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很高兴见到您,柏小姐,我与柏帅曾见过几次,您有和她一样的漂亮眼睛。”狼人友善地向柏嘉良伸出手,打量着她宛若良酿一般琥珀色的眸子。

  “哇,”柏嘉良也在打量着他,发出一声感慨,倒也不怯场,握住了伸过来的手,上下晃了晃,“兽境之主,黑狼王,里齐·田纳德?”

  “是我。”里齐微笑点头。

  “您什么时候和我妈见过?”柏嘉良又想了想,“我没听她提起过您。”

  “十五年前,当时为了敲定艾伦尼乌斯号的最后一点细节,兽境和革新军一共谈了五轮,柏帅参与了后两轮的谈判和最后的签字,所以见过几面。”里齐摊手。

  “好吧,”柏嘉良嘀咕着,“我那个时候才一岁多。”

  “另一个问题,”她抬头,摸了摸口袋,掏出一小块平面的魔晶板,晃了晃,微微挑眉,“这是什么?”

  “柏小姐没搞懂这玩意的用法吗?”里齐面露讶异。

  “我搞懂了,”柏嘉良摇摇头,“但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屋外,乌乌泱泱的人群依然挤在门口,兽人们还面露狂热地单膝跪地,但形态各异的耳朵也一个个竖得老长。

  里齐看了眼门外,抿着唇,没说话,慢慢走到门前,抬手,关门。

  门外响起了一连串遗憾的唏嘘声。

  “是有人让我给您的。”里齐转身,叹了口气。

  揭下面具后,他的表情更加生动了,而此时,这位以铁血闻名大陆的黑狼王面上竟然有些后怕。

  “包括那个问题,我也没有说谎,”他抬头,直视秦唯西的眼睛,“的确是有人支付了一笔让我都心动的巨额财富,让我接待每一个收到邀请函的人,将他们安排到豪华车厢。”

  “是向你支付,还是向李泽尔支付?”柏嘉良追问。

  “我,虽然那时我已经伪装成李泽尔了,但我很确定是我。”里齐回答。

  “您怎么确定的?”

  里齐又长叹了口气。

  “因为有一个小点,我说谎了,”他顿了顿,“我见过那个人,见过不止一次。”

  “我今年五百多岁,在兽人中正当壮年,”里齐勉强笑笑,“但你们能想象吗?每一年,从十多岁到现在,我每年生日都可以在窗外看到同一个人。”

  柏嘉良眸子微微睁大。

  “他好像是个人类,但五百年了,他一点变化都没有,甚至连衣服都没有换,都是那一套古刚铎礼服,”里齐吐出一口浊气,“如果我没注意到他,他还会敲敲玻璃,然后冲着我笑。”

  “好像只有我能看到他。”

  柏嘉良背后泛起一丝寒意。

  “说来惭愧,哈,他差点成了我的童年噩梦。”

  “所以,当他这次出现,并且请求我做这些事的时候,”里齐抿抿唇,摇头,“我没法拒绝。”

  “他是不是长的很普通?”秦唯西开口问。

  里齐望了她一眼,用力点头。

  “是,普通到没有任何值得记住的特点。”

  柏嘉良按了按太阳穴,疲倦地闭上了眼。

  又是他。

  哥哥……

  列车长办公室里陷入了沉默,只有铁轨与列车碰撞的低沉嘶吼。

  “……我所知道的就这些了。”里齐率先打破了沉默,摊手,抬头看向窗边,意有所指。

  秦唯西站在那,手指搭在窗边,远眺窗外,没有接话。

  “公爵大人,还有什么我能配合的吗?”以武力与铁血闻名的黑狼王面露一丝焦躁,可在秦唯西面前却依然表现得礼貌又谦卑。

  “有,”秦唯西头也不回,轻声说,“先不要去见你女儿。”

  里齐顿时抿唇低头。

  “小狼,不要着急,等过完这一夜。”秦唯西转身笑笑,缓步走了过来,抬手。

  里齐明明比她高出不少,却谦卑地弯下了身子。

  秦唯西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丢失了十五年的女儿,那个小侍应生,她记忆里还藏着一些东西,”她声音低沉,“藏着,那个男人选择做这一切的理由。”

  “他为什么发邀请函,他为什么让这里成为全球直播,为什么让全世界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里。”

  “讲道理,如果没有他插手,”秦唯西扭头看柏嘉良,“全世界的注意力应该都在人类内战上。”

  黑狼王深呼吸了好几次,胸膛不断起伏。

  柏嘉良终于从他的狼眸中看出了一丝难过和野性。

  “不要不服气,”秦唯西摇摇头,声音冰冷了些,“小狼,你知道那个男人的野心吗?”

  里齐摇摇头。

  微凉的手拍了拍他的肩,冰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想颠覆神明。”

  秦唯西说完,牵起了柏嘉良的手,推开门往外走,留下一个错愕惊异的里齐。

  ……

  “小特米娅似乎一时半会没有睡着的迹象。”两人回到了她们的情侣包厢,秦唯西双手枕在脑后,平躺在柔软的床上,微闭着眸,睫毛轻轻颤动。

  柏嘉良侧卧在她身旁,背对着她,隔了有段距离,哼唧了一声,没有回答。

  她看起来心事重重,手指卷着心形大床粉红色的纱帐,卷了一圈又一圈。

  “看来我们得等到晚上。”

  “没是,快了,不差这一会儿。”

  “我刚看了下地图,明天就能到兽境首都,这趟旅程也就要告一段落了。”

  “嗯。”

