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这样的你的话……”柏嘉良后半句话在唇边打转转,最后还是吞进了肚子里。

  大概是这份沉默太蹊跷,秦唯西那张无辜的脸上泛起一丝疑惑,“那我就怎么了?”

  柏嘉良定定看了她一会,突然轻笑着摇摇头。

  “没什么,”她后退半步,深吸口气,克制住周身一股股泛起来的绵延不断的难忍疼痛,“只是得搞清楚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等秦唯西说更多,她扭头望向冰屋,“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你不是安排了那个矮人在外围布置陷阱和烟雾弹接应吗?”秦唯西将疑虑暂时置之脑后,耸耸肩,“我们冲上去一脚把门踹开然后直接揍人,或者干掉,最后带人走。那只熊和鬣狗都不足为惧,或者要是有埋伏我就留下来断后,还有其他计划吗?”

  “差不多就这样吧,”柏嘉良抱臂点点头,突然笑了笑,“但等等,那个,我突然想要研究一下,如果我们不干涉这一切,事情会怎样发展。”

  秦唯西感兴趣起来,靠在柏嘉良身边,懒洋洋的问,“你是说,想看小老鼠把这两只恶兽带回窝?”

  “对,”柏嘉良点点头,又扭头看她,“可以接受吗?”

  “有点难接受,”秦唯西眸光饶有兴趣,唇角却一垮,瘪了嘴,叹口气,“我为了让他们变成现在这样努力了很久的,现在还没看到成效就要付之一炬了啊。”

  “就当我也想要做个实验吧,”柏嘉良轻笑道,“我有个朋友,他曾经也以很多人的性命为赌注和代价做了个实验。那场实验为我展示了……兽人最本源的东西。”

  那次“实验”是在艾伦尼乌斯号列车上,在那个弱小兽人体内。

  兽神执掌的权柄是【毁灭】,但并不代表兽境所遵循的规则便是如此。

  “真想认识一下你那位朋友,我觉得我会和他聊得来的。”秦唯西想了想,评论道。

  “哦不不不,你会讨厌他的。”柏嘉良摇摇头。

  秦唯西笑笑,不置可否,又问,“那他赌赢了吗?”

  柏嘉良想起了那个不断透支着自己的力量因此一直发高烧的兽人小女孩,想起了在另一个维度一直守护在她身边的黑狼。

  她微微启唇,笑道。

  “赌赢了。”

  紧接着她抬眸,望向冰屋里摇摇晃晃扶着墙站起身的鼠族小乞丐,眸光悠远。

  和艾伦尼乌斯号那次不同,上次的“实验体”是兽境王族血脉,而这次的“实验体”是只老鼠。

  但她觉得,自己这次还是可以赌赢。

  “那就跟上去看看吧,”秦唯西上前半步,轻轻扶住了趔趄了一步的人类,又更进一步,带几分得寸进尺但又温柔地环住了她的腰,“我扶你。”

  “谢谢。”柏嘉良挑眉。

  蝙蝠得意笑笑,等了一会,待鬣狗和白熊带着布罗尔走远后,她身后蝠翼骤然大开,怀中抱着柏嘉良,冲天而起。

  那只白熊和鬣狗并没有发现她们,倒是埋伏在另一侧一直在等待信号的矮人惊愕抬头,望着远去的两人,唇角抽了抽,忍不住仰天咆哮。

  “又把我给丢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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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唯西寻了个好视角,抱着柏嘉良来到了废弃地下搏击场周围的一处破损高塔处,小心翼翼将怀中人放下,又坐在了她身后,不动声色地慢慢靠近,最后几乎贴在了柏嘉良背上。

  柏嘉良对蝙蝠的一举一动都有感应,却一直没躲。

  那一熊一犬一鼠速度稍微慢些,此时还没赶到,她还有时间研究研究秦唯西身上的异常。

  “你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念头的?”她看了眼被云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夜空,又扭头望秦唯西,“这种想要做社会性实验的念头。”

  秦唯西用颊间软肉蹭了蹭她,主打的就是一个有问必答,声音真挚诚恳,“大概……是矮人刚诞生的时候吧。”

  “矮人诞生之时?”柏嘉良一怔。

  这个时间点有些怪。

  不管是她自己还是历史学家,按照历史时间或者更精细的分类,一贯是将已知来历的精灵矮人龙族和兽人分为一档,而未知来历的血族和大陆原住民人类分为另一档,两者之间以翼人的降临和精灵族的诞生作为一个分水岭。

  但秦唯西说……这种念头诞生于矮人诞生的时候?

