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嘉良不知道从哪里弄了瓶酒,蹲在【黄金】的纪念雕塑底下,抿一口,又给雕塑底下倒一小杯,注视着来来往往的紧张人群,慢慢消化自己心中那难言的沧凉感。
正当她伤感时,一个含着笑意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您好,有您一个包裹。”
柏嘉良茫然转身。
男人穿着一身长风衣,站在她身后,手里捧着一个被黑布抱着的长条,冲她咧嘴傻乐。
“等等,”柏嘉良眯起眼睛,“你是哪个?”
“年轻些的那个。”男人挑眉,在她身旁坐下,从柏嘉良手中抢过酒瓶,刚要仰脖来一口,被柏嘉良一记肘击,疼得捂住肚子。
“有话快说,”柏嘉良拿回了男人手中的瓶子,就好像拿回了自己的一些快乐一般,声音都开心了些,抿着的唇微微上扬,“我可没时间陪你在这里瞎侃。”
“知道了知道了,我就是为了这个而来的,”男人叹口气,又嘀咕一句,“上次干的真不错。”
“上次?哦,你说那次,黑潮里,”柏嘉良想了想,反应了过来,“你也还没忘记啊。”
“我怎么会忘记?”男人笑笑,又看了眼柏嘉良已经几乎透明的胳膊,试着戳了戳,感慨道,“你马上就要走了。”
“嗯,所以别说废话。”
“这次,铁一般的规则还是退让了一步,让你待到了现在,”男人仰头望着天空,轻声道,“但以后就不行了。”
柏嘉良一凛,忍不住问。
“那我不能进行时间旅行了么?”
“如果以后想再来,突破封锁肯定还是可以的,但没有秦唯西的思绪作为灯塔,你很可能无法降落在正确的地方,只会陷入久远的迷失,但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所以……只能说有点限制,”男人砸吧砸吧嘴,在地上画出一条线,又在中间画了个点,“而想要像以前一样不受限制也简单,只需要在这个点之前就行。”
他手指在地上敲了敲。
柏嘉良了然。
如果继续沿着这个世界的时间线顺流而下,在世界规则已经对自己怀抱警惕甚至厌恶的情况下,旅程大概会受到更大程度的阻拦,甚至完全无法降临。
但去这个时间点之前就没什么问题了,毕竟那个让世界线直接磨灭重写的悖论还没发生,世界规则也就没有发脾气的理由了——如果它能发脾气的话。
她们这个种族似乎一贯喜欢钻时间的空子。
“我知道了,”柏嘉良微微点头,又低头,看着自己已经透明的双手,“我该走了。”
“诶诶诶!等等,再坚持一会儿!这玩意给你!”男人语气急切,又将放在一旁的黑色长条物塞到了柏嘉良手中。
柏嘉良茫然望着那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玩意儿,温暖的金光透过黑布笼罩在她身上,竟然让她已经趋近透明的躯体又重回了几分人的质感。
“这是……什么?”她茫然问道。
“我刚才说了,如果你还想继续在这个时间线继续顺流而下的话,也不是做不到,”男人摸摸鼻子,“不过只是权宜之计罢了。”
柏嘉良愈发好奇,于是悄悄摸摸掀起了那块黑布的一角。
望见里面的东西后,她愣住了。
那是一柄权杖。
她见过的权杖。
“金之权杖,【黄金】的法杖,也是她权力的象征,”男人鬼鬼祟祟凑过来,和她咬着耳朵,“我又干了一次老本行,把它从博物馆偷出来了。”
柏嘉良:!!!
“你!”她迅速将黑布一收,扭头,心虚地看了眼身后巨大的【黄金】雕塑,又忍不住压低了声音,瞪着男人,“你把它给我干嘛?”
“我只是觉得还没结束而已,”男人笑了起来,往后一靠,倚着台阶懒散坐着,望着不远处步履匆匆面上写满了恐慌的人群,低声道,“你甚至还没好好道个别吧。”
“人类是这个世界的孩子,最宠溺的孩子,”他语气悠远,“而人类之首,甚至是千百年来最出色的人类首领之一,她对你的认可……”
随着她话音的落下,透着黑布散发的光也愈发灿烂,而柏嘉良快要消散的身体也愈发凝实。
“这份认可,或许是一道赦免。”
柏嘉良低头,愣愣望着那柄权杖。
“谢谢。”她扭头望向身后的雕塑,轻轻抚上了它的石基。
“当然了,肯定也不能一直赦免,”男人叹口气,“就像是家长眼睁睁看着自家女儿被小混混约出去玩,一次两次还行,时间长了,肯定要出事的。”
“……你的比喻很好,下次别比喻了。”
男人又笑,眺望远方,看见一大队军警穿着笔挺的制服往这边走来,于是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温文尔雅地拍了拍柏嘉良的肩,“对了,记得最后一次降临的时候,把人家的权杖还回去。”
“我怎么知道哪次是最后一次。”柏嘉良随口嘀咕着。
“你会知道的,”男人耸耸肩,顿了顿,又说,“其实……对你们来说,每次见面都是最后一次。”
话音刚落,他快步走远了。
“抓住他!”身后的军警传来一声暴喝,“那是博物馆窃贼!把他和他的同伙一并抓起来!”
柏嘉良:!!!?
