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浮目送着车辆在海畔大道驶远,第一次以开心姿态面对林声的离去。愉悦情绪渲染下,就连平时总跟她对着干的阿绵都顺眼起来。
捂着那写着林声签名的欠条,江浮对半个月后的见面充满期待。只是她忽然不想林声按时回来,而是临时延迟一天半天。
双倍奉还,听起来就很诱人。
就在江浮沉浸于和林声更进一步的喜悦中时,她接到了秦奈的邀约。
自从突发过敏休克,秦奈就时常不见了人影,现在却忽然主动联系。
“我想回洝州了。”秦奈说。
“你怎么了,”江浮听出秦奈情绪的反常,她把进录音棚捣乱的阿绵往外赶,又问:“你不是已经打算暂时定居港城了吗,怎么现在又变了想法?”
莫如是被她父亲扣在家中,短时间无法再回洝州。秦奈考虑到她在洝州没什么好友,就有意把之前和别人合伙的工作室转让,打算和莫如是一块留在港城发展。
更深层的原因她从未提及,江浮却心知肚明,是为了乔颂今。
“我订了票,今晚十点的航班,”秦奈那边很嘈杂,“好友一场,我要离开总该和你说明,以后我很可能不会再回港城了,希望你和林声能早日走到一块。”
江浮本以为秦奈只是一时兴起,没料到她下了那么大的决心,说走就走。她关掉调频设备,下楼抓起车钥匙就往外走。阿绵飞奔着想挤出来,被她生生塞回去关上了门。
“你在哪儿,先别着急好么,等我过去再说。”
江浮赶到时,秦奈仍呆在她租住的房子里。
港城正值暑热三伏天,她却没有开空调,以手臂盖着眼睛怔然躺在客厅沙发上,面前放着一副还没完成的素描画。
她听到开关门的动静,移开满是炭墨的手,侧头看着走近的江浮。
“你来了。”
她知道这段日子江浮和林声去了默尔斯,陪护林虞做移植手术。现在两人回国,就证明手术已经成功,不久后林虞便能乘孟行恪安排的专机回来。
“阿虞终于不用靠机器艰难维系,终于能全身心投入绘画事业,”秦奈翻了个身,满面颓唐,“我,很为她高兴。”
江浮把车钥匙放在茶几上,默默走到秦奈身边。她伸手撩开乱蓬蓬的粉毛探了探额头,确认秦奈没有生病后才坐下来。
“说吧,怎么了。”
“你别想那么多,”秦奈闭起眼睛,再次以手臂挡脸,转移了话题,“你和林声进展如何?”
这个问法,让江浮想起在默尔斯医院那晚。下楼录制旅鸫鸣叫前,乔颂今也问过林声关于进展的问题。
不知她们所谓的进展,是不是同一个主语。
江浮翻了翻口袋,把那张签着林声名字的纸条递来。
秦奈一眼就认出是林声亲笔,她不知道十五天是什么约定。只是看着江浮如此高兴,总不会是坏事。
“今天总会比昨天好,明天也会比今天好,”她把欠条塞回江浮手里,扯起牵强笑意,“你和林声确实在慢慢步入正轨,曙光就在眼前。”
秦奈从前那么积极向上,现在忽然蔫巴下来,事出必有因,她却闷在心里不愿意说。
江浮隐约觉得秦奈的变化和某个人有关,却没有直接问,而是换了柔和无锋的方式试探。
“刚刚回国时差没调过来,感觉做什么都提不起积极性,我今晚约了乔颂今,你收拾收拾一块过去。”
其实她回来后谁都没联系,更不存在约乔颂今的计划,这不过是套秦奈的幌子。
“我可以不去吗?”秦奈挡着脸,声音细弱。
“不行。”
问题根源果真出在乔颂今身上。
江浮看秦奈闷得满头汗,默不作声开了空调又从冰箱里启了两瓶冷饮,“如果不介意的话,和我说说跟乔颂今怎么回事,为什么两个月没见,你变得这样沮丧,从前天天跟打了鸡血似的。”
秦奈佯笑,“收起你的读心术,别往我身上使。”
可是笑着笑着,她又被落寞掩盖。
“我表白了。”
答案在意料中,江浮毫不惊讶。
她看到了放在客厅角落的两只鸟笼,还有专门喂鹦鹉的饲料,心中早已澄明。
她们离开这段时间,乔颂今必定时常带着光光过来,甚至很可能留住。
“她拒绝了我。”秦奈又说。
她好像陷入了自我否定的怪圈,乔颂今的拒绝吸走了浑身力气,让她干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为什么?”
