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立医院。

  最后还是把人带过来了。

  “经检查,他身上有多处钝器造成的伤口,伤势一直没有处理,由于感染引起发烧陷入昏迷之中……”

  没有直系亲属,林微寒在医院药单上签字,护士和他说完之后就下去了。

  陆景明和宋澄一起跟着过来的。

  他们两个在长椅上坐着,陆景明看着林微寒眉头一直皱着,明明嘴上说了那么难听的话,结果还是把人带到了医院。

  还住进了最好的病房。

  “小寒是对每个前男友都这么心软吗。”陆景明在一旁忍不住说。

  宋澄拍了拍陆景明的肩膀,“你快闭嘴吧,别在小寒面前提了。”

  “没看他因为我们很不自在。”

  “那要不我们还是先走吧,让小寒自己想清楚。”陆景明说。

  宋澄应声,拿了外套和钥匙。

  “小寒,我们先走了,”宋澄看一眼病房,心中几乎有了猜测。

  听说周星棋把人关起来了,这是刚逃出来就过来找人……这两个人的执拗半斤八两。

  “我们两个去附近吃个饭,晚点再过来。”宋澄说。

  林微寒应声,看着病例单子,把单子放进了口袋里,“我和你们一起。”

  “哎,你不用去了,”宋澄说,“那小子醒了看不到你估计又会发疯。”

  “而且病人更重要,你就留在这里吧,有什么情况再联系我们。”

  陆景明在一旁点头,大致看出来了林微寒在想什么,想了想说,“小寒,在我们面前,没必要在意那些……浮于表面的东西。”

  “如果你真的喜欢他,就算和他在一起,我们也一定会支持你。”

  “你在说什么呢。”林微寒感到头疼,他移开目光,他才不会和骗子垃圾杀人犯在一起。

  ……除非他也疯了。

  “行了,你们先走吧。”林微寒说。

  陆景明欲言又止,被宋澄按了按肩膀,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了,电梯“叮”地响了一声,很快看不到两人的身影。

  两人一起出了电梯。

  医院大楼灯火通明,走出走廊之后那股消毒水味道随之消散。路灯之下拉长了两人的身影。

  “小寒到底是怎么想的,”陆景明不明白,“嘴上说出来那么伤人的话,又完全狠不下来心,他这样……”

  “反正感觉不好,如果路月沉醒来知道了,说不定更会纠缠他。”

  “断也没法断干净。”

  宋澄:“你不用操心小寒,他们两个人的事,我们没法参与。”

  “先看看吃什么,晚点给小寒送一份过去。”

  林微寒在医院守到了凌晨,病房里低低地回荡着他手机里的游戏特效。

  小人儿噼里啪啦把另一个小人儿打到吐血,他眼角留意着病床上的青年。

  青年双眸紧闭,艳丽苍白的面容沉寂,似乎做了不好的梦,眼睫一直压着,好看的唇形绷紧。

  “……学长。”

  耳边传来低低的呼喊声,混合在游戏音效里,林微寒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直到他的手腕被握住,温凉有力的力度传来,他才后知后觉,对上了一双睁开的眼。

  林微寒听到了自己缓慢的心跳声,他莫名烦躁起来,放下手机就打算走人。

  可他的手腕被紧紧地握着,对方深邃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一瞬不眨地盯着他,仿佛要把他钉死在视线中。

  “学长,我是在做梦吗?”

  明明都说了那么难听的话,为什么还能对他这么温声细语。

  “路月沉,你是没有自尊吗?还是忘了之前的事。”

  林微寒冷冷地说出来,对方生着病,力气却非常大,握着他手腕生疼的程度,在上面几乎按出来了红印。

  “那种东西我很早之前就舍弃了……学长能不能多陪我一会。”

