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眸的时候，许璟之的后背是一阵汗湿。他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亲手杀了傅安时。
刀刃插入皮肉，在骨骼间擦过的感觉真实得可怕。温热的血溅到了他的脸上，梦里的自己被吓得脑海一片空白。
甩了甩头，许璟之看了身边还在安睡的人一眼，长长吁了口气，所幸一切不过是场梦罢了。
看着傅安时的睡颜，许璟之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脑袋上毛绒绒的耳朵，柔软舒适，手感极好。大概是被打扰了睡眠，傅安时的睫毛动了动。耳朵也跟着转了两下，似乎想要摆脱许璟之的掣肘。
“早安，”还没睁开眼，傅安时先开口说道。
“早安，”许璟之笑得柔和，窗外虽没有晨曦，傅安时却觉得自己沐浴在春日之下。
“璟之，我喜欢你，”傅安时的吻落在许璟之的额头，仿佛想要将他的心意都深深烙印其上。
“我也是，”被亲吻的许璟之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一种名为幸福的感觉在心湖泛起阵阵涟漪。
只是沉浸在幸福中的许璟之并不知道，待他踏出这扇房门后，在外面等待他的到此是何种意想不到的风浪。
傅安时牵着许璟之的手走出门外时，祁仙山的掌门大殿内早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景象。掌门王云熹在内的所有祁仙山长老们都冷着脸，看着站在大殿内不依不饶的方长老。
“我灵水道宗的大长老，此时已在赶来的路上，各位还是好好想想要如何给我灵水道宗这个交代，”方长老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瞪着在坐各位。
昨日那仙尊不在，自己的靠山也马上就到，方为此时的底气可比昨夜足了不少。
“那就等人来了再说吧，”王云熹也懒得现在废话，摆了摆手，就干脆坐着闭目养神。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这个所谓灵水道宗的大长老竟然不按常理出牌，直接硬闯了山门。
昨夜在灵水道宗宿地发生的事情并非人尽皆知，不少弟子只见那头有不小的响动，却并不知具体缘由。王云熹昨夜就下令暂时封锁了消息，所以今晨，祁仙山各处还如往常一般。
大家甚至都还在谈论着昨日的那场比武，殊不知灵水道宗的一群人已是伤的伤残的残。
傅安时一路听着那些议论，却也不动声色，照常陪着许璟之上课，修习。直到天边有惊鸿直奔而来，灌注了真气的声音如雷声隆隆，回荡在整个祁仙山上。
“傅安时，你竟废我灵水道宗天骄，可敢出来给本尊一个交代？”一个身穿深色道袍的白须老者在半空负手而立，睥睨地俯视整个山门。
“怎么回事？！”许璟之大骇，下意识抓住了傅安时的手，“他说你废了灵水道宗的人？”
脑海中第一个闪过的就是杨鼎天，但许璟之不确定。而且灵水道宗有长老坐镇，他没想过傅安时能有这等本事。
“我废了杨鼎天，”但身旁的傅安时倒是答得干脆，他拍了拍许璟之的手背，回头说道，“你在此处等我，我去去就来。”
“等……”伸手还来不及挽回，傅安时的人就已经闪身上了半空，迎着那灵水道宗长老而去。
这个灵水道宗的来人，傅安时也曾见过，自称行芜道人。入尊境四百余载，至今还停留在渡劫后期，大器难成。在傅安时眼中，不过就是个小娃娃般的存在。
看见有人主动从山门处迎来，行芜道人眼中暗光闪过。这来人不仅面生得紧，而且修为极其古怪。
按照方为的说法，这傅安时应当是个尊境。可如今从表面看来像个五阶化形妖兽，血脉不错，但距离尊境那是十万八千里。
“你到底是何人？”他们这些尊境之间的弯弯绕，行芜道人也是知道的，所以没有妄下定论。
“去宗门大殿再议，如何？”顾及到许璟之，傅安时想先离开此处。
“怎么，这做都做了，还怕让门内弟子知晓吗？”行芜道人面露戏谑，“杨鼎天是我灵水道宗费了不少心血培养的天骄，如今你说废就废了，总得给个交代。”
“既然你灵水道宗不想要脸皮，那我也没必要给你留着。”
傅安时发现这灵水道宗的人似乎都这般不识抬举，果真就是应了那句：物以类聚。
“杨鼎天借比武之机，让同门对我宗弟子下手，企图损害我祁仙山的利益。我只是废他修为，已经算是网开一面。若换作是灵水老祖，怕是早就一掌拍成肉泥了。”
