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外喊人，道：“送客。”
当即有小厮进来送人，汪有中神色复杂地看吴邪一眼，见他丝毫不理睬，一双幽眸只冷冷盯着张海杏，更是心下郁结，拂袖而去。
张海杏终于不敢再出言挑衅，低头紧跟汪有中，似逃离般走了。
吴邪等他们走个干净，才冷冷哼笑。他早看出铺中收了太多货物，现银周转留了隐患，三叔一门心思对付张家，二叔又不过问三叔生意的事，这才促成盲点，他发觉后便请三叔全权处理，生意上也已稳妥，那汪有中还真将此事作以威胁，是欺自己年少，误以为略施小压便能得逞。他一面不快，一面又庆幸对方低估，才令他处处占据上风。转念又想，此事过后对方必不会再轻看他就是，遂转身出门点齐随行护卫，坐上轿张扬地回吴家。
9.
吴邪回到家，先去见他二叔，将在铺中发生的事巨细无遗地告诉对方，再作胸有成足状，呷一口茶水。
吴二白听完沉思片刻，道：“你这事处理得妥当，将事情都推给了张海客兄妹，师出有名，又不绝了合作的后路，看似退了一步，反倒进了数地。”
吴邪不敢居功，反道：“先前没来得及跟二叔商量，您不怪我擅自做主就好。”
吴二白摇头：“你现在才是吴家的当家，你说了算。以后不要再说这话。”
吴邪恭敬地点头。
吴二白又道：“只一事不合常理。你与张家兄妹水火不容，既是合族上下都清楚的事，何以他们会派张海杏来与吴家接洽？”
吴邪说：“想必是三叔的关系，他们并未留意。”
吴二白摇头，只看着吴邪：“你不该想不到。”
吴邪心中警铃大作，犹豫斟酌的神色才显，就听得吴二白一声叹息，无奈道：“小邪，不论过往如何，二叔希望你再无芥蒂，我们叔侄倘若不能做到开诚布公，又如何能共度难关，力保吴家基业不倒？”
吴邪沉默片刻，才道：“二叔说的是。我的确猜过，他们或许并不知道张海杏于年前对吴家出手，也或许查证过，但并不认为吴家能接纳我这个自小长于张家的长房嫡孙，加上抛出来的利诱太大，此一时彼一时，他们看三叔重利，却不知他睚眦必报。”
吴二白点头：“所以你刻意露出玉佛珠，先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吴邪点头：“正因他们不曾料到二叔您会当机立断，将族长之位传于我，所以我这‘私仇大过天’的态度，他们才不怀疑吴家会作我后盾。”
“不然，你也表明了吴家保守中立的态度，算是不偏不倚。”吴二白补充。
吴邪点头：“张家变天，其中干系甚大，我既然回了吴家，以我对张家的了解，的确不会轻举妄动。正是此一时彼一时，他们原本想着利用三叔的消息不灵，这次既然和我对上，那些冠冕堂皇的说词便不攻自破了。”
吴二白淡淡道：“没人比你清楚张家内乱的分派局势，他们糊弄不到你，也威胁不了你。”
吴邪点头。
“所以这局，由此时起让吴家主控了。”吴二白近日紧皱的眉间似有松动。
吴邪小心措辞道：“我不能说长老派就没有一点优势，合作的余地还得留，但是他们寄望于吴家，也未必不对霍解两家施压，族长派的拥簇中最有能为的便是大佛爷，他现在坐困愁城，难以施展，如果霍解两家有一家临阵倒戈，那长老派也不用对我吴家处处使劲了。我们的时间并不宽余。”
吴二白摇头：“不然。霍解两家陷得太深，霍家的现当家霍仙姑对张家族长向来十分忠心，背靠大树好乘凉，此时必然想方设法替张启山解围，解家当家你熟悉，解雨臣的压力必然很大，但要他作下反水倒戈的决定，以他的性格还欠点火候，再说了，他这样年轻，霍仙姑也不会任他独做决定，还是从我吴家下手更快……小邪，近期你要十分注意安全，莫让有心人得逞了去。你既然露出睚眦必报的性子，难保认你念旧的不会猜测你有替张家族长报仇的心思。”
吴邪心中陡然一震，面上却若无其事道：“无妨，虚虚实实，才能令对方心有顾忌。不偏不倚，才能有日后回转的余地。”
吴二白静静看他，点头道：“你下去休息吧。”
吴邪方告退，直至离开了院子，转回自己的地方，才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个嘲讽的笑。以为他会像当年那样顺坡就驴？越是敏感的话头，傻傻接了才令人起疑，一阵风似地掠过去了，反倒显得清白正派。
他也不觉得二叔不对，这么大家业放在他手上，难免有担忧和顾忌，二叔退位的决断足以令人佩服，但从张海杏一事看，二叔的确好奇他和张起灵的关系，是否当真如他所言情份不深。但这事不大紧要，他既然姓吴就不会对吴家坐视不理，何况二叔虽然退位，族中威望又岂是一串玉佛珠能代替的？他如今依然在二叔掌控中，稍有差池，放出去的权还怕收不回来吗？只要认准周旋张家保吴家，行事不偏不倚，就不用过分担忧。
吴邪心中盘算，忽然看见王盟和一位丫鬟在院中蹿动，手中拿着竹竿正打长草。
吴邪皱眉，喊道：“你们在干什么？”
王盟听见他的声音，立刻跑过来对吴邪道：“少爷快进屋，别在外头呆着，有长虫溜进来了。”
吴邪一听，颇为疑惑，他这院中每日收拾得干干净净，就是留了些长草，哪里就有蛇出没，怕是王盟和丫鬟看走眼了。
他见王盟一口咬定，仍然执着地拿竹竿挑着，也摇摇头不愿搭理，转身进屋去歇息。
进屋松口气，早有丫鬟端上一盅茶，水温不够，喝起来不甚合口。吴邪想起云彩，那丫头从小照顾他，对他的喜好捉摸得一清二楚，不管大事小事都十分周到，已然超越了主仆的情分。如今回到吴家，想起云彩被人用铜铃控制，不知现下情况如何，吴邪心中不禁忧郁担心。风雨飘摇之际，谁都顾不上谁，他为自己不能尽更多心力而愧疚，却也因这世道变化太快而感慨。
曾经他头上那片天由张起灵撑着，为他挡风遮雨，不知处理过多少比现下棘手百倍的事情，轮到吴邪亲力亲为了，他对那人更敬了一分。能全局掌控、算无遗策，张起灵的能为令他叹为观止。曾经懵懂时期不明就里，又让那人疼宠娇惯着，近乎规矩般的敬重外倒没什么特别感受，如今却又有了不同。
吴邪一面感慨张起灵的手段，一面又觉得这些算计太过厌烦，他想起在山中，那真过的是与世隔绝的神仙日子，每日农耕作坊，其乐融融，相比现在机关算尽，步步为营，简直有如云泥。
他想起那段日子，又难免想起小张、梨果儿、菡嫂、萍嫂等人，甚至对凤凰与泰老怀念不已。想着想着，就寻出了小张送他的礼物——那只据说可保平安的口笛，对着窗口细细瞧着。他瞧了很久，将口笛放入嘴中吹了几声。
如果可保平安，是否能让张起灵平安呢？
吴邪不知道，他带着祈福般的心情，一声又一声吹着口笛，声声思念，牵挂着心间的那个人。
又过数日，外间风平浪静，毫无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