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每个人最后都会住进那个地方。”◎

  周行砚不觉得连洗澡这件事都要自己代劳,云念天真懵懂,不代表云孟齐也希望如此。

  可水中的人正在缓缓下滑,快要淹没到鼻尖。

  周行砚把人从水里捞出来,刚碰到水中那具身体,对方像一只滑不溜秋的鱼,在他手里扑腾,惊叫着笑出声,“好痒啊!”对方躲开他伸到手下的那只手,带起翻飞的水花,溅到地面和他的身上。

  “你就是故意的!”云念捧着更多的水往他身上洒,报复他。

  最后浴室里变得一片狼藉,周行砚着实花费了一番功夫,将云小少爷洗干净,塞进被窝。

  已经是深夜,云念这次没有再因为意外而惊醒,刚一沾床,就安静地睡过去。

  周行砚去浴室,把自己一身仿佛从水里捞起来的衣服换掉,清理干净自己,也去睡下。

  这一夜很平静地过去,云念离家的第一晚,既没有像云孟齐担心的那样突发意外进医院,更没有蹬被子或者掉下床,一切担心都显得杞人忧天。

  第二天一早,周行砚自然醒来,回复过云孟齐和叶菲芸问候的信息,去喊云念起床。

  本来想着昨天奔波一天,云念这时候应该还在睡,但走进卧室一看,床上已经空了,被子随意地翻开在床上,枕头掉了一个在地上,还有一双乱丢在地上的酒店拖鞋。

  窗户开了半扇,带着水汽的风从外面吹进来,房间里的空气变得湿润,依稀残存着云念身上那股甜腻的气息。

  周行砚把窗户关好,几乎没有多想,直接就去了外面的观景阳台。

  云念趴在栏杆上,几乎上半身整个探出去,盯着港口正要出海的一艘巨大货轮,呜鸣声沉沉地在海面传开。

  云念踮了踮脚,将上半身探出去更多,像一只扒在鱼缸上的馋嘴的猫。

  周行砚看到他脚上什么也没穿,十颗圆润白嫩的脚趾努力支起身体,脚背上近乎透明的皮肤上隐隐现出青色的血管。

  露天的观景阳台,没有像云家那样体贴地为云念在房间的四处都铺上厚厚的地毯,从未想过有一天这里会迎来这样一个总是长不了记性喜欢光着脚乱跑的年少住客。

  周行砚走近,不由分说地将人抱起。

  云念此刻才发现他的到来,见他把自己往屋子里面抱,连忙挣扎:“放我下来。我会自己走路。”

  周行砚却是并没有把人抱回安宁逼疯的屋内,无视怀中人的挣扎,径直走到露天阳台一侧摆放的沙发上,将人放上去。

  云念往起爬,被抓住了脚腕,失去支撑,又坐回去。

  周行砚抓住那只冻得冰冷的脚放在自己膝上,对方不安分地踢了踢小腿,他只好收紧了些手上的力度,哄劝道:“别动,很快就好。”

  他把从屋子里带出来的鞋袜给云念穿上,动作有些不熟练,再加上云念的不耐烦,两人在沙发上僵持了好半天。

  云小少爷索性也不着急了,靠着沙发,把嫩生生的两只脚翘起来,离开他的腿,直接抵上他的心口,抱怨道:“你到底会不会啊?”

  周行砚不说话,低头调整着袜口的位置。

  云念自言自语地嘀咕:“你好没用啊,我爸爸比你厉害多了。”

  周行砚抓着他的脚腕,从自己的心口挪开,帮他穿好了最后一只袜子,最后又套上拖鞋。

  云念终于得以脱身,刚被放开,就回到刚才的位置。

  周行砚不放心地站边上看着,有点后悔选了在这个地方住下来。

  直到酒店把早餐送进房间,云念才总算回到室内。

  云孟齐打电话过来,云念今天没有急着挂电话,一边吃着早餐,一边心不在焉地和云孟齐说话。

  云孟齐问他:“乖宝,昨晚睡得怎么样,有没有好好盖被子。”

  镜头里,云念吃下周行砚递过来的剥了壳的鸡蛋,对着云孟齐乖乖点头:“当然了爸爸。”

  男人又用与外表截然不同的轻柔声音问:“那今天上午有没有什么安排呀?”

  云念想了想说:“上午没有什么安排,昨天玩累了,今天在酒店休息。”

  云孟齐看着儿子这副又乖又软的样子,笑得心花怒放,“那你好好玩哦,还要记得想爸爸。”

  云念点头如捣蒜,以为总算应付完对方,准备伸手挂电话。

  云孟齐根本没有结束的意思,怕他忘了似的又提醒一遍:“说了只有一周哦,一周就回家了对吧?”

  云念埋头吃东西。

  “宝贝,还有十多天就是你的十六岁生日了!”云孟齐诱哄道,“难道你就不想回来让爸爸妈妈给你庆祝生日嘛,爸爸昨天就让人给你设计了一个特别好看的生日蛋糕!”

