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见到了摄政王殿下!”漂亮主编惊得叼在嘴里的烟斗都掉了,烟斗砰的一声重重落在桌面上,油灯的影子都因此颤了一颤,“哦我的老天,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很显然,我并不会开这么无聊的玩笑,”柏嘉良从怀中摸出那足够引人注目的白瓷面具,在她面前晃了晃,笑得露出一边小虎牙,“我这次是来告别的。”

  “嘶,这是摄政王的面具,你还真……等等,你说你是来告别的?”主编愣了一下,眸中的伤感还没泛起来呢,下一瞬就饿虎扑食一般扑了上去揪住了柏嘉良的衣领子愤怒地先后摇晃,大声咆哮,“你的稿子还没交完呢你就想跑!听你说《暮光之城》是一部长篇我可是腾出了报纸整整半年的版面!你先给我把稿子交出来!”

  柏嘉良被她晃得前后不住摇晃,尴尬笑一声,轻轻掰开了主编拧在自己领口的手指,轻咳,“我这不就是来交稿子的嘛。”

  她拎起一边的公文包,从里面抽出了厚厚一大摞文稿递了过去,“我这些天赶出来的,至少故事有个结束了。”

  主编并没有拿过去,而是哼哼地盯着柏嘉良笑,一脸“被我抓住把柄了吧”的模样,语气玩味,“你这些天赶出来的?你?”

  “是啊,”柏嘉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却面不改色心不跳,“可不就是我赶出来的吗,说了是他们口述我撰写的。”

  “滚蛋,”主编笑得前俯后仰,站起身围着柏嘉良绕一圈,打量着她,眸中有些感慨,“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嘴硬,但我是个尊重个人隐私的好领导,嗯,我不问。”

  “不过,听说摄政王殿下的军规很严苛,在他的部队里坚持下来是很难的,更别提……”她犹豫了会,轻叹一句,“嗨,你应该听说过吧,皇都的腥风血雨都要飘到咱们这个边陲小城来了。”

  “什么腥风血雨?”柏嘉良扬眉。

  “一些宫廷传言而已,什么摄政王殿下要戮君,自立为帝之类的。不过这都不重要了,”主编大大咧咧的挥挥手,似乎一点都不在意自己说出了什么惊人的话,“你好像一直对摄政王殿下很感兴趣,是很崇拜他?那我说这些估计你也不信。”

  “为什么不信呢。”柏嘉良暗自嘀咕一句,却又若有所思。

  在秦含墨那样努力自污的情况下,有关她与君主的矛盾,要戮君的传言还是传得满城风雨了,身在边陲小城的一个出版社主编都这么想,而皇都那个首当其冲的那个狗皇帝又该会怎样应对?

  “总而言之,我说这么多只是想表示,要是某天你在摄政王殿下的部队里坚持不下来了,可以回这里养老,”漂亮主编捡起烟斗敲了敲,抖出里面剩余的烟灰,重新塞好烟丝,点上,眯起了狐狸般的眼睛,轻笑道,“我可以管你饭。”

  “如果我从部队里逃回来了那就是逃兵,你可保不住我。”柏嘉良笑笑。

  “哦不不不,你领导我还是有些人脉的,”主编晃晃手指,大笑一声,又用力拍拍柏嘉良的肩膀,认真道,“如果在外面遇到麻烦,你试试报我卡洛拉·苏的名字,说不定能碰上一些我的老朋友呢。”

  柏嘉良沉默了很久,也不知她在想什么,又过了一会。唇角再次微微扬起,“怎么对我这么好?”

  “我只是个见钱眼开的商人,”主编,或者说卡洛拉,撇撇嘴,“你能让我赚大钱,你就是我的亲亲招财猫宝贝发财树,我能不想办法保你一下吗?”

