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嘉良醒来后,觉得自己像只死狗。

  浑身骨头都像是要散架一样,脖颈上还隐隐约约泛着疼,安慰剂的副作用让她忍不住想要去寻找和依赖血族的气息。

  可身旁空无一人。

  她愣愣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又摸了摸自己脖颈上狰狞的血洞。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第一次这样濒临死亡,是因为秦唯西。

  嗯,或许真实情况也没有那么糟,只是过量的安慰剂起到了反作用,让原本应该变得钝钝的感官反而更加敏感而脆弱。

  但柏嘉良生气了。

  她屈膝下床,足尖触到地面站起的那一瞬间差点没摔倒,勉强扶着床站起来后,沉默了许久。

  空气中蝙蝠含量为零。

  她抿了抿唇,一言不发,扶着墙慢慢移向卫生间。

  推开门,卫生间里站着秦唯西,背对着她,似乎正对着镜子检查自己的血牙,听见声音才紧张转身,看见来人,顿时结结巴巴起来,“你,你醒了?”

  柏嘉良扶着墙,微微抬起眼皮,一言不发。

  秦唯西目光落在了她脖颈上狰狞的血洞上,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尖锐血牙。

  “公爵大人,”等待了许久没有等到自己想要的,柏嘉良眼皮又垂了下去,压抑着心中不断涌上来的委屈,淡淡开口,声音嘶哑,“麻烦出去一下,我想洗个澡。”

  “噢噢噢噢!”秦唯西紧张地点点头,侧身,与柏嘉良擦肩而过,又扭头,试探问着,“我,我给你倒杯温水?”

  “不用。”

  卫生间的门砰的一下关上了。

  秦唯西望着紧闭的门,又摸了摸自己的牙,随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称呼的变换。

  她沉默了会,叹口气。

  “……我好像完蛋了。”

  ……

  柏嘉良拖着沉重的身躯,好不容易将自己清洁整理好,站在水汽朦胧的卫生间中愣了好一会,沉着脸推开门。

  卫生间门口站着只局促紧张的蝙蝠,见她出来,慌忙将一大杯温水递过去。

  柏嘉良一声不吭,接过,喝一大口,润了润干哑的喉咙。

  “谢谢。”她微微点头。

  “你别这么客气,”蝙蝠苦着脸,“我知道我错了。”

  柏嘉良板着的脸终于有了些许松动,又轻轻抿了一口温水,垂眸思考了会,心中叹了口气。

  也不能完全怪秦唯西,毕竟是自己鬼迷心窍应许了的。

  年轻蝙蝠,毫无自制力,可以理解。

  但也仅限于可以理解了。

  还是要气一会再原谅。

  在【直接白给原谅秦唯西】和【给她点教训】之间摇摆不定了一会儿,柏嘉良终于抬眸,眼神软了些,但语气依然淡淡的,“还有一两个月就要出发了,波琳娜那边这些天会很忙吧,你去帮帮她。”

  “……你在赶我走?”

  “嗯。”柏嘉良懒得找理由辩解,于是点头。

  秦唯西咬咬唇,眸色委屈,“为什么?”

  “我倒是想问,你为什么要待在这里?”柏嘉良挑眉。

  “你是我未……未来的未婚妻。”

  “未来是,现在又不是。”柏嘉良忍不住顶一句,又迅速扭头,躲开那会令人心软的委屈目光。

  “我累了,”没等秦唯西开口,她摆摆手,“你走吧。”

  秦唯西有些焦急,“可是你这几天还会处于安慰剂的副作用中,你会……需要我。”

  “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需要。”柏嘉良拖着沉重的身子往卧室方向走。

  秦唯西一闪身,站定在她面前,默默摊开手心,递过来一只小蝙蝠。

  柏嘉良望着那圆头圆脑的小东西,犹豫了会,还是摇了摇头。

  秦唯西站在原地,感受着擦肩而过的人类,垂眸,挣扎了会。

  “那,那个!”她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转身抬手,“柏……”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没给她留半分余地。

  秦唯西手僵在了半空,过了会,颓然垂了下来,过了会,她又抬手一挥,小蝙蝠迅速飞出,挂在了卧室屋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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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柏嘉良昏睡了一天,睡睡醒醒,浮浮沉沉,做了好多个奇怪的梦。

  她梦见浑身漆黑宛若焦炭的巨狼在月色下追杀她,而通体雪白的巨狼挡在她身前,冲另一只巨狼愤怒咆哮,两只狼绞打撕咬在一起;她梦见秦唯西倒在血泊中,冲自己伸出手,唇瓣微微翕动,似乎是在嘱托什么;她梦见自己站在教院最高处的尖塔,身处烈焰之中,热浪铺面席卷,她却跑也不跑,只是抬头仰望漫天星空。

