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唯西与柏嘉良并肩而立,注视着山脚下那凝滞的万千灯火。

  “这是我没想到的,”她握住柏嘉良的手腕,手指摩挲着其上的微凉的银色手链,又找到那一块红宝石,捏在指尖,低声感慨,“原来血石竟然是这么个来历。”

  “谁又能想到呢?”柏嘉良轻笑一声,反手紧紧握住秦唯西,也不看她,唇角高高扬起,“秦唯西,不早了,开始吧。”

  手链上的小石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该回家了。

  秦唯西又扭头看了眼秦含墨,得到后者一个留恋而肯定的目光后,点点头。

  她抬起右手,微微托举。

  那滴血就这么从她身体中被逼了出来,却并非灿烂的血色,而是蒙着一层浓稠的白色雾气——那些超凡力量与秦唯西紧密连接,但任何规则都无法否认,这滴血也是秦唯西,甚至是更“正宗”更“纯粹”的秦唯西。

  紧接着,那滴血在空中炸开,化作血雨,滴落大地,浓稠的白色雾气被暴力的撕成了无数细缕,不得不没入分成无数小液滴的血珠中。

  秦唯西双眸微垂,指尖不断颤动,宛若在拨动一根根看不见的丝线。

  那些超凡能量曾给她带来了整整二十七年的噩梦,但二十七年的“相处”,也让她终于能够得以操纵一点点,改变它的形态。

  一只只栩栩如生的小蝙蝠在血珠中凝结,或扑腾蝠翼,或团成一团打瞌睡,或倒挂在树上,或上下翻飞,每一只都虎头虎脑,憨态可掬。

  “呼,结束了。”秦唯西眼眸中的深邃渐渐褪去,转为一闪而过的恍惚和茫然——承载她力量的血滴已经快要消失了,她自然也不能久存。

  于是柏嘉良抬手,打了个响指。

  秦含墨的黑眸中倒映着两人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最后画面——一颗小小的火星从柏嘉良指尖中弹跳而出,准确落入了那满是火药和魔晶的仓库中。

  她再一眨眼,山顶上只剩下秦唯西孤孤零零一个人。

  为什么心底潜意识是“剩下”呢?

  她有些疑惑,瞳孔却骤然一缩!下意识上前,将浑浑噩噩的秦唯西用力扯到自己身后,浓烈的的魔法波动从掌心漫起,凝成一柄凝实的大盾,奔涌而来的火焰和爆炸瞬间在大盾表面荡起层层叠叠的涟漪,宛若纷乱不绝的雨滴落入湖面。

  “什么情况,”紫罗兰色的防护罩几乎在同时展开,黛洛芙愕然上前,眉心拧在了一起,“怎么会爆炸,值守人员干什么吃的?”

  秦含墨却无心管她,只是低头,惯来淡漠的脸上有些忧心,“伤到了吗?”

  秦唯西仿佛大梦初醒,茫然摇头。

  “没事就行。”秦含墨又检查一遍,确认这还在恍惚的孩子似乎的确没什么大问题,才松口气,微微蹙眉,看向山脚下熊熊燃烧的烈火。

  黛洛芙抬手,浓烈的蓝色光芒在掌心凝结。

  降雨术,每个魔法师都掌握的基础水系术法,只是随着魔力水准不同而有大小区别。

  而黛洛芙带来了一场倾盆大雨。

  “那是什么?”秦含墨眼尖,视线穿透地面的烟雾缭绕,看见了宛若繁星般缀落在地的红色宝石。

  “不知道。”黛洛芙有些茫然。

  “是‘奇迹’。”从刚才起就一直一言不发的的秦唯西突然低声开口。

  “什么?”秦含墨疑惑低头,揉了揉秦唯西的发丝,“你知道什么?”

  “不,我不记得了,”秦唯西有些痛苦地按住了自己突突跳动的太阳穴,一滴浑浊的泪挂在眼角,“……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秦含墨不知道说些什么——因为她也能感受到心中那巨大的,不知从何而来的空洞。

  于是她轻轻将秦唯西拥入怀中,生疏地轻拍着她的脊背。

  “没事了,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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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来了?”柏嘉良望向静立在虚空的人,唇角泛起笑意。

  “是啊,回来了,彻底回来了。”秦唯西温柔注视着她,张开双臂。

  柏嘉良这次肆无忌惮的跳进了她怀中,脑袋埋在她肩窝,鼻尖狠狠蹭着她脖颈处的软肉,又张嘴,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属狗的啊。”秦唯西笑骂一声,揉揉柏嘉良凌乱的金发,又低头吻吻她的鬓角,眸光宠溺。

  可不就是只黏人小狗吗?

