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我在那一瞬间看到的东西,我就此构建出了这个基础模型,你们看这两个球……”

  “您能确定吗?!这可是个惊天动地的大发现!之前绝大部分学者做的假想实验可都是建立在经典模型之上!这,这……”

  “不能,但……”

  柏嘉良坐在会议室边缘的角落里,用一份简报挡着脸,会议室正中秦唯西和各族首领的交谈穿过了风,零零碎碎的落入了她耳中。

  她没心思听,只愣愣望着窗外的风景。

  走时是个天高云淡的艳阳天,回来的时候,却已经进入了精灵教国的雨季。雨下得很大,噼里啪啦地打在了会议室的屋顶,像是一大队军人行军时军靴沉重踏在湿润的泥土上,又像是密集的战鼓。

  被雨水淋湿的透明窗户显得世界都模糊而灰暗起来了,雨中的人大多穿着一身黑或灰,或提着公文包,或抱着什么文件或资料,行色匆匆。

  偶尔有人互相撞了一下,手上抱着的东西散了一地。相撞的两人互相看了一眼,谁也没说话,也没谁指责对方,只是都蹲下来快速收起落在雨水中的杂物,又再次擦肩而过。

  柏嘉良揉了揉太阳穴。

  她这才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

  她们的确在那古怪的黑潮中待了四个月。

  倒不是因为这场雨,而是因为整个精灵教国的气氛都不一样了——原本只是紧张,但一切都还算有序,但现在,在离黑潮来临倒计时只剩一个月不到时,整个精灵教国生命之树内就像一张绷紧了的弓弦,大家都紧张到呼吸急促,甚至有些神经质起来。

  她刚想收回目光,可一道明媚的白色却突然闯进了她的视野。

  柏嘉良有些讶异,微微推开了窗,闷热湿润的风携着雨滴吹进了屋子,她也得以看清楚那道明媚的白色。

  那是个人类姑娘,看起来顶多只有十五六岁,个子不高,身子也瘦,穿着一身大大的白色厚外套,额上全是汗,一手打伞,一手抱着个文件夹往这边跑。

  柏嘉良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放下那份简报,又瞟了眼还在交流的秦唯西等人,悄咪咪地溜到了墙缝,推开门,窜了出去。

  “你好,”她站定在那个人类姑娘面前,笑着打了个招呼,“在忙吗?想问您几个问题。”

  “还好,”人类小姑娘一个急刹车,瞪着大大的黑色眼睛,望着眼前的人,突然反应了过来,“啊,您是,您是小柏团长!”

  柏嘉良笑着点点头,“是我。”

  “您想问什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手上的活真的不太急,小姑娘站定,明明还在喘气,脸上又绽放出明快的笑容。

  “你看起来,不那么紧张,而且……大家都穿得灰扑扑的。”柏嘉良看了看小姑娘衣角缝着的小红花。

  “是我妈妈缝的,”小姑娘顺着她的目光看下来,又笑着回答,“妈妈听说我要来精灵教国这边工作,说要穿的好看点,就给我缝上了。”

  “我看大家都穿得灰扑扑的,一开始也想穿灰色,是闻人长官让我穿得明快鲜艳些。”小姑娘显然开朗又健谈,“她说,‘放眼望去一片灰一片绿,还以为黑潮进来了呢,不好看,死气沉沉的,还是明媚些好。’”

  于是柏嘉良也笑了起来。

  还能吐槽,看来妈咪的精神状态应该还不错。

  “其他各族都这么紧张么?”她又追问了一句。

  小姑娘表情严肃了些,微微点头。

  “但咱们人类还是好些,”她又笑了起来,“算是无知者无畏吧。”

  “知道了,”柏嘉良若有所思,又笑着挥挥手,“去吧,谢谢你。”

  “不客气的,小柏团长。”小姑娘像一阵风一样飘走了。

  柏嘉良静静站在原处,靠在了墙上,想起了自己刚才在简报上看到的内容。

  各族备战人群精神压力愈发大了,按照历年黑潮的惯例,调了一些年轻的人类小姑娘小伙子去各族的各级指挥部帮忙。

  年轻而未经世事的小人类总是格外的精神阳光,笑容灿烂的。

  柏嘉良忍不住勾起唇角。

  她再次意识到了些模模糊糊的东西——人类绝不是尘世六族中可以被忽视的一族,而各族也绝不仅仅是因为曾经的盟约,才在千万年之间一直对逐步走向孱弱的人类秋毫无犯。

  而是,一些更切实的原因。

  比如,长寿种比短寿种寿命更长,可以经历更多的人生,见过更多的人,走过更多的路,可以不费什么力就能修炼到大多数短寿种终其一生都达不到的高度,能更好的记录历史,能更冷静的权衡利弊……

  于是,也渐渐失去了勇气。

  那种在故事中被称为“愚蠢而值得敬佩的血勇”,那种笑对死亡的骄傲。

  长寿种终其一生都离死亡太远了,以至于死亡真的来临的时候,往往不如短寿种坦然。

  柏嘉良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始喃喃自语。

  “或者说,人类才是主心骨吧。”

  ……

  “在想什么呢?”身后突然传来了秦唯西的声音。

  “啊,没什么没什么,你们谈完了?”柏嘉良骤然从那种飘忽的意识流中抽离出来,刚还在为短寿种良好的心理素质骄傲的她,望着眼前这个海伦大陆上活了最久的老蝙蝠,莫名有些心虚。

