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风晏总会想,若是能找到从千年前活到现在的人就好了,可以问问在他们死后,修真界和执法盟发生了什么。
如今只能根据执法盟那些官方的记载推断,很多地方都模糊不清,难以溯源。
比如春和山当时虽然被梁长老记恨,但实力仍在,而且宗门有师尊坐镇,上下齐心,在四大宗门里,绝非垫底的那个,不是能任意摧毁的一个宗门。
究竟是什么导致了春和山的衰亡和消失,师尊他们,是否也和他与凌然一般,带着罪名一同湮灭?
方才进入冰原时,刘长老因为此处大风,下令众人不再御剑,改为步行,现在一行人平安无恙走出了冰原,便继续御剑。
风晏和凌然并肩站在宽大的裂川剑上,跟在修士们的末尾。
他垂下头,看见衣衫掩盖下自己的双腿,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几乎一直在御剑,而他站了这么久,一次都没有觉得双腿疼痛过。
看来那真火不仅治愈了寒症和眼疾,还连带治好了他的腿。
修真界其实多得是洗精伐髓的丹药,但千年前执法盟汇聚了当世顶尖修士,手段层出不穷,所以他们对他造成的伤,即便隔了这么久,也没有办法治愈。
没想到被真火一烧,什么都好了,比传说中活死人肉白骨、治愈一切顽疾的神器或者神药更加靠谱。
息风在他体内沉寂多年,现下也有复苏的迹象,照这个速度,等出了秘境,他和凌然的战力就会完全符合大乘初期这个境界该有的实力。
凌然一直关注着他,自然看到了他的动作,“你的腿……”
风晏知道对方问的是什么,便点头道:“托真火的福。”
“这真火堪比包治百病的灵药啊,”凌然十分好奇,他摸着下巴,“既然能治好你的寒症眼疾和腿疾,那是不是也能治好心魔?”
“不如回到景明院之后,我拿真火烧一烧那些客人,你看怎么样?”
虽然知道凌然是在开玩笑,但风晏看着他,又看了看前面那些人,思索一阵子后道:“是没有那种……感觉了。”
那种感觉很难形容,可以说是感觉自己和周围的一切都并不真实存在的虚无感,也可以说是和世界隔着一层雾气的疏离疏远感。
“只是不知道究竟是因为恢复了记忆,还是因为真火了。”
寒症、眼疾和腿疾,说到底都是□□受伤,真火淬体过后恢复健康,也算正常,可是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感觉,也能被真火影响么?
风晏有些迟疑。
因为在沈澈的手记中,他看到过通过物理手段刺激人的大脑,从而缓解病症的例子。
这时,凌然的脸忽然放大,是他凑近了自己,一副将要吻下来的样子。
风晏微微睁大了眼睛,却没有后退。
对方总是这样,说着说着就要亲亲抱抱。
他已经准备好对方温热的唇落下来,却迟迟没感觉到属于嘴唇的柔软,只是凌然的鼻息热热的围绕在颈间,让他的肌肤有些发痒。
片刻后,他听到凌然笑着问:“那你现在,是不是有更喜欢我一点了?”
风晏认真想了一下,“我……”
“我”字刚说出口,柔软的唇便印下来。
他被这出其不意的吻打得措手不及,接下来要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凌然落下一吻后就迅速离开,眼带笑意地看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风晏感觉凌然好像很喜欢看他现在这样不知所措发呆的样子。
凌然没有催促,扭过头去专心跟队。
越往前走,冬日的景色便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草木枯黄的秋景。
若此处不是机缘和危急并存的问天机,仅仅是作为放松心情的游玩之地,也是非常不错的选择。
路旁有大片不同颜色的菊花盛放,山谷有流水潺潺,草原有看不到尽头的天际,荒漠有别样的风沙。
风晏想着凌然刚才那个问题,过了一会儿,才听凌然问:“有么?”
他瞧着凌然歪头乖乖等着自己答案的模样,脑海里破天荒浮现出“可爱”这个词。
不知道如果让千年前执法盟的人看到,有朝一日那威名在外的千秋魔尊被用“可爱”来形容,会不会惊掉下巴。
风晏沉吟一番,还是决定说实话:“我不知道。”
紧接着又补充道:“人的心理变化是一个缓慢的过程,仅凭一时半刻的情绪,不足以下结论。即便是我,也需要一段时间的分析来断定自己的状况。”
凌然长长地叹气,有点拿他没办法,“阿晏,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有点……没情趣?”
上次风晏说自己不知道,那是真的不知道,还带着迷茫和无助,这次的不知道是没办法下定结论,是很理智地在分析。
但是感情这回事,本身就是不理智的。
风晏这么理智,总会让凌然有种患得患失的感觉。
仿佛只有自己一个人,对这段感情是真的在意的。
凌然望了一眼天际,郁闷地想,什么时候能听到风晏的剖白呢?
