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好久不见。”

  秦含墨凝视着近在眼前的女儿,眸光有些恍惚和怔愕,轻轻伸手,抚上了秦唯西的眼眸。

  “这双眼睛经历了多少?”她喃喃问道,“你,你怎么会有一双这样的眼睛?”

  秦唯西低头,温顺的,任由她的指尖从自己眼眸滑到鬓角,再到脸庞。

  “比你想象的还要久,”她伸手,将秦含墨的手掌按在脸上,深呼吸好几次,终于轻声喊出口,“……妈。”

  秦含墨手掌颤抖了一下,像是被灼热的火焰烫到一样,迅速抽手,退后两步,怔怔看着秦唯西,像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为什么您会醒着,”柏嘉良面色讶异地走上前来,不动声色地换了话题,“您应该也和黛洛芙一样才对。”

  秦含墨看了眼身旁僵硬如石柱般的人,抿抿唇,恢复了镇定,轻声道,“我也不知道,这不应该问你么?”

  “或许是因旅程末尾,需要有人见证,”秦唯西控制着自己的怀念,将那一点点会吓着人的注视藏在眼底,温声道,“而她是我的开始。”

  “还有可能,是因为我的愿望,”她的黑眸愈发深邃而纯粹,轻轻按住了自己胸口,感受着心脏跳动时,那一缕缕超凡脱俗的力量,“我的愿望太过强烈,所以它满足了我的愿望。”

  “你的愿望?”柏嘉良迟疑地望着秦唯西。

  秦唯西缓步走近抿着唇的女人,温和地注视着她。

  秦含墨微微后仰,但并没有跑。

  于是秦唯西张臂,将女人抱在怀中,略有些疲倦地合上双眸,轻声道。

  “……妈,我很想你。”

  ……

  柏嘉良看看并肩坐在山头巨石上容貌肖似的母女俩,摸了摸鼻子,有些无奈。

  在静止后的世界成为局外人,这还是第一次。

  “你过的怎么样?”秦含墨感受着身旁人的体温,看着静止后分外安详的世界,生疏的,学着一个母亲应该有的样子,问远行归来的孩子旅程如何。

  “很好,”秦唯西轻声道,又回头看了眼柏嘉良,唇角泛起的笑容愈发灿烂,“真的很好。”

  “哦。”秦含墨干巴巴应着,扭头,秦唯西望向柏嘉良时眸中的潋滟光芒被她尽收眼底。

  于是她也露出了个略有些轻松的笑容,再回忆了一下长辈们常问的问题,咂咂嘴,“……今年多大了。”

  柏嘉良低头憋笑。

  秦唯西略有些尴尬,轻咳了两声,小声道,“可能,一万零几十岁。”

  秦含墨:……

  她像是自我介绍一样,缓声开口,“我今年五十七。”

  秦唯西更加尴尬了,低垂着头,研究起了自己的手指头,一边点头,“嗯,我知道。”

  她也在试图找话题。

  “您身体还好吧。”

  “嗯,还好,这个年龄对于血族来说算刚成年呢。”

  “啊,啊,您身体好就行,我就放心了。”

  然后对话就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一万多岁,”良久,秦含墨深吸口气,又分几次缓缓吐出,努力掩饰着自己的惊异,又回头看一眼柏嘉良,迟疑道,“你,你呢?”

  柏嘉良举手,“旅行中的时间比较混乱,但也就二十一……二十二左右。”

  秦含墨震惊。

  她转身,用力拍了一下秦唯西的胳膊,“你怎么回事?!你……”

  尽管已经太久没见了,但那毕竟是自己妈妈,秦唯西轻而易举地就猜出了她未说出口的话——老牛吃嫩草老黄瓜刷绿漆那些嘛。

  “你还没她零头大呢。”秦含墨惊异不已的感慨,又狐疑地看着秦唯西,“你这一万多年,完全没有……”

  “妈这话说不得啊!”秦唯西大惊失色,喊妈也喊的愈发熟练起来,冲上去直接捂嘴,又带些后怕地看了眼开始装模做样捋袖子磨牙的柏嘉良,委屈巴巴,“没有,我就一个,真一个。”

  “我知道您在想什么,”她手丝毫不放松,苦着脸望着秦含墨和她如出一辙的漂亮黑眸,“一万年和零头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您觉得我不可能爱上她,您肯定又觉得她是个好姑娘所以决定教训我让我不能辜负人家。”

  她压根没有给秦含墨说话的机会,语速极快地辩解起来,“我一开始的确是这么想的,包括……有时候我都茫然了,好像认不清楚自己的心。”

  “我必须要承认,和你在一起的旅行很愉快,很有意思,”她小声说,压根没注意到自己已经更换了谈话对象,径直看着柏嘉良,小声道,“那是最惊险最古怪最诡异的劫尘灾难,而你一次次给出了,最坚定的,维护所有人的,最具有想象力的解答,我喜欢你每一次的答案,也喜欢和你一起的旅行,但……可是那些旅程太短暂了。”