“你胡说！杨鼎天与祁仙山素无来往，动机何在？”想也不想，行芜道人就即刻否认，还反咬一口，“莫不是你祁仙山忌我灵水道宗天骄资质卓绝，才这般暗下黑手吧！”
“不可理喻，”冷哼一声，傅安时懒得理会。
“放肆！待本尊先把你押到大殿之中，再与王云熹讨个说法，”语毕，行芜道人就一个虚空大手朝傅安时抓来。
“藏锋，去！”一直在下面紧张观望的许璟之见状，剑指一指，黑色长剑带着缭绕的黑炎如离弦之箭，嗖地击穿了那灵气凝结的大手。
“轰”，炎爆响起，黑色火焰将积聚的灵气瞬间焚烧殆尽。
“无礼小辈，”攻击被化解的行芜长老心中骇然，这祁仙山怎么又出了个能用黑炎之人？他二话不说，挥手就朝着许璟之的方向招呼过去。
只是在许璟之的身前，迅速有符文组成的金色屏障显现，阻挡了攻击。
“这符文……”满是褶皱的老眼一眯，行芜长老面色严峻，气势收敛，却保持着蓄势待发的状态，“玥尊既然已经驾临，何不现身一见？”
“？！”许璟之身子一颤，目光开始在四下搜寻，想要找到那抹记忆中的白色身影，却始终一无所获。
“杨鼎天一事，我已说得很清楚，”傅安时开口，“灵水道宗若坚持要讨个说法，何不先询问杨鼎天此事始末？”
“你一个小辈，哪里有插嘴……”理直气壮的话到了一半，行芜长老似乎才幡然醒悟，老眼圆瞪，伸手颤颤巍巍地指着傅安时，“你，你，你……”
“行芜长老还是先随我去掌门大殿，”说完，傅安时先行朝着大殿方向飞去。
“唉，”用力一拂袖袍，行芜长老无奈追随而去。
还在原地的许璟之抬头看着两人渐行渐远，挡在他面前的金色符文开始逐渐消弭，最后化作无形。他目光有些呆滞，久久没有言语，只是看着那片早已空无一物的天际。
抿着唇，放在身侧的双手悄然握成了拳，紧紧捏起。藏锋化作乌鸦在许璟之的头顶盘旋，偶尔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在半山回荡。
杨鼎天的事虽然理在祁仙山，但碍于傅安时的手段过于狠辣残忍，且不肯将他归还给灵水道宗，大有报复私怨的嫌疑。加之灵水道宗之人向来爱胡搅蛮缠，因此还是耽误了不少时间。
待傅安时离开掌门大殿时，天色已经不早了，只是天边没有了夕阳，仅剩更深沉的灰。推开住所的门，房中空荡荡的，一股说不出的冷寂扑面而来。
没有来由地，傅安时的心咯噔了一下。他用神识快速扫了一遍，发现许璟之的物品都好好地放在原来的位置上，才稍微松了口气。
想要找到许璟之的去向，对于傅安时来说没有难度。但当他发现许璟之回到了玄玥阁时，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揪痛了。
在知道傅安时一时半会回不来时，许璟之便离开了原地。他没有继续去上课，也没有回住所，而是回到了久违的玄玥阁。
踏上离别数月的地方，看着与记忆中相同的景色，许璟之心中五味杂陈。
即便离晏在闭关，自己也离开了。没有人居住的玄玥阁依旧会有弟子每日前来洒扫，所以并不会显得丝毫萧条败落。反而十年如一日，似乎从不为谁而改变。
不，这里曾经改变过一次。那棵巨大的梧桐，如今变成了蓝紫色花朵缀满枝头的蓝花楹。
蓝花楹，多好听的名字。这还是后来他询问落清霜时才得知的，因为落羽辰更喜欢蓝色。
脚步不由自主地就来到了离晏的庭院前，站在巨大的蓝花楹下，许璟之抬头看着万年不变的蓝紫花雨。
摊开手掌，掌心接下一片旋落的花瓣，轻若无物，却又无比沉淀。这里装载的是离晏对落羽辰那没有尽头的爱意，即便过去了千百年，也丝毫未减。
他还记得今晨傅安时说过的话，一种令他害怕的想法在脑海中浮现。不禁双手抱紧自己，打了个哆嗦。
“璟之，”傅安时来到玄玥阁，看到的
是安静站在蓝花楹下，抱紧自己的许璟之。他有些心疼地别过头闭上眼，稍稍平复了数秒，才开口唤他。
“为什么骗我？”背对着，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淡淡地开口，没有质问，没有竭斯底里，没有责难。然而这种冷静却反而让身后的人感到更加不安。
“傅安时，不，离晏，”许璟之甚至都没想过要去求证，因为根本不用求证，也就他这般傻傻地相信傅安时。
世上哪来如此相像的两人，就连感觉和气味都几乎一模一样。还有那没有缘由的感情，不讲道理的温柔，强到离谱的天资，高得吓人的战斗力。估计也就是自己眼瞎心盲才一直没发现。
“这相处的数月里，你可有一刻想过我的感受？”许璟之没有回头，依旧望着蓝紫色的树冠，仿佛在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