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冰凉的金属鱼叉抵在喉口,柏嘉良手臂瞬间泛起一丝鸡皮疙瘩,愣愣看着眼前神色肆意的少女,看着她樱花粉般的唇瓣开合,“人类,擅闯民宅,按照律法我能直接将你当场击毙的。”

  “秦唯西?”她愣愣道。

  “哦?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秦唯西挑眉,钢叉微微上挑,逼迫着柏嘉良被迫抬起下巴,仰视站在台阶上的人。

  “你不记得我了啊……也是,我绕了一段远路,”柏嘉良沉默了会,手指轻轻拨开了鱼叉,低声呓语,“过去多久了?”

  她一步步站上台阶,恍惚看着和自己几乎一般高的少女,抿了抿唇,又轻声喟叹,“抱歉,我来晚了。”

  她试探性地轻轻虚抱住了身前的人,呢喃着,“我叫柏嘉良,在你小时候来过,在你还是只无忧无虑的小蝙蝠的时候,我从天而降,砸在了院子里,我答应你,要帮你解决噩梦。”

  秦唯西身子紧绷,眸中亦有些无措和迷茫,过了好一会,她渐渐恢复镇定,口中吐出两个字。

  “证据。”她声音低沉。

  柏嘉良一怔,随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微微睁大了些眼睛,扭头看她。

  眼前的少女收敛了笑容,顽固而倔强地盯着柏嘉良,“证据,证明你来过。”

  “证据证据证据……”柏嘉良紧张起来了,语速随着心跳一起飚了上去,“你叫秦唯西,你讨厌你的父母,额……还有还有,你现在这栋房子不是属于你的是一户人类的,他们后院养了山羊你虽然是不请自来但会帮他们看看家。”

  秦唯西面无表情,“这些你在镇里打听打听就都知道了,说点只有你知道的。”

  她咬紧了牙,眼眸已经泛起了血丝,垂在身侧的拳头握得极紧。

  只要……她说出自己依然夹在日记本上的那句话,自己就能确定是她。

  “只有我知道的……”柏嘉良愕然,过了会,用力一拍脑袋,“我知道了!”

  她骤然从储物空间里抽出了一尾鱼。

  一尾被烧得黢黑,但还活着拼命甩尾巴的鱼!

  “证据,秦唯西!”柏嘉良欣喜地看着她,将鱼往她面前递了递,“还记得吗,你当时没煮熟的那条鱼!看它还新鲜呢。”

  秦唯西懵了。

  “你肯定认的出来,这说不定是你这辈子煮的第一条鱼……额,如果可以用‘煮’这个词的话。”柏嘉良紧张地抿住扬起的唇角,“秦唯西?”

  秦唯西沉默了会,默默抬起手上的鱼叉,递到柏嘉良手边。

  柏嘉良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把鱼叉了上去。

  “进来。”秦唯西转身进屋。

  “你想起我了吗?”柏嘉良忐忑不安地问道。

  “没有,你谁啊。”秦唯西回答的斩钉截铁,径直往厨房的方向去了,又微微一瞥头,朝后边偷偷看了眼。

  女人的脑袋耷拉了下来,看起来有些沮丧。

  她忍不住翘了翘唇角,又很快用力抿起,任由柏嘉良在客厅里闲逛。

  柏嘉良的眼睛很快就像黏在了桌上一样,有些不太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她抬头,看了眼围上围裙在厨房忙活的人,迟疑了会,快步走过去,捡起桌上那厚厚一摞纸。

  那是一叠“寻人启事”,画像上的女子有着一头漂亮张扬的金发和温柔坚定的琥珀色瞳孔。

  柏嘉良鼻尖一酸,但抹掉眼角的泪后,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秦唯西的画工委实不怎么样,不愧是未来会在开会的会议记录本上画暴躁小王八的人——除了头发和瞳孔颜色,其余部分和自己说不上一模一样吧,只能说是毫无一致。

  “你记得我。”秦唯西默默处理着手中的鱼,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和女人笃定的笑意。

  她垂下眸。

  她讨厌这种笃定的语气。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柏嘉良靠在她身旁,望着她手上熟练的动作,不禁捏紧那一摞纸,口中轻声解释自己的迟到,“我算是,嗯,被突然传送到了另一个与世隔绝的秘境,在那里大概过了不到一个月吧,才找到出来的路,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大了。”

  她笑笑,“上次见你还是个小奶包子呢。”

  “十年。”秦唯西低着头不看她,吐出两个字。

  “……抱歉,”柏嘉良按了按自己胀痛的太阳穴,声音不免有些低哑,“十年了,你还在这里啊,屋子原来的主人呢?我好像没看到。”

  “我把这栋屋子买下来了,用你给的那一小块碎魔晶,绰绰有余,甚至还有剩,”秦唯西神色平静,“你让我在这里乖乖等你。”