  她看着柏嘉良,眼神骤然柔和了好多,“我在第一次黑潮中,作为最初的纯粹血族降生,我看过无数次帝国的兴衰更迭,见证了黄金般璀璨闪耀熄灭后凡人又微茫如尘的年代,我经历了这个世界所有的文明,接纳了精灵矮人和龙族的到来,我甚至创造了兽人,作为代表签订了尘世永久的协约。我有过无数的旅伴,他们有的抛下我远去,有的被我抛下……这些日子比我们的旅程要长得多的多,你是我记忆星海中璀璨的一颗,一颗。”

  “所以,虽然我很享受我们的默契,享受我们的旅行,享受和你在一起的日子,但我总也没法将你作为……恋人看待,我会觉得那是我将永远品味的一颗珍贵的糖,但和我万年以来经历的宇宙比起来,这颗糖太渺小了,像是你以前给我讲过的那个,你妈妈讲的睡前故事一样,衔着石子的鸟妄图将大海填平。”

  柏嘉良并没有惊讶,也没有露出恐慌惊惧的表情,她只是坐在秦唯西触手可及的地方,托着下巴,安安静静笑着听她说话。

  秦唯西深吸口气,眼尾骤然泛起一丝红。

  “可是,柏嘉良,山海已平。”

  “我离家出走后第一个见到的,会关心我的人是你,与我一起见证阿忒若普斯登神的是你,与我无数次并肩作战的是你,与我分享永恒的生命与罪孽的是你,与我一起度过那么多次黑潮的是你,把我从黑潮里救出来的是你,开解我的迷茫的也是你,哦对了,把我所有追求者打跑的还是你。”

  她笑了一下,然后用力抿紧了唇,哽咽着说,“以及,陪我找回所有珍贵回忆的,也是你。”

  “从蛮荒的神话时代到魔晶技术的普及,从人类帝国的内战到尘世六族缔结永久的和平盟约,从第一次黑潮的降临到我们即将结束一万年的长夜,战胜不可战胜的黑潮。许诺帮我解决噩梦的是你,一万年后帮我解决困扰了那么久的责任和噩梦的也是你,你在我所有的回忆里,你知道,你知道……”

  她局促不安地不断重复着,最后,深吸口气。

  “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么?”

  柏嘉良眼眸颤动起来,像是被炽热融化的琥珀。

  她慢慢凑上前去,直勾勾看着秦唯西。

  “笨蛋蝙蝠,”她低声说,“我想亲你。”

  于是秦唯西垂下眸,一副予取予求的模样。

  柏嘉良凑上去,在离她还有几毫米的时候停住了。

  “你是不是先把咱妈放开。”她认真道。

  秦唯西一惊,突然察觉到掌心中还有柔软的触感,扭头。

  秦含墨一脸“我真是受够你们这些小情侣了快放开我!”的悲愤,瞪着秦唯西,可偏偏嘴被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秦唯西吓一跳,瞬间松手,局促又尴尬地看着秦含墨。

  柏嘉良失笑,伸手,挑起秦唯西的下巴,转过来,轻轻吻上了她的唇,在她唇角厮磨呢喃。

  “笨蛋蝙蝠,我最喜欢你了。”

  于是秦唯西也将秦含墨抛到了脑后,专心致志地吻了起来。

  一旁的秦含墨面无表情看着这渐渐抱在一起的一对,仰头,看看天空中停滞的飞鸟,试图数清楚它有多少根羽毛,又向远方的山峰眺望,研究起了那颗迎客松有多少片叶子。

  最后她不动声色慢慢悠悠地起身,退到了停滞的黛洛芙身边,长叹口气。

  她竟然是第一次怀念起了这个聒噪的家伙。

  “我可没想问那些问题,”她小声吐槽,“她是以为我想问【你一万年完全没有找过其他女朋友吗】吧,可是我只是想问……一万岁耶,完全没有代沟的吗?”

  “好吧,看起来没有,”她看着抱在一团抵死缠绵的两人,不住叹气,但唇角渐渐浮起了骄傲的笑意,“嘿,你看我女儿和她未婚妻,是不是很配。”

  “诶,要我说,看别人谈恋爱还真不错,”她学着黛洛芙对她的样子,胳膊肘戳了戳她,“按照你定的标准,你也刚成年不久嘛,你也去谈一个?”

  黛洛芙一动不动,眼神死滞。

  秦含墨又沉默了许久,过了会,缓缓道。

  “黛洛芙,我突然觉得,这个世界还挺美好的。”

  她唇角泛起笑意。

  “这个世界有我的女儿,还有我女儿的未婚妻。”

  “她们很幸福。”

  “所以这世界还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