情深意切倾诉心意的风晏,是不是只能在话本里看到了?
“没有。”风晏摇头道。
与其说是没有,不如说是没人有机会对他做出这番评价。
一个人有没有情趣,是在长久的日常生活逐渐展现的,而跟他有过这种时间较长的亲密接触的人,应该是不存在的。
春和山的那些人,他和他们的确曾在一起长久地生活过,因为毕竟同出一门,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但谈不上亲密。
若是说凌然,当时他们关系虽然已经到了生死相依的地步,却从未一起生活多于半个月过,可以说是相聚多、分离也多。
用沈澈的话讲,应该叫做“异地恋”。
见凌然仍在笑着,身上却散发了止不住的丧气,风晏想了想,隔着衣袖拉住了他的指尖。
衣物在此刻好像不只是摩挲着手指,还酥麻到心里。
他知道凌然偏过头在看自己,但没有回看过去。
“在灵力溢散之前,我就已经醒了,只是意识还停留在你……你消失的那一刻。”
他握紧了凌然的指尖,没有再去想那个一直刻意压制的画面,“我想,世上若没有了你,我活着,也没有什么意趣。”
“我有没有情趣,我不知道。可只有你,让我有过最炽烈的爱与恨。”
如今想来,风晏天生淡漠,可能是因为他本体是神兽,和人类终究并非一类,难以感受人类,也是寻常。
只有凌然是不同的。
有初仙君说他是身心崩溃导致的灵力溢散,“身心崩溃”四字,确实是一针见血。
从修道那一刻开始,修士们就被教导要顺应天命,风晏也一向如此行事,但那些让他想要逆天而行的事里,凌然出现的次数最多。
他不愿顺应天命,让凌然死去,也不愿接受世上再没有了凌然这么一个人。
若非在凌然去后片刻,他便也吐血而亡,说不准这灵力溢散的时刻,会提前一千年。
凌然感受着指尖的触碰,脑海里一遍一遍地把风晏刚才所说的话重复播放。
他收回说风晏没有情趣的话。
院长大人简直是太有了!
这种一本正经,带着理智的平静的剖白,才是最能击中人心的!
让他简直要炸开了!
真恨不得就地化身凡间过年时所放的烟花和炮仗,一飞炸到天上去,让所有人都能瞧见!
根本压不住上翘的嘴角,凌然一开始是闷笑,后来直接笑出了声。
自从跟踪刘长老开始,他们身边便设下了隔音结界,因此没人能看到他们,也没人能听到他们说话。
好久没有过这么酣畅淋漓的感觉了,像是跟风晏打了千八百回合似的。
虽然这个形容有点奇怪,但是不妨碍他觉得开心。
要不是地点不对,场景也不对,凌然觉得自己应该已经和风晏在举行成亲之礼了。
说起来千年前他无聊的时候,曾经围观过四大宗门里掌门亲传弟子成亲,那场面可谓是极其盛大,全修真界的人,不说全来了,至少也是三分之二都到场了。
那时候觉得人多聒噪,现在想来,他和风晏到时候成亲,那场面绝对不能逊色于那个掌门弟子。
凌然想这些也就一息的时间,接着他按住风晏的后脑,双唇轻触后便分开,他话里是明显的笑意,“你说到时候我们成亲,要请多少人?”
“嗯?”
风晏这才意识到,自己就说了几句话,凌然便想到成亲的事了。
对方一向思绪跳脱,他一般是能跟上的,但这次是真不知道,凌然的想法是怎么拐到请多少人上去的。
凌然虽然爱看热闹,但他记得,他是不喜欢那种人山人海的嘈杂环境的吧?
“哈哈哈,还是出去再说吧。”凌然朗声一笑,他撩开两人的衣袖,实实在在握住了风晏的手。
他们成亲的阵仗要是真搞得更加宏大,最起码也要筹备半年以上。
对修士而言,十年百年都是弹指一挥间,但对于迫切的凌然而言,那就是度日如年,太久了。
他还没冷静下来,所以满脑子还是成亲的事,直到被身边修士们的窃窃私语拉回到现实。
“这地方景色倒是不错啊,比我们宗门后山还漂亮。”
“是啊,我随师兄弟们下山历练也有些时日,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地方。”
凌然伸手拍了拍额头,把那些这时候不应该思考的东西收了回去。
前方正经过一片枫树林,林边有一湖泊,漫天枫叶极致的红和湖水干净透亮的青绿相辉映,如入幻境一般。
湖面上有几只鲜红的枫树叶,悠然地飘荡。
风晏抬头见到这般瑰丽景色,不知为何心底慢慢浮现一丝警觉。
就进入秘境以来的经历而言,好像景色越美的地方,便有越厉害越难以应对的危险。
就如同在凡间,越是美丽漂亮的植物和动物,有毒的可能性就越高,一旦吃下或是触碰,都有死亡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