  “还有些虫子没有抓出来,他们一直没有暴露,也不知道他们藏在了哪里,要抓出来还真有些难度。”

  “是啊,希望杜克能查到点什么。”

  “我刚去看了那些‘尸体’,他们附在铁链上的灵魂都回归了,生命力也在慢慢恢复,我用血魔法刺激了一下血液再生,估计到站的时候能苏醒一两个身体不错的。”

  “挺好。”

  “在想什么?心不在焉的。”温柔的声音骤然近了,身上顿时落下了一片阴影。

  柏嘉良茫然抬头。

  公爵大人撑着身子,低头看她,那张清冷的脸上都是关切。

  “我没事。”柏嘉良迟疑了会,伸手环住她的脖颈,将脑袋埋在她肩窝处,狠狠吸了几口气,嗅着那令人安心的白茶香味,闭上眸,面色有些疲倦。

  “柏嘉良,你就差把‘我有事’三个字写在脸上了。”秦唯西叹口气,伸手,摩挲着她的鬓角,按着她的头皮。

  “……秦唯西。”过了好一会,怀中响起了一声低沉嘶哑的声音。

  “别怕,”公爵大人维持着这个腰酸的姿势,温声安慰,“我在呢。”

  “我没怕!”嘶哑的声音响亮了些。

  “这个时候还嘴硬。”

  柏嘉良不说话了,包厢里又陷入了沉默。

  又过了不知多久,秦唯西一直没有更换姿势,也没有把身上人拆下来的意思。

  “秦唯西。”

  “嗯?”

  脖颈上骤然吐出一口长长的热气,柏嘉良用鼻尖胡乱拱了拱她。

  “我想到了。”

  “我知道你想到了,”秦唯西安抚地拍着她的背,“你这么聪明,你当然想到了。”

  想到了这个故事,还没说完的部分。

  想到了那个诡异男人开“全球直播”的目的。

  “想到的那一瞬间还只是震惊和起鸡皮疙瘩,”柏嘉良低声说,“但现在,回过味了。”

  “他是个疯子。”小家伙的语速快了起来,狠狠念叨重复着同一句话,“他tm就是个疯子!”

  “啊哈,”秦唯西笑了,“我以为你早就意识到这一点了呢。”

  “他绝不可能是我哥哥,我不可能有哥哥,”柏嘉良抬头看她,眸子里有些血丝,有些茫然,“但,他真的有种熟悉亲昵的感觉,所以我也一直觉得他会是个好人。”

  秦唯西闻言,也陷入了思索。

  “我也是。”

  良久,她缓缓吐出一句感慨。

  “我的确没有察觉到他的任何恶意。”

  缠着她脖颈的手瞬间又抱紧了些,带着一丝得到认可的喜悦,和一些难以言明的眷恋和依赖。

  “其实,我以为你反应不会这么大来着。”秦唯西的腰终于有些撑不住了,抱着怀中人,一个转身躺下,按揉着她的太阳穴,语气轻松地调笑着,“毕竟某人说过那么无知无畏的话啊,什么【仲裁神明】之类的。”

  “这又不一样,”柏嘉良乖乖躺在她怀中,微凉的肌肤与滚烫的肌肤紧贴,低低地回应,“我可没想着……要做这种事。”

  “倒是你,秦唯西,”她抬起头,凝视着面前人的面容,“你不怕么?”

  “阿忒若普斯她,她可是你朋友,精灵的灾难我们也一起经历过,很明显他也得逞了,如果……”

  她语速越来越快,却有些说不下去了。

  可在已经想到那个恐怖答案的情况下,公爵大人却依然一如往常的平静。

  “……唔,如果我说我其实有点怕,你信么?”秦唯西轻笑着。

  柏嘉良咬咬下唇,不说话。

  “是真的,我是真的有点害怕。”秦唯西顿了顿,声音更轻了。

  “但我怎么能表现出来我害怕?”

  “事情已经够糟糕的了,我们就算做了这么多,他的计划也都全部实现了。”

  “种子已经种下。”

  “如果我再害怕,”秦唯西低头看着怀中人,温声道,“谁还能面对那样的恐惧呢?”

  柏嘉良静静看着她,突然凑了上去,用力磨蹭着她的脸颊。

  “……嘶,干嘛?!”

  “我是您的旅伴,现世唯一的旅伴。”

  “所以呢?”

  柏嘉良腰部用力,一翻身,带着身下人一起翻了过来,用力反抱住了秦唯西,手指颤抖地抚摸着她的太阳穴,声音却很平稳,甚至还带着笑意。

  “所以……您可以在我这里,卸下那些包袱,稍微害怕一下。”

  “……柏嘉良,你给我放开。”

  “别有顾忌啦,您就当休息嘛,我不会嘲笑你的。”

  “放开!”

  这次还没等柏嘉良再坚持,秦唯西就抢先开口,语气无奈。

  “小特米娅睡着了,我们该干正事了。”

  “诶,不是要晚上吗?”

  “现在已经是晚上了。”秦唯西挣脱柏嘉良的怀抱,指指窗外清冷的月光,撇了她一眼,哼哼一声,“还说我可以害怕一会,之前某人的情绪可是低落了很久很久呢。”

  她起身,头也不回地掀开了纱帐,往外走。

  “诶,您等等我!”床上响起了手忙脚乱的衣料摩挲声。

  秦唯西唇角泛起一丝笑,推开包厢门,靠在了走廊墙壁上。

  “太阳一样的小家伙。”她喃喃自语,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有点幼稚和执拗。”

  她唇角的笑意慢慢扩大了。

  “也……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