  这就不太对劲了。

  不过很快她心中又有了想法——大概是因为精灵的诞生相当平和?精灵作为天外来客翼人一族留下来的与人类的混血种,本身族群实力就相当强大,且具有一定的文明血脉力量传承,和后续几族比起来文明程度较高,族群本身也较为友好,是极容易就被人类和血族接纳的一个种族。

  而在这样一个文明繁荣稳定的精灵社会,大概是不需要什么社会学实验的……只能说大概。

  柏嘉良挠挠头,觉得虽说道理讲得通,但肯定还有其他原因。

  “除了有这个想法并付之行动之外,还有其他没有付诸行动的想法吗?”她又继续问。

  “额,其他付诸行动的想法……”秦唯西迟疑了一下。

  “有?”柏嘉良忍不住咂舌。

  “有,”青涩蝙蝠在她面前还真是相当诚实,缓缓点点头,“有时候会觉得……如果能挑起友人之间的仇恨,挑起族群之间的矛盾,挑起种族之间的战争,或许也挺好玩的。”

  柏嘉良目瞪口呆。

  果然。

  人嫌狗厌。

  秦唯西的自我剖析所言不虚。

  “但我只是想想,没这么做过,”青涩蝙蝠见柏嘉良面色不太好看,不自然地紧张起来了,连连摆手,又有些委屈地望着她,“你不能因为那些只在脑子里想了想的东西就骂我吧。”

  “别撒娇,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和你今天才认识没这么熟,”柏嘉良先吐槽一句,随后又不可思议地望着她,“你……啧,呼……”

  “所以为什么没有做?”她沉默了会,又忍不住问。

  她很好奇,是什么约束住了秦唯西。

  秦唯西愣了愣,唇瓣翕动一下,良久,憋出几个字。

  “因为你会生气。”

  “我?”柏嘉良愕然。

  “你。”秦唯西极为肯定。

  “别说这种话,我们明明今天才认识!!!”

  秦唯西却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令柏嘉良瞳孔地震险些大惊失色的答案。

  “是么?”青涩蝙蝠顶着那张软嫩嫩的,没有任何威慑力的脸,笑了笑,说出了让柏嘉良心惊不已的句子,“你以前真的,不认识我么?”

  柏嘉良怔在原地。

  秦唯西身后蝠翼缓慢逼近,围城了一个略大的圈,慢慢将人类拢住。

  “反正,我总觉得我好像很早就认识你了。”

  柏嘉良喉咙滚了滚,吐出一口浊气,强持镇定。

  “我们对于【早】的定义,或许有所不同。”

  甚至说,由于她在时间中逆流而上,她们两人的时间线可以说是完全相反。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吧,他们估计也快到了。”柏嘉良不太愿意多想,略显疲倦地摆摆手,又顺手扒拉开已经得寸进尺到搭在了自己肩上的蝠翼。

  蝠翼委屈兮兮地缩了起来,老老实实耷拉在了身后。

  可柏嘉良眼角却突然略过一道明暗不定的光芒。

  她一怔,下意识就伸手逮住那翅膀尖尖,从秦唯西身后扯了过来,蹙眉打量起了猩红狰狞蝠翼边缘一圈不那么起眼的黑色。

  算起来,她见过秦唯西的许多不同蝠翼,总体来说大致可以分为三款——不带任何【死亡】完全来源于血族力量的狰狞猩红,从初窥门径到熟练掌握【死亡】权柄时色块面积不同搭配也不同的红黑蝠翼,以及最后登临神境之后,纯粹到了极致的纯黑。

  “不应该这样啊,”柏嘉良凝视着蝠翼边缘那一圈黑,喃喃自语,“你都还没碰触到【死亡】。”

  蝠翼怎么就有了黑色?

  除非,有其他东西杂糅进来了——是与血族本源和【死亡】权柄同等,甚至比二者位格更高的东西。

  柏嘉良掌心握着翅膀尖尖,在昏暗的夜色下,旋转了一个角度,仔细打量着那抹黑。

  那并非【死亡】的纯黑。

  那是宇宙的颜色,是如墨般的虚空中偶尔泛起的闪烁星光。

  她抿了抿唇,只觉得心跳一下加快了,迅速思考之时,指腹自然地摩挲起了翅膀尖尖。

  “别,别这样,蝠翼尖尖很敏感的,”秦唯西耳垂再次爬上了一抹酡红,结结巴巴说着,“你,你快松手。”

  柏嘉良回过神来,朝她笑笑,松开蝠翼,随后骤然靠近,紧盯秦唯西的眼眸,仿佛能从其中看到什么似的。

  “呆瓜脑袋人类,简直蠢透了,明明答案早就摆在了眼前。”她低语呢喃着,眼睛却依然牢牢盯着秦唯西。

  喜欢玩“蚂蚁”并以此为乐,喜欢以人性做实验。

  有那颗蛋,还有那个男人,以及这个有些异样的秦唯西。

  而他们之间的共同点显而易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