  他的手腕还被死死地握着。

  “不能”两个字刚到嘴边,手腕处骤然脱力,床上的青年再次晕了过去。

  对方脸上浮出不正常的红晕,林微寒掌心触摸到青年的额头,碰到一片灼热的滚烫。

  他按了护士铃,很快有人过来,隔着玻璃看着护士忙来忙去进行退烧处理。

  已经太晚了,这个点回家很麻烦。

  隔壁就有陪护病房,他今年一年来医院的次数似乎有些多。

  林微寒在陪护病房沉沉的睡过去,手腕处多了两道青印,形成了一道淤青,印在他皮肤上。

  空气中是很淡的消毒水的味道,医院的灯光明净清新,透着苍白的明亮,他陷入了一片空白之中。

  他又做了梦。

  这次梦到一片的黑。

  他身上穿着黑色的丧服,元齐和陆景明,还有宋澄和江释,入目是一片沉丧的黑,雨天天气阴沉沉的,黑色的雨伞汇聚在一起。

  远远地看上去,化成大小不一的点。

  人群中的哭泣声传来,似乎隔着很远,从各个方向传来的哭泣哀鸣,包裹着他们,犹如丧钟在耳。

  为生死泣吟,为离别悲鸣。

  ……莫名其妙的梦。

  林微寒被敲门声吵醒,一大早宋澄过来了,给他送了早饭。

  “小寒,我就猜你在这里,哥哥来给你送早饭了。”

  林微寒眼底挂着很淡的黑眼圈,他慢吞吞的去洗漱,前一天做的梦已经和路月沉无关了,不知道是谁死了……难不成是路月沉。

  他皱着眉,一边按着自己的太阳穴,一边脑袋里胡思乱想冒出来。

  “你真的在这里守了一夜啊,昨天江释还在问我来着。”宋澄说。

  林微寒在宋澄对面坐下来,他身上没换衣服很难受,闻言回复,“一会就回去了。”

  “对了,小寒,昨天你说的是真的……你和江释?”宋澄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嘴。

  江释暗恋那么多年他可是一直都看着呢。

  提到这个,林微寒神情很淡,“无论怎么看都是江释更好吧。”

  “他和江释有什么可比性,”林微寒细数着路月沉的缺点,“卑鄙无耻、没脸没皮、喜欢死缠烂打,没有自尊心,还是个穷鬼……什么都没有,我能喜欢他什么?”

  林微寒讲出来的时候面无表情,仿佛是为了说服自己,自己居然还在担心那个人,他刻意扰乱了自己的思绪。

  ……毒舌的时候是真毒舌。

  宋澄无意间扫到了什么,视线稍稍停顿,门口的青年穿着病号服,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

  “你啊……”宋澄收回了目光,这小子一次恋爱都没谈过,又一向在高位,让他换位思考基本上不存在。

  “小寒,小的时候你有没有听过江释给你讲的童话故事。”宋澄问。

  什么使徒和朝圣者……林微寒倒是想起来了。

  “童话故事里的王子深陷污浊还能心如明镜,有着善良的品格和坚定的意志,”宋澄若有所思地说,“这在现实里是不存在的。”

  “童话故事就是童话故事,书写的都是现实不存在的可能性。”

  “真正深陷污沼的人,你想让他不沾污泥,又想让他能够自己爬出来……这本身就很矛盾。”

  “你自己再好好想想吧。”宋澄拿着车钥匙起身,“我先走了。”

  林微寒早饭没有吃几口,宋澄的话在耳边,道理他自然懂,宋澄根本不知道全貌。

  ……可他又怎么确定自己知道的是全部。

  林微寒心情变得烦躁,他不打算继续在医院待下去了。

  电话铃声响起来,是画展方联系了他。

  “林微寒先生,您的那副《蝉》有买家在网上已经拍出了价格,预估价是市值1.8亿,信息已经发到了您邮件。”

  林微寒说了个“好”,随之挂断电话,蝉是以路月沉为原型画的,怎么看都是赶紧卖出去为好,避免之后他再和画中人有什么牵扯。

  名为弦的联系人给他发来了消息。

  弦:学长什么时候愿意见我,我再去找学长

  ……没完没了。

  林微寒把手机按灭,中秋节过后没几天就要开学了。

  开学之后他要准备新的方案。

  五天转瞬而逝,林微寒在开学前一天收到了来自他们工作室一区的聚会邀请。

  “暑假的壁画工作多亏了林微寒同学,几位学弟学弟要求我们必须喊上你,请林微寒同学务必过来!!地点在A大后街的烤肉店。”