  “算是吧,他们将我给出的模型递交给了各族学者进行讨论了,”秦唯西站在了她身旁,也靠在了墙上,又蔫儿吧唧地叹口气,垂下头,“你刚才不在,我被闻人给冷脸了。”

  “嗯,猜到了。”柏嘉良默默点头。

  她俩一失联就是四个月,妈咪精神状态还算良好就已经令她格外惊喜了。

  “我知道她为什么生气,”两人一起缩在角落里,秦唯西暴露出了外人难以一见的委屈碎碎念,“但这不怪我啊。”

  柏嘉良不多说,伸手,呼噜呼噜了秦唯西脑袋。

  “哈,”被揉了脑袋的秦唯西表情有些古怪,然后,骤然笑了起来,一边摇头一边叹气,“真是越活越过去了。”

  她直起身子,拍拍柏嘉良的肩,“去,做个体检,他们已经安排好了。”

  柏嘉良点点头。

  足足失联了四个月呢,这四个月两人过得莫名其妙,甚至没有合过眼。

  她也不知道自己身体现在算是什么状态——秦唯西可以四个月不合眼,她不行啊。

  “我现在在想,那种黑雾,是不是并不仅仅是在模糊我们的时间感知。”秦唯西边走边说。

  “你的意思是,”柏嘉良微微顿步,“里面和外面的时间流速不一样?”

  “嗯。”秦唯西点头,“时间流速不一样,刚才闻人也提出来了这个词儿。”

  “时间……”柏嘉良喃喃自语,脑子里顿时冒出了个人。

  那个可以肆意出现在任意一个时间节点的神秘男人。

  自从上次分别,他们似乎很久没见面了。

  “不理解,”她努力将那人放在了脑后,又想了半天,费力地摇了摇头,“黑潮里面和外面时间流速为什么会不一样?”

  “交给学者们去头疼吧,”秦唯西摊手,“至少现在勉强确认了一点——亚空间里的黑潮安静到‘惰性’了,大家的主要精力还是可以放在物质界,不用太过于担心亚空间突然冒出黑潮前后夹击什么的。”

  “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柏嘉良点头表示赞同。

  又拐过一条走廊,前方已经是将一切都准备好了的检查人员,迎着两人走了过来。

  柏嘉良加快了些脚步,却突然一怔。

  秦唯西止步了。

  “你不体检吗?”柏嘉良讶异扭头,望着她。

  “我四个月不睡又不会有什么问题,”秦唯西顾左右而言他,“我自己的身体状态我知道。”

  “秦唯西,你在心虚什么?”柏嘉良面无表情。

  秦唯西只能无奈笑笑,耸耸肩,“我就不了,我现在的状况,真要去体检,他们的仪器会爆炸的。”

  她朝着柏嘉良微笑着挥挥手,“快去快回,我在外面等你。”

  柏嘉良紧紧抿着唇,一步三回头地走进了屋子,又突然转身,表情严肃,“回去让我看看。”

  “好好好。”秦唯西小声嘟囔,挠挠头,耳朵突然一红,又招手,“那我在你房间等你。”

  ……

  等体检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精灵教国内亮起了淡绿色的灯,秦唯西盘腿坐在柏嘉良的小床上,外套被她放在了另一边,正低头仔细读着失联着四个月的各种资料。

  “检查结束了,身体没什么问题,就是需要好好休息。”柏嘉良也在脱外套,又爬上床,将秦唯西手上的文件抽出来,丢在了一旁,揪住了秦唯西的衣领,“我给你脱还是你自己脱?”

  秦唯西轻咳了几声,默默推开了这人温热的手掌,慢吞吞的,一颗一颗解开了领口的扣子。

  柏嘉良倒吸一口凉气。

  “秦唯西,你……”

  前几次看还只是纵横交错的黑色【死亡】线条,此时赫然已经快要将秦唯西整个包裹住。

  像是一个巨大的,黑色的茧。

  “秦唯西,你还有多少时间。”柏嘉良声音颤抖起来,仓皇地将扣子合上,微微扭过头,急促地低喘着气。

  “不知道啊,”秦唯西靠坐在床上,唇角勾起一丝笑,语气慵懒,“我也是第一次嘛。”

  柏嘉良深吸口气,猛地低头,用力吻住了她的唇。

  冰凉的唇,一点都不软,冷得像冰。

  “秦唯西,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她含着秦唯西的唇,低声呢喃。

  “我知道。”秦唯西仰着脖子,应和着她的吻,含含糊糊地回应。

  “那你想好了吗?”柏嘉良微微离开了些,眸子里是复杂纷乱的情绪。

  期待,而哀伤。

  秦唯西静静看着她,过了很久,摇了摇头。

  于是哀伤变得更多了,像是湿漉漉的雾气。

  “秦唯西,我们做吧。”柏嘉良又吻上了她的唇,“你上次说过,你不会拒绝的。”

  年轻而骄傲的女孩上次推开了,但现在,她很想抛弃自己当时的自尊。

  “不。”秦唯西再次低声回应,按着柏嘉良的肩膀都多了丝抗拒。

  “为什么?!”柏嘉良有些急了,“你,你答应过我的!”险注腐

  “现在,不好看。”秦唯西望着自己裸露了一小截的胳膊。

  白皙的肌肤,几乎已经全变成黑色了。

  “我不在乎!”柏嘉良几乎是在低吼着。

  秦唯西默默扬起脑袋,在女孩炽热的唇上又印下一个温柔的吻。

  “可我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