  所以某种意义上算是离家出走的小蝙蝠放弃了老早制定的旅行计划,一天都不敢离开这间乡间小屋。

  十年了,她一个人打理院子,一个人学习做饭,一个人看日出日落,一个人写日记,一个人画那些“寻人启事”贴到大街小巷,一个人看着自己画的那些被人扯下来塞进垃圾桶,一个人从早到晚都挂在老歪脖子树上,一个人看老歪脖子树开花结果,一个人啃老歪脖子树上结出的又酸又涩的果子,一个人,期待某一天有人会从天而降。

  她几乎把这里住成了“家”。

  直到她都快忘了那人长什么样子。

  直到那人又再次出现。

  “是,我记得,”柏嘉良想起那张字条,忍不住轻叹一声,“要早知道……我不该留那张字条的。”

  害小蝙蝠苦苦等了十年。

  “砰!”

  一声巨响传来,她身子一震,看着秦唯西狠狠拔出插在了案板上的菜刀,又狠狠剁在了鱼上,胸膛起伏极为剧烈。

  “啪。”她回过神来,忍不住轻轻给了自己一耳光。

  柏嘉良柏嘉良,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秦唯西面色平静到可怕了,还在一下一下用力剁着鱼,脑海中的思绪却还在疯狂冲击着她的理智。

  十年了,人类懊悔的只是她不该留下字条。

  十年的酸涩和委屈一齐涌了上来,她手中的劲儿一次比一次重,仿佛案板上那条鱼就是某个人类。

  “我来吧。”手腕骤然被人类温热滚烫的手掌捉住,柏嘉良不安心虚地看她一眼,又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要做什么?”

  “鱼汤吧。”秦唯西合眸,深呼吸,又缓缓睁开,发现自己无论在心底怎么无能狂怒都没法说出拒绝的话后,默默将刀交给了她。

  鱼汤。

  柏嘉良顿时想起了些有些久远的回忆,没预料到秦唯西会说这个,一时间差点笑了一声。

  “是喜欢喝鱼汤吗?”她处理着鱼块,温声问。

  “不算很喜欢,”秦唯西淡淡道,“但老人家说吃鱼记性好。”

  “你还这么年轻,怎么会怕记性不好……”柏嘉良笑,扭头看秦唯西一眼。

  她手上的动作顿住了。

  秦唯西那双墨眸中藏了太多哀伤而激烈,委屈而悲戚的情绪。

  “我怕嘛。”她轻声说。

  毕竟时间太久了,她怕终有一天忘了不该忘的。

  柏嘉良怔怔看着她,面对那眸中那澎湃而激烈翻涌的东西,她无力而苍白的解释,“我是想要搞明白你为什么会做噩梦。”

  说到这儿,她迅速试图转移话题,“你现在还做噩梦吗?”

  秦唯西静静看着她,摇摇头。

  “早不做了。”

  柏嘉良一愣,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讷讷点两下头。

  ……

  柏嘉良几乎不知道自己这半天是怎么度过的——她觉得自己应该足够了解秦唯西了,可偏偏这个少女秦唯西的脾气令她有些捉摸不定。

  说怨恨吧,似乎也不恨,问什么答什么,事事有回应。

  说不怨吧,那她身边那冷飕飕的凉气和低气压以及再也没有扬起过的唇角足以证明当事人有多恼。

  哄?柏嘉良自认为对哄大蝙蝠或者青年蝙蝠都有自己的一套,可这阴晴不定的小蝙蝠……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哄。

  直到下午快要日暮时,她坐在客厅中,听见客卧里传来一声脱力的惊叫。

  “怎么了?”

  她慌忙推门而入,看见一个被汗浸得湿透了的秦唯西,发丝一缕缕黏在额头上,唇瓣苍白,大口大口喘着气。

  秦唯西看她一眼,没有说话,疲倦地将脸埋在掌心中。

  “做噩梦了?”柏嘉良心忧地坐在了床边,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不是说不做噩梦了么?”

  “显而易见啊,”秦唯西看她一眼,声音沙哑,“我撒谎了。”

  柏嘉良抿抿唇。

  “那为什么要说自己不做噩梦了?”

  秦唯西抬头,扬眉,声音轻飘飘。

  “那你为什么要说你会在这里住一会?”

  窗帘紧闭,黑暗中,她的眸色是那么危险而富有攻击性。

  并没有等待柏嘉良的回答,下一秒,她跪坐起身,居高临下俯视着柏嘉良,强行将自己的手指插入她的指缝中,随后俯身,用力吻上了茫然惊愕懵懂中的人类的唇。

  像是捕猎一样,她撕咬着人类柔软的唇瓣,舔舐着被咬破的唇角溢出的鲜血,又将人用力拥入怀中,仿佛是要揉入骨血,拆吃入腹。

  “人类,柏嘉良。”她贴着柏嘉良的唇角嘶声呢喃,方才那样坚硬锋锐的棱角渐渐变得柔软,甚至软弱。

  她口中是带着疲倦的恳求。

  “如果我不做噩梦了,你是不是就可以不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