  “哈,”柏嘉良忍不住笑了,也不磨叽,抬起手示意,“那祝你未来发大财咯。”

  “祝我们都发大财。”卡洛拉握住她的手,用力上下晃动两下,口中喷出一口带几分梅子香的烟雾,轻笑。

  ……

  柏嘉良告别了卡洛拉,离开了出版社,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在月色下,顺着无人的街道慢慢走到了一处公园。

  公园已经关门了,可她一个轻盈地纵跃,撑墙翻了过去,在茂盛的灌木丛里找了条小路,直通公园最深处的小湖。

  她前些天也来过这里,这个公园白天很多人会来这里喂鸽子,那些鸽子一个个白白胖胖压根不怕人,偶尔拍拍翅膀略过湖面,惊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但现在是晚上,小湖旁没有一个人影,也当然不可能有鸽子。

  柏嘉良在公园里找了处长椅坐下,怔怔望着只有一丝月牙儿的月亮。

  天空很多云,也没什么星星,那根月牙儿偶尔被浓厚的云层遮蔽,整个天都看起来雾蒙蒙灰扑扑的。线注副

  良久,她叹口气,在怀里翻了翻,找到了当初向出版社递交《德古拉》的时候和主编签的合同。

  她无视了那些有的勾心斗角有的又极尽优待的条款,直接翻到了最后。

  果然,落款是有卡洛拉·苏的大名的。

  再回想起这些天的经历,和那位开朗乐观大方的主编相处的也算愉快,而刚才她对自己做出的那份许诺也令自己有些动容,以及茫然。

  唔,她或许算是自己在这个世界难得的朋友?

  “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将合同卷了起来,用力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疲倦合眸,自言自语,“什么时候开始……完全不记别人名字了。”

  她回忆了一下。

  好像是不久之前,又好像是旅程刚开始的时候。

  还记得第一次旅行的时候自己还心心念念的想要解决一下夏洛克和她妈妈波莉太太的家庭矛盾,但因为离开的太过仓促压根没来得及。

  而到现在,自己似乎已经不太关注除了秦唯西以外的人和事了,即便有时候记住了几个人的名字,那大概也是因为他们曾在秦唯西的人生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因为是临时降临,也因为马上就要离开。因为是普通人不重要,也因为停留时间太短根本无法改变每一个个体的命运轨迹。

  在自己压根没意识到的时候,逐渐对所有的世界变得淡漠,疏远,直冲着最终目的而去,而忽略了不同世界的不同风景。

  “哈,质疑秦唯西,理解秦唯西,成为秦唯西,甚至超越秦唯西,”她苦笑着摇摇头,“她还是在一千多岁之后才开始不记名字的呢。”

  “柏嘉良,这可不对,”她站起身,用力舒展舒展身子,深呼吸好几次,“好像要在这里留很久,那就从这次开始改变吧。”

  她收束情绪,拍了拍自己已经粘了露水的衣衫,拨开那些繁茂得遮住了小道的灌木丛,走向平坦的大路,脚步轻快。却没有立刻返回军营,而是转了个弯儿,冲着之前翻墙溜进去的那个王室藏书阁去了。

  ……

  第二天清早,秦含墨巡视完一圈军营,又用过侍卫送上的早餐,然后就自己一个人待在营帐里又是看地图又是研究情报,最后实在无事可做之后更是若无其事擦起了自己的佩刀,就是不下达开拔的命令。

  也就是这支军队足够令行禁止,摄政王殿下对其更是拥有绝对的权威,才没有任何一个人来质疑她的军令。

  当然了,那些跟着她走南闯北打遍天下忠心耿耿的侍卫今天也一声不吭,多少和摄政王殿下今天看起来心情不大好有些关系。

  直到一个陌生的脚步声靠近营帐,她抿着的唇角才微微扬起。

  那人掀帘进来,开朗笑着,“抱歉,我来晚啦。”

  “我还以为你偷偷跑了就不会回来了,”秦含墨放下手中的软布,佩刀回鞘,抬眸,打量着面前的人,缓缓眯起眼睛,看起来有些危险,“你有这么多朋友需要叙旧么?”

