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长风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的答应了那么过分的要求。

  “喂,伯爵大人,我们做个交易吧。”

  “什么交易?”

  “等尤拉西斯来找我的时候,收留她一会儿,一小会儿,帮她躲过追兵怎么样?”她轻描淡写的模样,仿佛不是让自己收留一位帝国的红色通缉犯,而是收留一只被雨淋湿的可怜小猫。

  柏长风笑了,笑容有些讥讽,“为什么?而且,你有什么能拿出来交易的东西吗?”

  闻人歌低头喝了口她依然递到嘴边的粥,思索一会,“我可以给你讲故事,超棒的故事。”

  “哈,”柏长风嗤笑一声,放下空了的粥碗,“我像是小孩子吗,还要听故事?”

  “您可以先试听哦。”闻人歌笑眯眯,心中腹诽——可不就是小孩子嘛。

  柏长风不以为意,正准备起身,被身后人一下抱住腰,身后还穿来嚷嚷声,“您试着听两回嘛,就两回。”

  柏长风心情有些古怪。

  你被小猫小狗咬着裤腿往一个地方拖过吗?她现在就是这种感觉。身后的力很轻,她一下就可以挣开,但又有种想看看“她到底要搞什么幺蛾子”的好奇。

  嗯,听听就听听呗,她太弱了,随手能捏死的虫子能翻出什么浪来?

  “你说吧。”柏长风随意坐回了榻前,挑挑下巴。

  闻人歌清了清嗓子,用说书般夸张的语气,“传说啊,在众山之巅有一座神殿,殿内镇锁着三十六员天罡星,七十二座地煞星,共是一百单八个魔君……”

  是的,作为一个山匪,当然要给小伯爵讲梁山水泊一百零八好汉,保不准这小孩脑子一热就想上山入伙呢?

  她挑拣了最精彩的那些故事情节,先讲鲁智深拳打镇关西,再说林教头风雪山神庙,为了方便柏长风理解,对一些故事还做了“本土化”处理。

  这一讲,直接从天亮讲到了天黑,闻人歌讲得口干舌燥,柏长风听得双眼放光,时而鼓掌称赞,时而扼腕叹息。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要闻人歌说古人也断得一手好章 ,她正好讲完林冲一枪一个小人,又醉倒在不知何处被数十个家丁绑了,眼见着小伯爵呼吸急促眸光期待,便咔一下,断章 了。

  “然后呢?”柏长风眸光灼灼。

  “试听结束了,”闻人歌摊手,笑眯眯,“小伯爵,要做交易吗?”

  柏长风这才回过神来,垂眸思索,眉心蹙起,良久,一抬头,对上了那双过于清亮和期待的黑眸。

  她鬼使神差的微微点头。

  “好。”

  明明讲故事和包庇罪犯是完全不对等的生意,她却莫名其妙的应了下来。

  闻人歌也是一怔——她知道这不是公平的交易,也只是随口试探,没想到柏长风竟然真的答应了。

  这倒是意外之喜。

  当然了,在场除了她俩,还有第三人阿宁在,阿宁虽说听故事也是听得如痴如醉,却在柏长风一口应下那要求后吓出一身汗,离开屋子后一溜烟跑过去找老管家,老管家闻言,丢下手中的活儿立马杀到了柏长风书房,痛心疾首,“伯爵大人,不是和您说了不要听信那山匪的花言巧语吗?你当时可是答应的好好的,这,这……”

  柏长风此时也回过味儿来了——那所谓的梁山好汉王伦朱俊之流,说到底不就是山匪吗?

  她给自己讲山匪的故事,还称之为“好汉”,是何居心?

  “答应了归答应了,”她蹙眉,迟疑道,“但……是不是也不必和山匪讲什么诚信?”

  老管家顿时松了口气,赞许点头,“这是山匪二号头目,皇帝是要她脑袋的,您能留她一命已经违规操作,是她无以为报的了。”

  柏长风点点头。

  只是那双清澈的,会说话的黑眸仿佛突然又在眼前,期待地看着自己。

  她用力甩甩脑袋,将其从脑海中甩出去。

  ……

  接下来这一个多星期,闻人歌委实是过了几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舒服日子。

  柏长风每天晚上都来找她听故事,据阿宁说小伯爵还搬离了主卧,住在了她隔壁,也不知道是为了方便听故事还是要监视自己。

  仔细思考一会后,闻人歌觉得应该和后者没啥关系——毕竟自己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天天窝在厚被子里睡大觉,有什么好监视的。

  “你一天起码能睡15个小时,”某日,小伯爵不知怎么的白天就来找了她,对着昏昏欲睡衣鬓散乱的人蹙起了眉,“出门走走吧。”

  闻人歌忍受着从骨子深处冒出的寒意,勉强翻了个身,后背对着她,无声的表示拒绝。

  大概是大冬天泡冰水留下的病根吧,这具躯体比之前更虚弱了。她这些天一直在努力与那从骨子深处一阵阵冒出的寒意做斗争,结果却不怎么好——盖这么厚的被子,她依然手脚冰凉浑身发冷。

  “你该出去晒晒太阳了,白得和死人似的。”柏长风抱怨。

  她素来行动力极强,一伸手,直接掀开了被子,随后有些嫌弃地看着闻人歌。

  怎么伯爵府好吃好喝的养了这么久,看起来还瘦了些呢?原本还算是颗健壮的豆芽菜,现在便是颗萎靡的豆芽菜了。

  只穿了一袭中衣的闻人歌猝然受凉,缩成一团取暖,扭头,瞪她。

  柏长风哪里知道人类还能虚到这种程度,弯腰,伸手,像抄起一只小狗崽儿似的将人单手抱起。闻人歌吓得抱住她脖颈,瞪她,“你干什么?”