“她说我太小,可我总觉得不是这个原因,二十六岁在她眼里,竟然是“还太小”,真是可笑。”
江浮善意提醒,“在她眼里,或许不只是你,连我,还有林声,都是小孩。”
乔颂今前阵子过了生日,现在已经三十七岁。她心中有顾虑,或许是年纪,或许是曾经和顾鸢的恋情,又或者是网上那些铺天盖地的负面新闻。
人站在不同阶段不同角度看事情,得到的理解也完全不同。
年下者一腔赤诚热忱,为爱可以撞南墙数遍不回头。年长者心底长存顾虑,希望在陷得更深前抽身而出。
她和林声看似曙光在前,只要两人都勇敢地迈出一步,就可能得到完满结局。然而事实上,她所面临的困境,和秦奈没什么不同。
林声心有顾虑,江浮在努力消除那些左右她的隐忧,慢慢又漫漫。她们现在的状态就像脱轨列车,往何处行进全凭江浮。
她走得很累,可若要放弃,她也做不到。
“她现在连我的电话都不接。”秦奈泄气道,她的手耷拉下来,垂在地毯上。
江浮立刻拿出手机,从通讯录里翻出某个号码。
秦奈警惕坐起,慌张地伸手阻拦,“你干什么,不要打给她!”
然而乔颂今根本没接,铃声没响几下就被掐断。
秦奈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垮下来。
“你信我的话,现在收拾收拾,”江浮见不得秦奈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决定推她一把,赶鸭子上架,“我带你去乔颂今家里。”
“我不要——”
秦奈话还没喊完,就被江浮揪着后领,像抓小狗似地提起来。
整个人腾空而起,两秒后被杵在地上。
“……”
秦奈被迫洗漱换好衣服,还没彻底回神,就被塞进了江浮的车里,锁了车门。
“我知道你临时起意回洝州,多半是因为乔颂今,我不想你离开港城,可说破嘴皮也无法挽留,只能从乔颂今身上下手。”
“她不会见我的。”
“她见我就行,见我约等于见你。”
当初租房的时候,秦奈动了点小心思,选了套离乔颂今家不算远的公寓,现在要过去只有三十来分钟的路程。路上她一直在想该以什么措辞做开场白,想等会儿见到乔颂今该怎么办。可所想和所做根本不同。
江浮将车停在乔颂今家的门口,摁了十几遍门铃都无人回应,她有一瞬间怀疑,乔颂今是否真的打算切断和秦奈的联系。
“回去吧,我都说了她肯定不会见我。”
秦奈扯了扯江浮的衣袖,想把她拉走。
她十分后悔那天表明心意,更后悔在那之后主动亲了乔颂今。
如果没有发生那一切,她和乔颂今就还能保持原样。虽然没有发展,但起码不会后退,也不会演变成如今这种两难境地,让她如此难堪。
江浮拧了拧门把手,只听见咔嗒一声,密码门骤然被打开。
门根本没锁。
秦奈被吓到,她脑海一片空白,很怕乔颂今从里面走出来,立刻就要转身回到车上。没等迈开步子,就被江浮拉住。
“求你了,江浮,放我走吧,我不敢……”
秦奈眼角隐约闪现泪花,她上次那么害怕,还是在洝州听到那些闹鬼传闻。
江浮心知今晚秦奈回了洝州,事情就没了转圜余地。她对着门口摄像头颔首致歉,趁秦奈还没反应过来就拉着她走了进去。
门虽然开着,乔颂今却不在家。江浮站在玄关处喊了几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伴着一阵扑扇翅膀的声音,灰鹦鹉光光从角落盆栽钻出,欢快地朝她们飞来。
缩在江浮后面的秦奈看到光光,眼底惊惶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看着扑飞的鸟影,失神喃喃:“不对,光光为什么在家,乔颂今以前出去都会捎上它的。”
江浮想起什么,她打电话给林声,不过五六秒就接通。
林声那边似乎正在举行开机仪式,导演慷慨激昂的演讲掩盖一切,她冷然的话传到江浮耳朵里,只剩一点尾巴。
“有什么事让冯澄处理,我现在抽不开身。”
“乔颂今在你那吗?”