  “没有,”柏嘉良顿时将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一边思考为什么好像一晚过去本来已经好感度刷了不少的摄政王殿下突然又变得冷漠疏远起来一边乖巧且无辜地眨巴着眼睛,“我昨晚和朋友告别之后又想了很多,最后拟了两个方案,请您过目。”

  她掏出一张薄纸,乖顺笑着,又抬脚,似落非落。

  “拿过来看看,”秦含墨抬手示意她过来,又忍不住念叨一句,“两个方案,一张纸写完,这样的方案真的需要你思考一晚上清早还迟到吗?”

  柏嘉良见她招手才快步走过去,献宝似的送上白纸,又笑笑,“方案不需要,但方案的准备工作需要。”

  秦含墨瞟她一眼,又看向那张白纸,随后唇角一抿,蹙起了眉。

  比她想象的还要不靠谱些。

  纸上就两行字。

  【方案一:我随军行动,听您指挥】

  【方案二:我先于大部队行动,去阿提拉公国以及斯努尔特公国调查】

  “呼,”秦含墨用力吐出一口浊气,忍住将那张纸揉成纸团扔到柏嘉良脸上的冲动,冷声道,“这就是你的两个方案?”

  “事实上只有方案二,因为我更想要去调查两个叛军首领的异常情况,”柏嘉良比她想象的还要耿直,看起来一点都不怕她,直言不讳道,“今早来晚了也是因为昨晚查了太久相关资料。”

  “我是一个旅者,”她无视了秦含墨冰凉的目光,慢慢走到这位浑身散发着寒气的摄政王面前,轻声道,“突然性情大变杀父戮兄的温和小王子,冒天下大不诿也要软禁兄弟自立为帝的那位长公主。”

  她缓缓摇头,“一个还有可能是孤例,两个就是异常了。”

  秦含墨沉默不言,过了一会,她缓缓开口,声音中散发着丝丝冰冷的杀意,“你说的这些自有本王的情报人员去做。”

  “而你有没有想过,”她手掌落在了刀柄,骤然抽刀三分,缓步走下台阶,走到柏嘉良身侧,低声道,“知道了这么多秘密的你,又做出这种找尽理由想要离开本王的军队的行为,是值得本王砍掉你的脑袋的?”

  柏嘉良愣了愣,扭头望向身旁的人。

  她还是第一次听秦含墨自称“本王”。

  摄政王殿下早就又戴上了那白瓷面具,将一切情绪隐在了那冰凉的外壳之下,只有那双和秦唯西如出一撤的黑色深邃眸子中迸发着压抑的怒火。

  以及藏在深处的犹豫。

  “我……”柏嘉良迟疑启唇。

  她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因为一张和秦唯西那样相似的脸,她毫不犹豫地信任了秦含墨,将自己所有的计划和盘托出,也像对待朋友一样,甚至用比普通朋友更亲密些的方式和她相处,却并未意识到秦含墨并非秦唯西。

  她没有那么容易信任自己。

  呼,柏嘉良,你想要用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亲昵感牵绊住这只喜怒无常的猛兽是何等错误的行为,或许只是昨晚的晚风较为柔和,聊天的时候你的神色情感过于真挚,又或许是她偶尔也想暴露一下自己的柔软,才短暂的信任了你。

  而一旦你失信,猛兽的獠牙瞬间就亮了出来。

  这不是秦唯西,这是那个传言中残酷暴虐喜怒无常的帝国摄政王!

  见她不回答,秦含墨却又骤然抽刀半分,隐隐的杀意甚至已经锁定了她的咽喉。

  “给本王一个理由。”声音中的杀意几乎已经凝成了实质。

  “因为如果真的是那种异常的话,恐怕只有我能解决,”柏嘉良收拢心神,语速极快,“甚至,有可能我也解决不了,只能尽量让它变好一点。”

  “它?”秦含墨蹙眉,“它是谁?”