  “我把你找回来了,”小狗呜呜嘤嘤,手臂环着她的腰,手指紧紧揪住她的衣服,“秦唯西,我终于把你拼好了。”

  眼前仿佛出现了那些焚毁的星球和空空荡荡的逼仄宇宙——秦唯西死在了那里,而她甚至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

  旅程中,她一直避免回忆那画面,潜意识打造了一层薄薄的障壁,她不去触碰,不去戳破,享受和期待与每一个年龄阶段的秦唯西。

  偶尔有时想起,也会不自觉开始焦虑,并担忧自己到底能不能把秦唯西找回来。只是这种焦虑很快又被理智按耐下去,继续投入到旅程中。

  直到秦唯西真的完完整整回来了,被自己抱着,她才敢去回忆那画面。

  “是啊,真是多亏你了。”秦唯西眸光柔和,将怀中人搂的更紧了些,不断轻抚柏嘉良的脊背,安抚着年轻女人喜极到有些崩溃的情绪。

  不远处,米切尔乖乖坐着,一点儿也没有上前的想法。

  “你们该回了啊,”塔尔神色有些落寞,一下又一下抚摸着米切尔的龙鳞,“嗯,也是,该回了。”

  米切尔甩甩尾巴,疑惑扭头,“你不回么?”

  塔尔苦笑着摇摇头,“我回不去了,我和你说过的,我遗失在了一个错误的历史中,我回去意味着那个错误的历史会再次降临。”

  偌大一个龙首一下凑了过来,灿金色的龙眸紧盯矮人,米切尔迷茫道,“公爵大人这种炸成碎片又被拼好的都能回去,你那点事儿算什么。”

  “那不一样,”塔尔摆摆手,“我要是回去,整个物质界边境长城都得没。”

  “没了就没了呗,”米切尔思路相当耿直,“反正是最后一次黑潮,以后边境长城也没用了。”

  塔尔:???

  “不对不对,”他挠挠头,才想明白问题出在哪儿,哭笑不得,“边境长城会从奥普弗尔王上的时候就消失,而不是现在。”

  “啊,”米切尔挠头,然后才后知后觉的着急了起来,“那你快去和公爵大人她们说呀,她们肯定有办法的。”

  塔尔只是苦笑,不断摇头。

  不远处,紧紧相拥的两人似乎是听见了这边的动静,终于分开了些,并肩往这边走。

  “……以前,好像从没有听你提起过妈妈。”柏嘉良情绪缓和了许多,斟酌着言辞,小声问道。

  “她很早就战死了,在第二次黑潮来临前的劫尘灾难中,”秦唯西牵着她的手,轻声道,“黛洛芙阿姨也是在那次灾难中离世的,她没有后代,所以是……应该算是表妹,伊娃·冯·德莱恩·阿斯坎尼亚·维特尔斯巴赫继承了王位,成为第二代血族女王。”

  柏嘉良听着这名字有些熟悉,仔细思考了许久后,恍然。

  是克里斯汀老太太的孙女。

  对了,她们的确是亲戚来着。

  “对于我来说,五百岁以前的时光实在是太久远的日子了,”秦唯西无奈笑着,“我自己都很少想起她……而且,即便想念了,又有什么办法呢?”

  柏嘉良想了想,认真道,“还算不错,至少好端端活到了五百多岁。”

  也就是说她没有走向自我毁灭,而是认认真真过着日子。

  “公爵大人,主人,”米切尔打着出溜滑就窜了过来,龙脑袋一下趴在地上,委屈巴巴的看着两人,“塔尔,塔尔怎么办?”

  两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什么怎么办?”

  “他说他不能回去,他得回那个不存在的失落历史,他回去会造成悖论的。”米切尔眼巴巴看着两人。

  柏嘉良恍然,扭头,看向局促站在一旁的矮人,双眉拧在一起,思考一会,眉宇舒展,轻笑着摇摇头。

  “塔尔当然不能回去,”她笑眯眯看着眼前骤然神色僵硬的矮人,“但你可以。”

  “咦?”塔尔愣住了。

  “我想我明白了那个家伙的意思,”柏嘉良微笑,“塔尔,你在没给我当导游之前在做什么?”

  “额,”塔尔思考起来,“在不同的遗失历史之中溜达。”

  “对了,是那个家伙让你这么做的吧,”柏嘉良笑着打了个响指,“你在那个时候就已经不是塔尔了。”

  “诶诶诶!?”

  “是时间旅者·塔尔,”秦唯西显然明白了柏嘉良的意思,轻笑起来,“看看这里四个人,我是死过一次又活过来的,柏嘉良本质是那种不明来历的强悍生物,米切尔是从死蛋中孕育而出的龙,你来自失落的历史,是不存在的人。”

  “而我们的身份本质早就在旅程中变化了,我们复杂的时间线将我们的生命本质团成了一个个毛线球,可落在平面一样的世界规则上的只是一个点,它分不清两者之间的差别的。”柏嘉良笑道,伸手,“塔尔,你当然可以回家。”

  “我,我听不懂。”塔尔嗫喏着。

  柏嘉良捂额。

  如果用更通俗易懂的话来形容这个漏洞,就是“在删除垃圾文件时不慎删掉了一个游戏账号,只能开号重练,虽然你有过一次游戏体验,但很显然冷漠的游戏规则不会这么认为。”

  但柏嘉良没法和塔尔从这个角度解释,她只能无奈轻笑道,“相信我,塔尔。”

  “我以前的朋友还会想起我么?”塔尔抿抿唇,小声道。

  “不,不会,一点关于你的事都想不起来,”柏嘉良温声道,“但你可以再次认识他们。”

  矮人怔了会,眼圈慢慢泛红,用力将手交到了柏嘉良手中。

  柏嘉良笑得更灿烂了些,与秦唯西对视一眼。

  “那么,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