“……她很少到剧组找我。”
江浮一听,彻底没了头绪。她担心打扰到林声,嘴快地说了两句话就准备结束通话。
挂断瞬间,林声被杂音遮掩的话传来,“她昨天跟我提过,要见顾鸢。”
顾鸢两个字扎在秦奈身上,她的脸色白了几分,挣开江浮的手就往外走。
恰在这时,从来只会喊“美女”“老婆”的光光忽然大叫。它清了清嗓子,喊了句十分奇怪的话。
“撑潘揪关——撑潘揪关——”
“你说什么?”
光光又复读机似地重复了几遍,可江浮根本听不懂。她想起自己在默尔斯时靠翻译器过了两周,于是打开软件捣鼓了会儿,切换成国语口音模式。
在翻译器下,光光的话终于清晰可辨。
“城畔酒馆。”
此时,城畔酒馆。
“阿乔,我后悔了。”
顾鸢满怀期待地看着乔颂今,却没有从她眼底看到哪怕一丝开心。
“如果你早八年说这句话。”
“现在也不迟!”顾鸢把就被震在桌上,急声喊了出来。
乔颂今笑得释然,她对任何人都难发起脾气,“我曾经确实刨心置腹地爱过你,这没什么可避讳的,可我爱你的时候你轻贱我,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顾鸢,我有脑子,不会觍着脸等你回头,我心里已经没有你了,没有谁会一直困囿于过去。”
顾鸢不愿相信,乔颂今曾经那么喜欢她,怎么可能被八年时间消磨掉。她想到秦奈,眼底发起狠,“你不答应她,是觉得曾和我在一起是污点吗?”
乔颂今避开了这个问题,“如果没有事,今天就这样吧。”
顾鸢倒是不着急,她闷了口酒,意味深深地威胁,“阿乔这样离开,难道不怕我把那段视频公布到网上,你和我的——”
随着清脆的巴掌声响起,顾鸢的脸偏到一侧。
她拿舌头顶了顶口腔内壁,眼底闪过阴蛰怒意,片刻后又恢复如初。
“这次要多少,”乔颂今彻底对顾鸢失望,“拿了钱就把视频销毁,传到网上毁了我,你也不能置身事外,给彼此一个台阶,非要闹到不能收场吗?”
网赌带来的债务,无限放大了顾鸢的劣根性,她早就不是多年前乔颂今所认识的模样。
“阿乔,我们最后喝一杯,就这样结束吧。”
乔颂今冷声拒绝,“我开车。”
顾鸢眼底闪过喜色,“所以你这是隐晦告诉我,你不想结束吗?”
乔颂今夺过自己原先喝了一半的酒杯,仰头喝下后不再多做停留,起身想要离开城畔酒馆。
可她终究低估了顾鸢的劣根性,刚刚争吵的间隙,酒里已经被加了东西。
刚走到门口,眩晕感就铺天盖地袭来。
乔颂今扶着门框才勉强稳住身形,她不敢置信地回头,顾鸢已经走来将她揽入怀抱。
“滚开……”
酒保收到乔颂今无声的求救,怯怯地想上来阻拦。
他还没开口说一个字,就被顾鸢恶意昭揭的目光吓退。
“除了你,我什么都没有了,阿乔,现在你也要离开,我不甘心。”
手机持续响个不停,乔颂今想挣开束缚接听,却被暴怒的顾鸢扔到墙上摔得稀巴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