  “这个世界。”柏嘉良毫不犹豫地回答。

  “哈。”摄政王殿下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却并未再抽刀。

  柏嘉良能看出她在犹豫,却没有马上说话,而是斟酌着言辞。

  对于这样的猛兽而言,这个时候打感情牌是没有用的,而是要强调自己的价值。

  “你能感受得到我的特殊,”她上前,将自己的手腕贴在了秦含墨小臂上,轻声道,“我的躯体是武圣级别,但我体内空空如也,没有任何能量,没有任何一种封印的术法能做到这样,哪怕是大魔导师。”

  “我很特殊,是你也想不明白的特殊,所以,”她越靠越近,凝视着秦含墨的侧脸,“抱歉,但再相信我一次,好么?”

  秦含墨沉默不言,又过了好一会,她身体微微一颤,喉咙里骤然吐出一声不知为何的闷哼。

  她蹙眉,心情极为糟糕地收刀,合眸,又用力睁开,杀意赫然已经消失。

  “你需要什么。”她转身回到高椅上坐下。

  “钱,如果可以再要一匹马。”柏嘉良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马可以,钱要多少。”秦含墨声音依然是冰冷的。

  “够我伪装成一个逃亡的小贵族就行,”柏嘉良眨了眨眼睛,轻笑,“有身份更好办事些。”

  “我可以再给你一张落魄贵族的身份证明,具体身份是一个不可继承爵位的男爵的女儿,贵族爵位是骑士,够了吗?”

  “差不多差不多。”柏嘉良点头如捣蒜,相当欣喜。

  “稍等一会。”秦含墨点点头,又凝视着柏嘉良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唇瓣微微翕张,却还是没说出来那句话。

  不要再让我失望了。

  ……

  主帐里终于下了军令,大军迅速收拾起了军营和口粮,准备开拔。

  可在城门口刚开时,就有一人一骑快马出了城门,直奔东方阿提拉公国方向而去。马是一匹肩高一米七的高头大马,毛发油光水滑,哪怕是外行人看一眼也知道是匹得之不易的良驹。而马上的骑士披了一声黑袍,巨大的兜帽将脸笼在了暗中,根本看不出是何身份。

  秦含墨已经上了马,巡视着军营,马背上的她依然是那副慵懒悠哉的模样,偶尔扣扣马腹,示意骏马转向东方。

  “你不希望我杀她,对吧?”她一只手探进黑袍,轻轻按在了小腹上,低声道,“不然那么用力踢我一下干嘛,嗯?”

  她话音刚落,掩在面具下的神色又是一紧,眉心紧蹙。

  刚才又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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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都是要出城的,您进城是要干嘛?”守卫小队的队长严肃而警惕地盯着牵着马的人,反复查看那张骑士身份证明,却又找不到任何异样。

  柏嘉良一句话都不说,只是用力咳嗽一声,假装附耳咕哝两句,牵住他的手腕,向他袖子里塞进了厚厚一叠钞票。

  “啊,父亲和兄长都去世了,回来继承财产的。”守城队长依然面色严肃,微微点头,“您也是个可怜人啊,进吧,记得王城里面不能纵马,”

  “知道,谢谢了。”柏嘉良保持着一个落魄贵族的修养和礼节,矜持而不失礼貌地道了句谢,牵着马,逆着人流,缓步走进阿提拉公国的王城。

  “王二,那不是贵族吧?”身边有另一个守城小队的队长凑了过来,杵着剑,眯起眼睛看他,“那张贵族身份证明是真的?”

