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声没有看出任何异常,唯一值得警惕的是,那个人的关注列表里,只有【尘音】和她的微博个人号。
二者毫无关联,不可能顺着摸过去。
江浮成了首要怀疑对象。
林声拉开滑轨门走到阳台边,很担心自己在醉酒后说漏了什么。
暴雨已经停歇,角落两株扇尾葵的棱叶却还在滴水,只是轻微触碰就迅速濡湿她的衣摆。
这栋别墅修建多年,有些地方已经沉降,雨水汇聚到庭院坑洼处排不出去,将花圃泡了个透,不出几天就会被沤烂根部。那些花盆已经被搬到高处,经过昨夜暴雨,凋零后只剩光秃的花心,各色花瓣漂浮在水面。
江浮来海湾这么久,头一次遭遇这种突发事件,之前没有特地关注过排水口。她望着被浸泡的偌大庭院,只能挽起裤腿淌在浑水中慢慢摸索。
“排水口在花圃西北角五米远的地方,很可能是被淤泥堵住,所以积水不退。”
江浮回头,看到了站在二楼阳台的林声。
她抬腿往花圃西北角走,那些漂浮的花瓣聚拢在周围又随水波荡开。
“我在厨房留了早餐,现在这个点,叫午餐更贴切。”
林声没动,她远远看着那背在身后的右手,想起昨夜江浮以指腹擦过她唇角时,缠绕绷带激起的粗粝感。
“你回来吧,”她说,“那片地不久前碎了块玻璃,没有清理干净,稍后我让工人过来排水。”
要是江浮两只手都受伤,她自己呆在海湾,生活自理都成问题。
江浮性子不执拗,听话地收住脚步往回走。
只是还没淌出十步远,就见阿绵窜上阳台栏杆,躬着身作势要往被水淹没的吊床跳。
她来不及多想,急喊了声,“拦住它!”
阿绵身形庞硕,动作却是矫健,林声还没来得及阻拦将它抱下去,就听见‘扑通’一声。
前后不过半秒,它已经砸在了水里。
“……”
哀惨的猫叫瞬间响彻院子,阿绵被水围困,努力扒拉吊床边缘避水,结果还是弄湿了干净的毛发,一副狼狈的滑稽相。那只它想抓住的小雀受到惊吓,啼鸣几声扇着翅膀飞远。
江浮笑意难收,可她看到那双铜色眼睛直直盯着自己,心底大骇立刻往后退。
“你敢——”
她速度再快,终究比不上怕水的猫。
阿绵刚刚被小雀吸引了全部注意力,从阳台跳下来才知道下面全是积水,怎会放过这唯一的救命稻草。它弹跳力惊人,隔着三米远依旧大着胆子扑来,像个挂件似地牢牢锁住江浮。
江浮被泥水糊了满身,太阳穴疯狂跳动。奈何这死猫像狗皮膏药似的,怎么都撕不开。
她压着一肚子气稳住身形,和阿绵抗争的功夫,忘了阳台上还有人在看着。
这场闹剧尽收林声眼底。
也悄无声息定格在了她的相册中。
原本一分钟就能走完的路,因为阿绵捣乱,从花圃走上石英阶梯足足花了五分钟。
江浮迫不得已回房间换洗,等她裹好浴巾擦着头发出来,发现林声挽起袖子坐在天井旁边,正慢慢兜水冲洗阿绵身上的泥点。
“我来吧,阿绵爱扑腾,等下再弄脏你就不好了。”
林声没有回答,只是淡淡瞥了眼江浮的右手,又兀自挤出一泵宠物沐浴露,揉搓出泡沫后往阿绵身上涂去。
江浮循着目光看了眼自己的手,浅显的关切尽在不言中,心头莫名升起点难以觉察的甜意。
二人心照不宣,都刻意避开了昨天下午在江浮卧室的事,没有提及。
江浮看阿绵一脸舒服享受,暗暗踢了踢那洗澡的小盆,“你不是怕水吗,从前我给你洗澡那么闹腾,怎么现在变得这样温顺?”
阿绵不想在水里多呆,可碍于给自己洗澡的是林声,只能窝在盆里等待泡沫冲洗干净就逃离。它听到江浮的话,只是睨了眼又高冷地撇过头。
江浮终于知道什么叫猫随主人。
泡沫被冲洗完后,阿绵着急地扒拉着水盆边缘想往外跑。只是前爪刚迈出去,江浮的手就盖在了圆滚的脑袋上。
洗干净的毛发瞬间多了坨沐浴露。
阿绵:“!”
