哪天打算入伙了我倒是能安排。”

  “不可能。”山林中的温度好像突然下降了几度,柏长风眉毛拧在了一起,毫不犹豫冷声拒绝。

  她是帝国的伯爵,她就算意识到了闻人歌指出的问题,也并不代表她就要站在她那边。

  那是自己先祖,皇室先祖,所有贵族的先祖乃至从人类历史产生至今打造出来的精致枷锁,她知道要推翻它需要多么庞大的力量。皇帝已经换了很多个了,皇室也早已不是当年的皇室,但【皇帝】这个词所代表的含义和围绕在它身边形成的贵族制度却在一次次的变迁中变得愈发的不可动摇。

  更何况,自己是伯爵,爵位仅次于皇室和公爵之下。

  意识到了问题也不一定要改变对么?就像那些身在帝都的精英,他们肯定也意识到了这些。

  她一瞬间想了很多,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气氛似乎有些尴尬。

  身后,尤拉西斯不善地看着她,脸上写满了“你是这么想的那你来这干嘛?”

  而闻人歌则依然含笑,耸耸肩,“没事。”

  前一段路有些陡,她从路旁捡了根棍子,边杵着边走,慢悠悠道,“只有背叛阶级的个人而没有背叛阶级的阶级,尽管如此前者也是少之又少,要是一次两次的交流就能把你绑上船我倒会觉得你思想不纯,肯定是图了点别的东西。”

  柏长风又抿抿唇,像是被点破了心中所想,她心跳骤然加速,脑海中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宛若惊起的飞鸟不断略过天空。

  可她又不明白被闻人歌点破了什么。

  恍惚之间,听见前方传来一声惊呼,抬眼一瞟,闻人歌在一个斜坡上摇摇欲坠。

  她下意识去接,但有人比她更快,尤拉西斯一个健步冲上去,稳稳当当托住闻人歌的后腰,又将人虚拢入怀中,抱怨一句“说了你别下来了我来接就行”,小心翼翼两人放在了一个平缓的斜坡。

  “呼,谢谢,”闻人歌吐出一口浊气,又笑,“没办法嘛,一醒来就看见黑豹忧郁地看着山下,我哪里忍心啊。”

  柏长风低头看了眼脚旁甩着尾巴的黑豹,又伸手,摸摸它的脑袋。

  脑海中飘过尤拉西斯方才将人搂在怀中的画面,又回忆起自己在马背上曾抱过的那温软触感。

  她回过神来,突然快走两步,走到闻人歌身前,再转身,伸手,“上面好像坡度更大,可以拉着我。”

  闻人歌怔了怔,下意识要去看尤拉西斯,但理智又让她努力克制住了这份冲动。

  “我好像也没有这么菜。”她摸了摸鼻子,试图委婉拒绝。

  柏长风一声不吭,直接伸手捞住她的手腕,拧身往上走。

  闻人歌挣又挣不开,只能被她拉着,走了几步,无奈道,“柏长风!”

  小伯爵被叫了全名,身子一抖,扭头。

  “……我跟不上,你慢点。”

  于是柏长风真的放慢了脚步,两人从一前一后变成了几乎并肩而立,而黑豹滴滴溜溜跟在后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分开了尤拉西斯和两人。

  尤拉西斯盯着两人的背影,心中再次泛起不详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