  从那天以后路月沉没有再给他发过消息,他也没有再见过路月沉,好像对方不来找他,他们之间的联系很容易就断了。

  手机里的定位软件也早就清理了。

  对方还是那个默认头像,从来没有发过一条动态,死板的像是晦暗的一座山。

  “哥,如果有聚会你就过去呗,这几天林绍哥和伯父好像都很忙,似乎是市场上出现了乱子。”元齐说。

  “哥,正好去散散心,其他事不要再想了。”元齐说。

  林微寒应声,元齐送他过去,没有要跟他一起的意思。

  他看向元齐,视线里带着很淡的疑问。

  “哥,我就不跟你过去了,我姐最近身体状况不太好,一会我还要去趟医院。”元齐说。

  林微寒:“有需要联系我。”

  “知道了哥,你好好玩。”

  这几天是报到时间,后街再次变得热闹,靠在大学城附近开的烤肉店,主打便宜实惠,味道很一般。

  他进了烤肉店,隔着一段距离,已经看到了几张眼熟的脸。

  “学长学长,这里!”松原朝他招了招手。

  暑假合作的三人都在,松原和常山,孙真真,还有他们一区工作室的几位同学。

  林微寒一坐下来,几双眼睛纷纷看向他,经过一个暑假的洗礼,学弟学妹依旧精神焕发,他的同学个个被作业折磨的生不如死,看上去面有菜色。

  “学长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啊,最近有好好休息吗?”孙真真关心地问道。

  林微寒:“还行,在忙新的方案。”

  一旁的男同学跟着点头,对孙真真说,“看你们的状态还不错,等新学期你们分完专业就知道了……一年四季没有假期可言。”

  “当然如果能力够强,像你们林学长这样,可能会轻松一点。”

  “没有很轻松,”林微寒看出来了对方在恐吓学妹,跟着在一旁帮腔,“我也很吃力呢。”

  孙真真立刻担忧起来,“真的假的,油画系的这么夸张吗……连林学长都感到吃力。”

  常山:“还好我不打算去油画系,我打算报版画。”

  松原:“版画好像更不容易,我经常看版画的学长学姐大半夜还在覆板。”

  “哪个都不容易,你们要努力啊,争取在美展上为美院争光。”

  身旁的男同学把酒瓶起开,给他们三人倒了酒,和林微寒搭话,“林同学,我最近看到了你的新作品,是暑假完成的吗?”

  孙真真闻言想起来了什么,“我也看到了,好像已经卖出去了,和学长之前的风格很不一样呢。”

  常山:“话说回来……林学长画的是不是路月沉同学?”

  画很好认,油画中的典型东方面孔并不多,尤其是肖像系列……那种看起来易碎的东方美人更加少见。

  “是。”林微寒回答了。

  “你们两个关系真好,”松原说,“对了,前几天还看见路同学在兼职来着。”

  “他好像是铁人一样。”

  “听说被小混混针对受了伤,出院第二天就去兼职了,接了学院的合作还出来兼职……他好拼。”

  提到这个名字,林微寒走神了一小会,直到身边人提醒他,他才注意到端着的啤酒洒了,白色衬衫上沾上了酒渍。

  “抱歉。”对面的学弟给他递来了纸巾,林微寒道了谢,用纸巾擦了擦衬衫。

  “学长不要太辛苦了,虽然学业很重要,但是也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啊。”

  林微寒应声,和同龄人待在一起,聊的话题大多和学业周围的人事有关,这些基本都不在他关心的范围。

  直到吃完饭,学弟学妹要回学校,同学各自有地方去,他回到了林宅。

  将近十二点,林微寒注意到二楼的灯光已经熄灭了。

  他问棋云,“母亲已经休息了吗?”

  他走的时候八点多灯在熄着,现在回来了灯还在灭着。

  “可能是……”棋云看他一眼,面有难色。

  林微寒目光稍顿,他径直上了楼,走到施夷南房门前,他敲了敲门,里面毫无应答。

  “母亲。”他喊了两声。

  “绯云?”

  棋云在楼下听到了动静,看着他的动作,小声说:“二少爷,你不用再敲了,夫人不在。”

  这么晚了,行动不便,能去哪里。

  “少爷不用担心,夫人只是出门散散心,有保镖和绯云在,他们会保护好夫人的。”

  “地点。”林微寒看棋云一眼。

  棋云欲言又止,半晌才说,“夫人去了路少爷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