  云念眼睛亮晶晶地看向他:“真的吗,那你有没有给我准备礼物?”

  云孟齐自豪道:“那是自然!你也不看看我是谁,我是最爱你的爸爸。”

  不知道是不是这件事成功取悦了云念,云孟齐又得以和儿子多聊了片刻。

  望着一旁稳重靠谱照顾着云念的周行砚,云孟齐又问云念:“有没有听哥哥的话?”

  云念继续乖巧点头:“我最听哥哥话了,哥哥很厉害的,很会照顾人,爸爸你就别瞎担心了。”

  周行砚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云孟齐那边已经有秘书在催着开会,终于挂了电话。

  云念呼出一口气,把喝剩一半的牛奶往旁边一推,不耐烦地说:“不吃了。”

  周行砚见他变脸变得如此之快,摇了摇头,简单收拾了下餐桌,然后转身去拿自己的外套。

  云念一扭头看到他要走,问:“你要出门吗?”

  周行砚特意趁着今天云念休息,出去办一点自己的事情,便含糊道:“嗯,有点事。”

  云念顿时也从沙发上爬起来,去拿自己的外套,跟上周行砚,说:“我也要去。”

  周行砚看着他单薄的样子,不是很赞同:“你在房间好好休息,我中午就会回来。”

  云念才不管他什么时候回来,“我不累,我也想出门。”

  周行砚知道他这次出了门就像一只关不住的鸟,哪肯轻易像从前一样困在原处,只好把人带上。

  半路上,周行砚提前跟他坦白:“我要去墓园,见我父母。你要是不喜欢,我先送你去这附近的游乐园,你在那里等我就行。”

  云念望着地铁上进进出出的乘客,说:“我为什么不喜欢。”

  周行砚以为他在问自己,一时间没想好要怎么回答。

  只听他又接着说道:“我们每个人最后都会住进那个地方。”

  那声音低低的,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说给周行砚听的,带着一贯的散漫。

  周行砚就没再劝说。

  今天的风很大,两人来到山脚下的时候,树枝乱颤,一些瘦弱的树苗好像要折断在大风中。

  云念被风吹得眯起眼睛,打量着入口那些卖花的商贩和买花的顾客。

  周行砚拿出围巾,把他严严实实地包好,露出一双清凌凌的眼睛。

  距离上一次过来看望父母已经过去数月,砖缝的泥土中长出一些杂草,墓前多了一些落叶。

  那些落叶被风吹得四处乱飘,草也被冻成枯色,山腰上的风好像更冷了些。

  两人来了有一会儿了,周行砚远远地站着,盯着墓碑一动不动。

  云念怀疑他被冻僵了,从他身上的包里翻出一条和自己一样的围巾,给他围上。

  周行砚本来就比他要高,现在又踩在台阶上,他不得不走到台阶上面,接着踮起脚,才成功给周行砚围上这条围巾。

  周行砚随着他的举动转着眼珠,盯着他看,以为自己面前换了个人。

  云念忙活完,欣慰地感慨道:“好了,这下你的爸爸妈妈见到你就不会不停唠叨你穿得太少了。”

  周行砚想说不是所有父母都活得像云孟齐那样,也不是所有人都天生像面前的少年一样脆弱易折。

  他捏了捏云念被冻红的指尖,说:“辛苦你了,多谢。”

  云少爷很少这么屈尊降贵地帮助别人,听着这一声道谢,竟是有点难为情,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淡定地摆了摆手:“这有什么。”

  周行砚望着他毛绒绒的后脑勺,在围巾下面轻轻勾了下唇角,来到墓前。

  花了点时间把四周清理干净以后,放下带来的鲜花。

  云念一看,连忙也把自己刚才在山脚下从好几个商贩那里挑来的那捧花放上去,然后退回来,在周行砚身边规矩地站着。

  周行砚始终沉默,以至于他也有忽然有点局促,盯着墓碑上的照片,照片上眼神温柔的男人好像也在望着他笑。

  他下意识说道:“你长得真像你爸爸。”

  周行砚轻声开口:“以前很多人都这么说。”

  云念有点苦恼:“我也想像我爸爸,一样强壮。”

  他的苦恼丝毫不似作假,周行砚宽慰道:“叶阿姨长得很美。”

  云念偷偷跟周行砚说:“可是她一点也不像你的爸爸妈妈看起来那么好说话,她太凶了,我有一点害怕她。”

  周行砚装作没有看出来云小少爷此刻流露出来的瑟缩模样,意外道:“真的吗?”

  云念看了眼墓碑上二人的照片,决定在去世的长辈面前做个诚实的人,向周行砚坦白道:“当然是真的,上次我在家里欺负你,被她抓到的时候,其实我都害怕得想哭了,你都没有看出来吧?”

  周行砚说:“没有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