  “身份证明当然是真的,而且我是看不出来那位大人的任何异样。”这点王二答得斩钉截铁。

  “放屁,那是什么贵族,你见过哪个贵族老爷不是鼻孔冲着天上吆五喝六的,还会道谢呢。”另一个队长嗤笑一声,又猛地伸手去掏他袖子,“你收了多少,给兄弟们分点。”

  “诶诶诶,”王二低喝一声,看一眼密集的人群,只好将人带到角落里,从那一大叠钞票里分了一小摞出去,“给兄弟们买酒喝。”

  “诶,这才对嘛。”

  “但是,我还是要说,那张贵族身份证明是真的,是一位骑士,父亲是男爵,”王二小声道,“这不可能作假,只有骑士大人才有这些身份证明,其他有爵位的贵族老爷的味儿你以为我闻不出来?”

  “帝国也是几年前才开放了女性拥有骑士荣誉的可能,那她之前不是贵族,现在是了,没那么矜贵也是有可能的嘛。”

  “啧,你说的有道理,”另一个小队队长微微点头,又笑一声,“嘿,还得是王大哥你见多识广,换了我说不定就冲撞了贵族老爷了。”

  “去去去,少在我这里油嘴滑舌,”王二笑骂一声,却又很快蹙起眉,“说起来,最近都是出城的,怎么这么多贵族进城?”

  “有多少?”另一个小队队长不以为意的问道。

  “刚才那个骑士大人都不算什么,据我所知,四个城门这几天进了两位帝国的侯爵,七位公国的子爵,哦对了,还有一个伯爵,”王二用力敲了敲自己的银盔,“感觉要出大事啊。”

  ……

  柏嘉良牵着马,缓步行走在公国的大街上,隐隐就看见不远处围了一圈人。

  她顿时想要上前一探究竟,那匹骏马却打了个响鼻,焦躁不安地退后,似乎并不想靠前。

  “怎么了?”她拍拍大马的脑袋,又从包裹里摸出了一个新鲜的小青苹果送到马儿嘴边。

  马儿不客气地大嚼起来,越压根不愿意上前。

  柏嘉良皱皱鼻子,下一瞬,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儿从那个被人里三层外三层围住的街口传来。

  “哇,”她干巴巴感慨一句,又顺了顺大马的鬓毛,用力点点头,“咱们还是不去看了,先找个地方住下吧。”

  大马愉悦地嘶鸣了一声,任由柏嘉良牵着往其他地方去了,最后精挑细选,选了一家马料不错环境也算舒适的酒馆。

  马绳还没来得及交给门口的马童呢,柏嘉良就听见了酒馆里的大声嚷嚷。

  “你这狗屁店家,有你这么坐地起价的吗?爷爷一盘牛肉你收我一个金币?!还从押金里扣?”

  “什么叫花子,那是普通牛肉吗?点菜上菜的时候都和你说了是高山野牛肉,你在外面能吃到正宗的吗?”

  “哈,还高山野牛肉?王都旁边就是森林,哪家高山野牛生活在森林旁边啊,别当爷爷我傻,还钱!”

  “滚。”

  “你还不还钱!”是金属与木头碰撞的声音。

  柏嘉良咂舌,探头去看,只看见一个怒目圆睁的仓髯大汉将一把出鞘的弯刀用力拍在桌面上,对略有些矮小的店家怒目而视。

  而店主就平静地瞪着他,脖子一歪,“来啊,杀了我啊,看看你能不能逃脱执法队的审判,再看看明天你的脑袋会不会挂在西边的菜市口!”

  大汉深吸口气,最后憋屈地将刀收了回来,咬着牙鼓着腮帮子怒气冲冲地出了店,出门那一下还用力撞到了柏嘉良,又险些擦到了一旁同样在看热闹的大马。

  “别住他们家,”大汉多瞅了高大威猛的骏马一眼,随后看向柏嘉良,怒气冲冲,“欺负外地人欺负的太狠了。”

  “xxx的我说你个乡巴佬有毛病吗?”酒馆老板却直接和炸了毛似的,拎着把切肉的尖刀就冲了出来,“你自己不识货不说还赶我客呢?”