林声:“……”
痛苦的洗澡刚结束又要重来,阿绵紧紧盯着江浮,生怕又被下黑手。
直到被林声抱起来擦干水分,它才敢放下警惕心。
吹风机通电后,本该离开的江浮却忽然走到旁边,把阿绵往旁边挪了挪,和它排排坐。
她笑着说:“我头发也没干。”
呼啦的风声瞬间止住,紧接着吹风机被递到面前。
江浮没有接过,只是举起受伤的右手,眼底笑意愈浓。她似乎完全不拿林声当外人,只是裹了条浴巾就下了楼。
林声站在身后望着那还在滴水的发梢,不自在地移开目光。她终究没有说出拒绝的话,将风力调大,任潮湿的发丝在指尖穿梭。
江浮看着阿绵,得意地挑了挑眉梢。
她拉过药箱,拆开绷带自顾自消毒上药,林声帮吹头发的喜悦完全替代了痛觉。
“这伤要一直不痊愈,其实也不见得是坏事。”
吹风机噪音太大,林声没听清,“什么?”
“我说,”江浮拿棉签戳了戳伤口,感受着双氧水浸透掌心的涩感,“和你相处,我很开心。”
她从前在原世界顺风顺水,但没什么追求,过一天跟过两天没有区别,遇到林声后,静如死水的生活才开始有了变化。
或许曾经有过许多次不愉快,可只要她们慢慢往好的方向发展,就是值得庆幸的事。
林声还没有回应,气不过的阿绵就开始作妖。
它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位置被抢占,哪里能咽下这口气,当即想用脑袋把江浮推开,连吃奶的劲都使上,眼前人仍纹丝不动。
江浮把棉签丢入垃圾桶,正要笑它不自量力,却忽然感到胸前一凉。
原本裹得严丝合缝的浴巾被阿绵使坏勾开。
它连毛发都不肯吹了,跑得只剩残影。
浴巾散开,本来还能遮掩着江浮的背脊,可在吹风机风力的持续输出下,迅速滑落到了腰间。
客厅陷入诡异的安静中。
江浮背对着林声,加上披散身后的长发遮挡,只能隐约瞧见她没有赘肉的腰线。
原本这也没什么要紧,只是林声无意中一瞥,看到了江浮蝴蝶骨上那几道还没消退的抓痕。
这样敏感的位置,自然不可能是阿绵留的。
江浮单手把浴巾往上拉,假咳两声故作镇定地转身。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林声就快步往楼上走去,只留了句匆忙的话。
“单手也能吹。”
江浮看着那落荒而逃的背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林声害羞了?
她系好浴巾走进浴室,撩起头发对着镜子照后背,看清后才明白为何林声那么急着要走。
她该不该告诉林声,其实她的身体,不止蝴蝶骨留有抓痕。
林声走了,江浮只能自食其力拿起笨重的吹风机。
她并不觉得在林声面前袒露有什么要紧,为了感谢阿绵刚才歪打正着的助攻,主动将它找出来吹干了毛发。
上楼换好衣服后,江浮没有给林声独处的机会。她主动敲门进了房间,在进去瞬间听到了被迅速按低的音量。
【尘音】的典录之一,江浮昨夜听过,记得很清。
林声放下手机,转移注意力不去想刚刚的小插曲。她想起凌晨五点多新增的粉丝,忽然问:“那个人,是你对么。”
“是我。”
“我都和你说了什么?”
林声罕见地紧张起来,她不愿在江浮面前展现脆弱一面,很怕自己昨夜说了太多不该说的往事。
江浮没有放过林声细微的动作,她记起那些满含沉痛的话,摇摇头以善意的谎言作答,“只有尘音,其他你什么都没有提及,既然你还对这个账号怀有感情,为什么不尝试着重新捡起?”
“昨晚我把那些典录都听了一遍,没有杂音很空灵,适合我写书的时候用。”
林声听着这发自内心的夸赞,平静眼底有瞬间起了微澜,不过片刻又被抹平。
她回得生硬,“以后的事情以后说。”
江浮心中怅然,暗暗叹了口气。
人们总说“过段时间”和“以后一定”,这其实是不正确的。
“林声,拖延不好。”
“没人能以任何方式到达以后,人生由每一个当下组成。”
林声没有回应,刚敞开不久的心扉再次闭合。
江浮还想作最后争取,“如果你疲于打理,可以先将账号交托给我。”
这么好的典录,埋没了未免太过可惜。
江浮最终没有等到林声的答复。
她走出房间时一步三回头,心知林声抛弃这段过往的决心已定。
林声来海湾时,没有明确告诉冯澄离开的期限,本意是想在这里多留几天,至少不是今天离开。即使这两天发生了那么多啼笑皆非的小插曲,她却没有像从前那般急着回旧城区。
可夜半时分,她接到了一个陌生来电。
冯澄驱车赶到时,凌晨天色仍暗。
林声在客卧门前站了很久,抬起的手终究没有落下。
这些年她逃避过去,一直不敢重新拾起。
江浮的话,让她陷入了困顿挣扎。
等江浮醒来,林声已经离开多时。
她恍惚望着紧阖的主卧,失望地打算回房间。
转身瞬间,却再也迈不开脚步。
一张小纸条贴在客卧门口,像风中摇摆的鼠尾草,飘飘荡荡。
上面只有两行数字,赫然是尘音的账号和密码。
林声什么都没说,江浮却知道,她的心,已经被撬开小小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