她扭头,望向拔腿就跑的男人,又回头看向身前气势汹汹的军警,最后看看自己手中抱着的“赃物”。
她低声咒骂一句,身子微躬,弹射起步,左突右闪躲过一连串的法术爆炸,借着浓烟,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只留下一群破口大骂的军警在原地跺脚。
……
柏嘉良最后溜回了她的小屋。
大概是因为换了锁,原本的钥匙已经用不了了。
所以她是从窗户翻进去的。
她掀开秦唯西细心在家具上盖好的防尘布,坐在书桌前,拧开了台灯,将黑布包裹着的金之权杖放在一旁,开始捧着脸发呆。
她有点想返回去找秦唯西——那只年轻蝙蝠刚失去了这辈子最重要的朋友,大概是需要安慰的。
但她也知道,自己还得做点更重要的事。
比如,写点东西。
现在不写,以后大概没机会了。
“好吧。”她在书桌前愣了半天,低叹一句,拧开了钢笔,拿出了厚厚一摞稿纸,在最顶上一页写下四个大字。
《秦唯西传》,石猴著。
当时没有翻完那本书,她也不太清楚自己应该怎么写,还以为自己会卡顿。
但没想到……竟然还挺顺利。陷珠府
而且越写越快乐,有一种让自己脑海中的不良思绪毫无忌惮纵马奔腾的快乐。
“胡言乱语还挺有意思的。”她忍不住嘿嘿笑起来,试图将笔下的意气风发的秦唯西写的更可怜巴巴和可爱一点。
她甚至能想象到年轻蝙蝠看到她的胡言乱语后气得炸毛破口大骂最后一边生气一边蹭过来示意自己赶紧道歉的样子——未来那只蝙蝠不会,未来的蝙蝠只会暗地里磨牙生闷气并安慰她自己“柏嘉良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但还是记仇,在某些小事上使一些莫名其妙的绊子,每一根头发丝儿都在向自己暗示“我生气了”但为了温和善良的公爵大人的偶像包袱绝不开口。
哪只蝙蝠都很可爱。
她唇角笑意更甚,过了会,微微顿住了。
已经好久没见到那只温和而纵容自己一切行为的蝙蝠了。
有点想念。
……
五天时间,柏嘉良花了五天时间完成了《秦唯西传》的初稿,然后望着桌上厚厚一摞稿纸发呆。
按道理,接下来就该出版了吧。
可黑潮似乎都快蔓延到温莎公国首都了,教院早就已经进入了一级战备状态,这个时候得去找什么出版商和印刷厂才能给自己印出来?
柏嘉良头疼。
“算了,”她望着自己重新趋于透明的肢体,意识到这趟旅程的暂时终结,只能叹口气,将稿纸整整齐齐摞在一起收好,“总会有办法的。”
她又搬着躺椅,去窗边坐了会,望着天上的云发呆。
一只骨瘦嶙峋的橘猫跳上了窗台,隔着窗户盯着她,轻轻喵喵叫了两声。
“你这个色瘦成这样可不常见,”柏嘉良笑笑,打开了窗户,从好久没翻的储物空间里找出了维C和维D没吃完的罐头,打开,放在了窗台上,又倒了一碗水过来,“吃吧。”
橘猫凑近嗅了嗅,有些迟疑,大概是没吃过类似的食物,又抬头看了柏嘉良一眼。
最后它还是忍不住,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炫完一整个罐头之后,橘猫再次抬头,猫眸中闪过一丝不解和怔愕。
刚才那个人类……
不见了。
于是它喵喵叫了一声,没有得到回应。
它也不离开,就这么趴在了窗台上,乖乖等待人类的归来。
这年头,找个愿意给它食物的人类,好难好难的。
它等了很久,直到又一个黄昏,身旁骤然翻上来一个人。
橘猫吓得大声喵喵叫。
“嘘,人走了吗?”男人朝里面探头探脑看了会,确认没人,叹口气,“应该是走了。”
他轻盈地跳下了窗户,转身对吓得弓背炸毛的猫咪嘘了一声,看见窗台上被舔得干干净净的空罐头,想了想,又摸摸自己口袋,最后只能尴尬地给猫咪的空碗续上水。
“让我看看你又写了什么……石猴,”男人找到了柏嘉良的手稿,嘟囔着,“上次那个《时间旅行中出现的时间悖论分类简析及基本解决方法》把我吓了一跳,那玩意是能随便写的吗?”
他随意翻了翻柏嘉良这次留下的东西,表情骤然古怪起来。
“……什么胡言乱语。”
但好上头。
他看得入神,尴尬得脚趾扣地,连门外的脚步声都不曾察觉到。
吱呀一声。
秦唯西满脸疲倦,推开了门,望着眼前的景象,一怔。
窗开了,那些防尘布也被掀开了,一只骨瘦嶙峋的橘猫坐在茶几上,歪着脑袋看自己。
“上次门没关紧吗?该死。”秦唯西脸一下就黑了,快步走到窗边,却又一怔。
窗台上有个吃剩的罐头壳,还有半碗水。
“喵。”被人强行塞到茶几上的猫咪紧张地望着她,叫了两声,又扭头望向卧室里打开的那扇窗。
怎么一个个都一下就消失了。
这个新人也会消失吗?
猫咪有些惶恐,于是抬起爪子,去够秦唯西的衣摆。
秦唯西望着窗台上的东西,愣在原地。
她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有这里的钥匙,也不记得自己为什么总是要往返此处。
但她知道,自己依然珍视这里,五百年了,她为了这所房子在人类驻足了五百年。
五百年了,第一次,这里出现了其他人的痕迹。
“是谁?”她拿起那个空罐头,指腹轻轻摩挲着微凉的金属,发出一声喟叹。
“喵。”
她回头,看向那只瘦得可怜的橘猫,蹲下来,望着它的眼睛。
“刚才有人来过吗?”
“喵。”
“有人?”
“喵。”
“是谁?”
“喵。”
“我真是幼稚。”秦唯西骤然反应过来自己在和猫说话,哭笑不得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将猫抱了起来,瘫在了沙发上。
“以后跟我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