  仓髯大汉捏起了痰盂大小的拳头,额上青筋都暴起来了,却忍气吞声,最后狠狠跺了跺脚,黑着脸走了。

  柏嘉良在一旁看完了整场闹剧,砸吧砸吧嘴,拍拍身旁的大马,“伙计,阿提拉公国的人都这么民风剽悍的么?”

  “唏律律。”骏马长嘶了一声。

  “这位客人,您是住店的还是想吃点喝点什么?”那提着尖刀的老板却一眨眼换了一张脸,堆着笑问柏嘉良,“我们这边有阿提拉公国的特色菜,草料也是用得全公国最好的,肯定不会亏待了你的伙计。”

  “住店,”柏嘉良还是对这家老板有些好奇的,自诩现在的实力打一个普通人应该还是不成问题,于是也就艺高人胆大的住进了这家疑似黑店的酒馆,将马绳丢给了一边的马童,“最好的房间,给我的马最好的草料。”

  “好嘞,”老板满脸堆笑,“您住几天?”

  “先住三天吧。”柏嘉良走到前台,一边掏钱一边准备打听些消息。

  “好了,三天合计一共1500金元。”

  柏嘉良拿钱的手顿住了,然后抬头,诚恳笑道,“你真是太好了,明明可以抢,却还要仁慈的允许我住三天。”

  老板一开始显然是没听明白这满含讥讽的俏皮话的,但愣了一会也反应过来了,眼神里多了丝凶意,嘴巴却还算礼貌,“您是外地人不知道,王城戒严刚过,现在哪住的上店啊,贵一点正常的呢。”

  柏嘉良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蹙眉想了想,直接从怀里甩出了那封骑士证明,高昂起头,摆出一副仗势欺人的模样,“你再说一遍?”

  老板伸头一看,气势瞬间都萎靡了下来,再次换上了那满脸堆笑的谄媚模样,“原来是骑士老爷……老……骑士大人啊,您看我,有眼不识泰山,嗨,您住店我给您打个对折再抹个零,700成吗?”

  “你应该含泪赚了500吧,”柏嘉良讽刺一句,却也不想再惹麻烦了,丢出700的金元纸钞,敲敲桌子,“你家所有的顶尖食材,什么高山野牛肉啊,无限量提供,明白吗?还有我的马,像对待你爹妈一样好好供着!”

  “诶诶!好嘞!”

  柏嘉良收回骑士证明,转身上楼,那纨绔的气势一收,眉头却皱了起来。

  如果自己没感应错的话……尽管自己亮出贵族身份后老板瞬间变得谄媚而卑微了,但那股隐藏得很好的敌视和杀意不增反减。

  “奇怪的阿提拉王城。”她回到自己房间,嘀咕一句,又打开窗,凝视着之前马儿不愿意去的那个街口,随后眉心瞬间拧成了一个小疙瘩。

  能力全失并没有影响到她的视力——她看得很清楚,那里是一排排的人头,砍下的新鲜人头,底下放着盐盒防腐,而围观的普通人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这血淋淋的场面,围着那些有些还没闭眼的人头大肆讨论,欢声笑语。

  “骑士老……大人,您的茶。”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吧。”柏嘉良挥挥手,随后一个跑腿儿的小茶童小心翼翼推门而入,将茶壶和奶壶并一些小吃零嘴都放在了桌上,又深深鞠一躬,“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柏嘉良回头看一眼。

  这小孩身上倒没有那种敌视和杀意,而是畏惧居多。

  “那里,”她指了指街口的方向,“就是菜市口。”

  “是,是的,”小家伙头埋得更低了,语气却莫名其妙的兴奋起来,“您,您也想看吗?据说明天上午又要砍一批死囚的脑袋,您要是去看,我可以帮您抢个好位置。”

  似乎是要强调自己的价值,小茶童大着胆子抬头补充,“现在能看到砍头全过程的第一排好位置可难抢了呢,会有人大半夜的就在排队,还有拿着碗争着抢着要去接死囚的血的,第一碗从死囚脖子里流出来的血可能卖出个好价钱!”