  如果说前面的梦尚还有些逻辑,后面的就变得光怪陆离起来了——她甚至梦见自己被钉在了三层铁木打造的棺材中,梦见了有人用厚重粗粝的布将自己层层裹住裹得完全透不过气来,梦见肩膀上被钉入尖锐的长钉,又梦见自己被铁索链吊在了木质的十字架上,身下是熊熊烈火和干柴,还有载歌载舞的人们。

  渐渐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后边的那个梦慢慢从思绪碎片凝成了实质一般的世界,她几乎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浪和不属于自己的浓烈恐惧,火舌已经舔上了脚腕上的镣铐,肌肤传来烧灼的焦臭味,相比起来灼痛倒还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握住一样,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捏爆。

  她喘着气,听着疯狂人们的怒吼,焦躁漫上心头。

  她茫然四顾,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但却又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

  直到她在越来越喧嚣的人群中看到了一个带着黑色斗篷的身影。

  “她”不认识,但她认识。

  “……秦唯西。”她想要伸出手,却被沉重的镣铐锁住,动弹不得。

  她痛苦低吟,“秦唯西。”

  声音里最后甚至带了几分哭腔。

  “求求你,救救我,秦唯西。”

  那黑色斗篷仿佛并没有听见她的呼喊,佁然不动,甚至在人群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声中,转身,逆着人潮离去。

  那不是秦唯西。

  柏嘉良愣愣望着她的背影。

  秦唯西,不会丢下她不管的。

  她近乎哽咽了起来,茫然四顾。

  “秦唯西,你在哪……”

  “……我在这里。”

  淡淡的白茶香味迅速冲淡了那浑身的燥热,宛若沙漠中的甘泉。

  柏嘉良仿佛被那股清淡的香笼罩,下意识去寻觅清香的来源。

  就在一瞬间,人群散了,篝火消失了,火舌被扑灭了。

  她最后终于沉入了无梦的安眠。

  ……

  当柏嘉良再次醒来,已经又是夜晚。

  “你睡了整整一天,舒服些了吗?”昏暗的房间中传来了秦唯西略显疲倦的声音,“但你之前好像做噩梦了。”

  柏嘉良一下坐起来,盯着床边的一团,神经恍惚了一会,

  黑暗中的人好像和梦中的黑斗篷渐渐合二为一。

  “柏嘉良?”

  随着秦唯西的疑惑问询,两个几乎重叠的身影瞬间分开了。

  柏嘉良这才回过神来。

  自己还握着她的手。

  “不是让你别进来吗?!”她将手收回被子,顿了顿,若无其事地问着。

  “你,你好像有点发烧,浑身皮肤都红红的,然后,你还叫了我的名字,我听见了,”秦唯西坐在地上,轻声说,“安慰剂超量了,副作用很严重……”

  “你,真的需要我。”

  柏嘉良一言不发。

  “没事,你再气一会吧,真的……我做了混账事,对不起,”秦唯西低下头,老老实实道歉,又说,“我不上床,我在这里就好。”

  柏嘉良盯着盘腿坐在床边的人,过了会,往一旁挪了挪,腾出一小块地方。

  秦唯西以为自己懂了,顿时喜笑颜开地趴在了上面,脑袋枕在手臂上,轻咳一声,“额,这样很好了,我还能打个盹儿,谢谢。”

  “……我是让你坐着。”柏嘉良叹口气。

  “啊?!”

  “坐到床上来。”

  空气停滞了一会,然后床上就蹿上来一大只蝙蝠。

  “抱我。”柏嘉良语气娇了起来,伸出手。

  秦唯西像捧着什么易碎的瓷器一般,小心翼翼将人搂入怀中。

  “嗯,”柏嘉良哼唧一声,满意地蹭了蹭面前那高耸的柔软,过了会,惬意低声道,“你有时间还是去帮帮波琳娜吧。”

  “不要赶我走。”可怜兮兮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没有这个意思,我已经没生气了,”柏嘉良无奈,轻笑一声,又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就是以后要是再有这种事……我想要醒来的时候,能一眼看见你。”

  “好,”秦唯西闷着声答应,犹豫了会,又说,“我早上其实就离开了一会,那时候是在,额,观察我的血牙。”

  “我看出来了,观察血牙做什么?”柏嘉良懒懒地说。

  “……对不起。”

  柏嘉良:???

  “不是在说血牙吗?”她表情狐疑,“怎么又说这个了?”

  黑暗中,秦唯西咬了咬唇,最后,像是再次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艰难开口。

  “柏嘉良……”

  仿佛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枚炸/弹。

  “你来把我的血牙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