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王盟到暖冬阁,递上句话,里头热切地请他进去坐,那是霍秀秀的小姨妈,张家一位少奶奶住的地方,她年轻便守寡,有个才半点大的女娃子名唤张宜君。丈夫生前薄积功业,死后归葬张家祖陵,她也因此小有地位,霍秀秀小时候和她亲厚,她嫁人后也常来作客,自她丧夫后来得就更勤了。

  吴邪进了暖冬阁,竟然不见霍秀秀,一问之下,才知道几个张家子弟请霍秀秀出去冬猎,小妮子大清早就出门了。吴邪不便久留,寒暄几句就离开了。暖冬阁外他心急如焚,想着是否去找解语花帮忙,又想解语花再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几日内筹得百万银两借给他。他心事重重地走回院,也不肯乘轿,王盟跟在他身后瑟瑟发抖,一半是冻的,一半是忐忑。

  吴邪回到院中,见到一片静悄悄,似乎人都不见了。他瞬间以为吴忠被人发现,连累丫鬟们被管房奶奶抓去问话,当下急得进了屋,大喊:“云彩,云彩!”

  他冲进书房,生生愣住了。

  只见张起灵坐在他的位置上,手里正翻着那本账册,而云彩低着头候在帘处,半声不敢吭。

  7.

  吴邪一时不能反应,杵在原地,一双眼睛扫到那本账册,又是心慌又是害怕。

  张起灵合上本,对云彩淡淡吩咐了句:“下去。”

  云彩低着头,轻手轻脚关上门,退得悄无声息。

  门合上的瞬间,吴邪立刻一个箭步冲到张起灵面前,伸手就要夺账册,着急的模样什么都顾不上。

  张起灵手一偏,轻手按住他,淡淡道:“事情我听说了,你打算怎么处理?”

  吴邪愁得心急火燎,听见张起灵的问话,忽然感到一股不被看好的挫败,登时没管住自己的嘴,顶了他一句:“我当然有我的办法。”

  张起灵微微一僵,很快恢复了平静,眼睛深沉又透彻地盯着吴邪。

  吴邪也察觉出自己放肆,不敢再造次,收回手傻站着,面上却是倔强复杂的神色。他头一次在吴家捅下天大的篓子,还让张起灵知道了,面子里子都挂不住。人往往就是这样,你越不想让人知道的事偏偏传得越快。说到底这里是张家,有什么事能躲得过张起灵的眼睛?

  张起灵静静看了吴邪一会,心中便有数了。

  他站起身,把账册放上桌,对吴邪道:“你想清楚,需要帮忙,再过院来见我。”他伸手在吴邪肩上按了按,又摸过他的脸,擦去方才路上一点飞溅雪沫留下的水渍。

  吴邪感到那只手抚过脸颊的温度,一晃眼,张起灵已抽回手,转头出了屋。

  吴邪盯着桌上的账本,仿佛烧痛了他的眼睛。

  一直到晚上,吴邪都坐在书房里闷闷不乐,身边王盟呱噪地绕声不去。

  “少爷,那个年轻人真是张家族长吗?他跟你差不多吧,你们是不是在忽悠我啊。”王盟一会骚扰云彩,一会折磨吴邪,两人都不搭理他。

  吴邪为铺子的窟窿心烦,云彩则对吴邪存了气。她一贯站在张起灵那边,这么多年下来,从没见过一个人敢把张家族长往外赶,吴邪真是越来越过分了。晌午这一幕,合屋所有人看得心惊肉跳,只听屋里传来吴邪争执的声音,不一会,张起灵独自出来,竟然直接回去了。

  所有人都在问,是不是少爷把族长赶回去了?简直匪夷所思。

  云彩恨恨地看了吴邪一眼,烦躁地对王盟说:“去去去,哪儿凉快哪儿去,我有话和少爷说。”

  云彩是屋里的老大,王盟不敢惹,只好灰溜溜地跑走,去找相熟的丫鬟们打听消息。

  云彩对吴邪说:“少爷,你究竟吃错什么药,把族长往外赶?他老人家那么多事情要忙,一听见你这里出事,第一时间赶过来,你怎么能不知好歹呢?”

  吴邪猛地抬头,问云彩:“我和吴忠的对话,你都听到了?”

  云彩目瞪口呆,闻言跳脚:“我怎么会干这种事!族长来找你,说你这里出事了……我的天!少爷,你究竟怎么了!谁在你那嚼了不该嚼的舌根,竟然怀疑起我来,你是不是也怀疑族长?!”

  一句话把吴邪说得愣了。

  云彩继续不管不顾道:“少爷变了,你以前可好了,对我们也好,为什么出门一趟,才一年多光景,对族长就不像以前那样亲厚,躲躲闪闪的,你究竟在想什么啊?”

  吴邪沉默不语,心中却是极其震撼,耳畔云彩的声音依旧在响:“你以前有什么事,都会第一个找族长,现在出事了,就去找霍大小姐。少爷,你不在的时候,族长一直有吩咐,所有东西要像你还在的那样去置办。我们不敢偷懒,合着节令,该换的换,该添的添,有些东西你压根儿没用过,日子久了,也得全丢掉,再换上新的,等你回来的时候用着合适、舒服……少爷,你怎么能把我们当外人呢!”

  吴邪辩驳了句:“我没拿你们当外人。”

  “你有,你就有。”云彩不买账,“一个吴忠进来了,你着急得什么似地,你还跟族长吵架,你以前从来不跟族长吵架。”

  吴邪哭笑不得:“我哪敢跟他吵。”心中补一句,要吵也要吵得起来啊。

  只要张起灵皱一皱眉头,哪里还有他说话的余地。

  “那你拿族长撒什么气。”云彩理直气壮,“你这样做,族长该有多伤心。”

  吴邪怔怔地拿“伤心”和“张起灵”划了半天也对不上等号。但他明白,云彩说的大多都对。他的确因为铺子出事,对张起灵发了脾气,也因为东窗事发过于巧合,怀疑云彩私下通风报信。

  他究竟是怎么了,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吴邪只好叹口气:“你让我想想……”

  他不愿再说,今日一趟,终究事体混乱,令人心累难堪。又或者张起灵那句“需要帮忙再过院来”像颗定心丸令他安稳,疲惫才逮着机会涌上来。他思来想去,心知走投无路,只求绝地逢生。

  他起身对云彩说:“今晚我不过来。”云彩会意,帮着收拾一番,吴邪便拿了账册过院去见张起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