  柏嘉良背后汗毛直竖,有些不寒而栗。

  因为这个小孩,这个并没有对自己表现出敌意的小孩说这些令人惊愕的话的时候,并没有不解和畏惧,而是……极度的兴奋。

  “他们要接那些血干嘛?”她喉咙滚了滚,低声问。

  “是最近很火的一种怪奇小说教的,”小童表情更兴奋了,大概是说到了自己知道的东西,声音变得大而洪亮起来,“说是人的血是人一生的精华,要是喝了贵族老爷的血,日后家里也能出两个贵族,要是喝了文化人的血,也能有几分墨水写几篇文章 ,就算被砍头的人什么都不是,喝下去也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柏嘉良不动声色地反手扣住了身后的桌子,支撑着自己站得更笔挺。

  不,不对劲。

  她这回看清楚了,小童眼中虽然没有对自己的敌意,但是那看似清澈的眼眸中隐含着一种浓烈的贪婪。闲主复

  那是人最本能的,野兽一般的欲求。

  会是自己写的东西的原因吗?不,应该不是,即便是《德古拉》和《暮光之城》的发源地,那座边陲小城也没有这么疯狂的行径。

  有问题的是这个城市。

  柏嘉良反应了过来。

  进城之后看到的所有人,目前都有些不对劲。

  “明白了,”但她表面上还是表现出一副饶有兴趣地样子,“明天早上么?真可惜,我明早得去见一个朋友,之后还有类似的活动么?”

  “当然有!”小茶童并不觉得气馁,反倒更激动地用力点点头,“死囚是杀不完的,每天都有。”

  他殷勤地抄写下了自己的工牌数字递给柏嘉良,“您要是有任何需要的话找我就好。”

  他把胸脯拍得啪啪响,“我肯定能给您找到您最满意的位置。”

  柏嘉良露出一丝笑容,“谢谢了。”

  小童推门出去,她的笑容骤然一收,用力关上了门不去看那边的菜市口,心事重重的走到桌旁坐下,看了眼桌上鲜红若血的糕点,虽然闻到了那大概是某种鲜花做的饼,但还是大倒胃口,将其放在了一边,只给自己倒了杯茶。

  “好像哪里都不对劲,”她将温热的茶水一饮而尽,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低语,“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一些东西似乎已经不能用民风剽悍来解释了——即便是后世民风最剽悍的兽人一族也没有这么野蛮的行径。

  或许应该找个在这里待过一段时间的人多问两句。

  比如,那个仓髯大汉。

  柏嘉良吐出一口浊气,微微合眸——在探头往酒馆里看的第一眼她就认出来了,那个仓髯大汉正是【吼叫信】的发信人,也是秦含墨在阿提拉公国设下的线人,从阿提拉公国小王子叛变开始就一直待在阿提拉公国王城了。

  或许他知道更多。

  想到这里,她微微睁眼,从桌上拿起一颗苹果,快步下楼,去了马厩。

  马厩里,身高堪堪到马腿处的小马童正在给那匹秦含墨借给她的军马上草料,又拿了一小筐胡萝卜,小心翼翼喂它。

  “给我吧,刷子也给我,你先去休息。”柏嘉良下楼,朝马童挤出了一个笑容。

  大概是因为她现在心情沉重实在笑不出来,挤出的这个笑容反倒比之前任何一次伪装的都有敷衍和俯视的意味,小马童瞬间一句话也不敢多说,老老实实将那一小筐胡萝卜递过去,就胆怯退下了。

  柏嘉良无奈笑笑,又轻轻扶额。

  又是一个。

  按理来说应该是恐惧偏多吧,但偏偏刚才那个小马童身上更多的情绪是仇恨,浓烈的仇恨。

  “这个城市的人很怪,”她靠在了骏马上,慢悠悠地将苹果切成一块块的喂给它,然后又是一根根的胡萝卜,“伙计,你察觉到了吗?”