  “带你出去晒晒太阳,你这样不行。”柏长风愈发觉得怀中人还没二两排骨重,叹气。

  闻人歌冻得不行,好在身旁就有个“火炉”,她不大情愿地往她怀里钻了钻,头埋在小伯爵肩口。

  “阿宁,拿我的厚衣服来,还有大氅。”柏长风这才后知后觉地发觉她的手掌冰得吓人,便将她两只手都握在一起,赶紧吩咐,又脱下一半外套,先拢在女人身上。

  小伯爵的衣服都是滚烫的,还有一股好闻的气味,闻人歌鼻尖嗅着那宛若暖洋洋日光般的香味,身子不由得放松了些,甚至有些昏昏欲睡。

  只是没过多久,阿宁很快抱了一摞衣服来,柏长风便一件一件往她身上套——闻人歌比她矮一些,身形更不如她精壮,穿上她的衣服大了不少,像是小孩偷穿大人衣服一般。

  最后,披上一件貂毛大氅。

  “你是要把我包成一只熊。”闻人歌抱怨,试着走了两步,累得喘气。

  “哪有这么瘦的熊。”柏长风随口道,看着那张被黑色大氅衬得愈发白皙的小脸,心中不知何处轻轻动了一下。

  闻人歌瞪她一眼,努力走到了门口,然后就开始扶着门弯腰喘气。

  柏长风捂额,叹了口气,“阿宁,把母亲的轮椅推出来吧。”

  “啊?可,可是,那是老伯爵……”

  “快去。”

  ……

  柏长风推着轮椅,带着人到了院子里。

  今天果然是个晴天,冬日暖洋洋的日光落在闻人歌白到几乎有些透明的肌肤上,连她脸上的绒毛都可以看清,远处是一座小山,山顶的积雪被阳光染成了金色。

  柏长风扯了张椅子坐在她身旁,惹得舒服晒太阳的闻人歌侧目。

  “你今天是有话和我说?”闻人歌想了想。

  “是。”柏长风坦然承认。

  “可以在屋子里和我说的,”闻人歌轻笑,“不必拉我出来。”

  “这是两回事,你实在应该晒晒太阳了。”柏长风摇头,迟疑了会。

  “有话就问,别磨磨唧唧的。”

  柏长风一哽,扭头看她一眼,叹口气,“我发现我开始搞不懂你在想什么了。”

  “咦,难道你之前能懂?真了不起啊。”闻人歌聊天主打的就是一个句句有回应,只是这回应小伯爵爱不爱听就是另一回事了。

  “你!”柏长风气急,可偏偏又不能对这瓷娃娃做什么,深呼吸好几次,抿紧了唇,硬邦邦道,“故事情节,我不明白。”

  “《水浒传》,不管是听名字还是听情节都是以山匪为主角的故事,”她缓缓道,眸中有些迷茫,“可为什么,你要讲他们接受了招安呢?”

  难道这个山匪二号头目也有接受招安的意思?

  “哈,”闻人歌骤然笑出声来,哭笑不得的摇头,“我理解,很多人都不喜欢最后招安这一节,但也有个人说过,【这部书好就好投降】,当然他还有后半句,我之后再告诉你。”

  “说了和没说似的。”柏长风嘀咕。

  闻人歌笑笑,“还要听吗?”

  “要。”

  “昨天讲到哪了?”

  “讲到鲁智深了,你说明天说给我听。”

  “啊,对,这一段我最喜欢了,”闻人歌点头,缓缓道,“鲁智深和武松正睡着,到了半夜,突然听见江上潮生如雷……”

  “……鲁智深已自坐在禅椅上不动了。看其颂曰: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忽地顿开金枷,这里扯断玉锁。咦!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讲完这一段,闻人歌也不禁轻声感慨,“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真好啊。”

  柏长风听得怔了,“他死了?”

  “对,圆寂了。”

  柏长风沉默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会,她突然如梦初醒,轻声道,“尤拉西斯快到了,军部的战报说她是被几路大军往这边撵,但……她是来找你的吧。”

  闻人歌笑笑,摸了摸怀中那个小挂坠,挂坠中有定位,“或许是来接我的。”

  柏长风眸光一凝,声音不自觉就沉了下来,“我记得我们的交易没有这部分。”

  她那双冷漠的琥珀色眸子盯着闻人歌,“你觉得我会放你走么?”

  闻人歌想了想,摇头,“我倒我不想走。”

  试图拉柏长风入伙本就是她们的计划之一,之前一直没什么好法子,难得现在有这么好的机会,柏长风似乎态度也还行,她也想再试试。

  于是那头气势汹汹的小狮子被成功安抚好了,琥珀般的眸子也重新变得柔软起来,“我不会纵虎归山,但你们可以见一面。”

  “你这话说的,真像是阻碍小两口相亲相爱的封建大家长。”闻人歌吐槽。

  小狮子莫名又炸毛了,但她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生气,蔫蔫地看着远方金色的山顶。

  “像你的头发,真好看。”闻人歌抬手指向远方。

  柏长风心中那点不舒服一下就消失了,她唇角微微勾起,“那当然。”

  “夸你一句还喘上了,真臭屁。”

  柏长风磨牙,但心情愈发好了起来。

  她与她并肩坐在冬日的阳光中,眺望远方。

  只是柏长风不知道,这将是她们之间最后一段,相对“和平”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