  马儿大嚼胡萝卜,显然并没有在听她说话。

  “唔,这种感觉很奇怪,虽说仇视贵族可以用那个小王子砍了不少大贵族脑袋又大肆宣传来解释,”她蹙眉,自顾自地说着,“但这种不带任何掩饰的敌意,是不是太浓烈了点?”

  “咴儿咴儿。”马儿嘶鸣了一声,突然扬起了脖子,盯着一个方向目不转睛。

  “怎么了?”柏嘉良抬眸望一眼,只看见了一匹漂亮的白色小母马,顿时有些哭笑不得,用力拍了拍马儿的鬓毛,“你早就被阉了,怎么还在惦记那些?”

  “咴儿咴儿。”骏马叫了两声,焦躁不安地在马厩里踱步起来,眼见着小母马也要住在这家店,瞬间就迎了上去,就差没打开马厩栏杆迎接它了。

  “嘶,”柏嘉良赶紧冲上去牵住缰绳,蹙眉,摸摸脑袋,凑到马儿耳朵旁边低声说,“你是军马,怎么能这么不讲纪律?”

  “咴儿。”大概是教育起了作用,大马兴致缺缺地踱回了自己的马厩里,低头啃了几口草料,大眼睛又顶住了柏嘉良手中的胡萝卜。

  “这才对嘛。”柏嘉良舒口气,继续喂它,又忍不住问,“你说,今天那个家伙撞了我们一下,然后突然说那么一句,是不是就是因为认出了你是匹军马?”

  马儿专心干饭,压根不抬头。

  “我觉得很有可能,”她拿起一边的刷子开始给马儿刷毛,一边自顾自的分析起来,“虽然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如果他认出来了,大概就会回来找我们的,我正好还有些问题想要问他。”

  她又摸摸马儿的尖耳朵,小声问,“或者你能找到他吗?”

  马儿无辜地看她一眼,叼起她手中最后一根胡萝卜就扭头不理她了。

  “嗨,我指望你干这个干嘛呢,还不如赶紧去训练一条军犬,”柏嘉良笑笑,在马背上擦了擦手,又看一眼刚被牵入马厩的小母马,警告一句,“不准去欺负人家。”

  ……

  只是柏嘉良怎么也没想到,第二天早起就看到了这副场面。

  秦含墨借给自己这匹足足有一米七的高头大马直接骑在了人家小母马身上,不断嘶鸣。

  “该死。”柏嘉良瞪大眼睛,而旁边同样被马童喊过来的小母马的主人,一位漂亮的小姑娘,同样傻了眼。

  “现在不是马的发情期啊,”她焦躁地转着圈,却不敢进去把正在骑跨的两匹马拉开,只能气势汹汹瞪了眼柏嘉良,大声质问,“你家马怎么回事?”

  “好问题,”柏嘉良干巴巴地说着,“但是我家马阉了啊。”

  这回轮到两匹马的主人大眼瞪小眼了。

  “所以是因为我的马突然发情,然后引诱了你的,一匹被阉的马?”小姑娘很显然不太能接受这个答案,又担忧地看了眼马厩里两匹叠在一起的马,“这怎么可能嘛!你的马那么壮,把我的马压坏了怎么办?赔钱!”

  柏嘉良却一瞬间想到了更多东西。

  “民风剽悍”的店家老板,对贵族饱含敌意甚至毫不掩饰的普通民众,乐于去看砍头甚至拿着碗要去接头颅里第一碗血的迷信群众,乃至现在异常的马。

  “不对劲,”她退后两步,喃喃自语,“这座城市,都不太对劲。”

  在里面久居的人类,或是自控力本就更差没有任何道德意识的动物,都在遵循自己最原始的冲动欲望,和更深层次的恶念在行动。

  “这座城市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