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都市情感>寻雾>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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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晚的月亮并不完整,月光却额外明亮。

  熄灯睡觉时他们还是能够看清彼此瞳孔中的光亮,寒冷干燥的空气悄无声息从老旧的门窗缝隙间侵袭,他们却缩在被窝里,静静接了一个潮湿的吻。

  易浔轻轻喘着气,因为傅川扣着他的腰而不得动弹,他略有些讨好地用脸颊蹭傅川的脸颊,小声说:

  “很晚了,睡觉吧傅川。”

  欲望总是很难克制,傅川阖上眼皮,低头意欲吻易浔红软湿润的唇瓣,易浔挣脱不得,又被亲了一口后伸手捂住傅川的嘴巴,感受着手心喷洒的温热呼吸,眼睛亮晶晶的:

  “新年快乐,傅川。”

  他们一起度过的第一个新年。

  开始远离那些不幸、烦扰和痛楚的第一个新年。

  “易浔,新年快乐……祝你明年开心。”

  傅川将易浔的手握在手心,吻他薄红的、颤抖的眼皮,易浔的睫毛像振动翅膀的漂亮蝴蝶,终于找到栖息之地般停息,他闭上眼睛,整张脸却是红通通的,“簌”得一下钻进被窝深处。

  混着些含糊的鼻音,易浔状似打了个哈欠,在被子里闷闷地对傅川说:“晚安,傅川。”

  没有电话里细微的电流声和空间的失真感,傅川弯腰抱住易浔,感受着他单薄脊背间因呼吸的轻轻起伏,一声微不可闻的“晚安”消散在浓厚的睡意与寂静的寒夜里。

  ………………

  回学校之前,易浔和傅川将老屋前前后后、里里外外都认真清扫了一遍,庭院里疯长的杂草极不情愿地被连根拔起,变成这片荒芜土地的肥料。

  门后的小河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像凝滞在冬天萧条的草木背景里。

  易浔用指尖轻点了一下冰面,那层薄冰便呈放射性样地碎裂开,刺骨的河水瞬间淹没一个指节,冻得他的手指发麻。

  傅川正拿着他的相机拍庭院里早就枯萎的花草,易浔小步跑过去,冰冷的手活像一只灵活的小鱼,钻进傅川温暖宽大的手心。

  傅川转头,看见易浔满含狡黠的眼睛,白皙的下巴缩进浅色的毛衣衣领,像书包上挂着的那只白色毛绒小雪人。

  见傅川并没有露出他所期待的冷得一激灵的表现,易浔稍有些气馁,试探着抽出手,可转眼间他的一整只手都被包在傅川干燥的手掌里,他懵懵懂懂地望过去,看见傅川的相机镜头对着他俩交缠的手。

  “一个证明。”

  傅川轻笑了一声,揉了揉易浔头顶杂乱的发丝。

  在回去的公交车上,易浔发现傅川在给相机导出的照片文件一个一个标注时间和事件。

  比如“10.30 枫叶落”、“11.16 路灯下”、“12.22 初雪的后一天”和“1.1 在清河镇”。

  易浔其实很想凑过去看清傅川拍的那些美景,但傅川却似乎显得有些羞窘,不自然地偏头看向窗外,额间的碎发被吹得扬起,露出完整而英俊的眉眼。

  “你以后一定会看见的。”

  易浔看得呆了,直接愣愣地点了点头。

  这是期末考试前的最后一个假期,并且这次期末考试在高三分班中起四成的决定作用。

  冗长而充满鸡血的班会后,易浔有些昏昏欲睡,宜城一中长期葆有假期最后一天上晚自习的习俗,意欲让处于“懒散”状态的学生们提前进入状态。

  作业下午刚刚才补完,元旦前留下的错题也清得差不多了,毕竟易浔一直贯彻班主任说的“今年事今年毕”。

  濡湿的睫毛在眼前垂下阴影,易浔的双眼皮褶皱都忍不住困成三层,显得呆呆傻傻的,眼前的字母在米色试卷上不断飘动悬浮,比夏天的麦芒还要刺眼。

  易浔小鸡啄米似的打瞌睡,离晚自习下课还有十分钟,周围已经趴倒一片。

  班级门口出现一个身影,易浔以为是班主任,吓得一激灵,欲盖弥彰地拿笔勾画,他半撩起眼皮偷偷看过去,才发现是傅川。

  宜城一中的晚自习六点开始,现在已经七点半。

  他裹着一身寒气,眉眼冷涩,还没来得及换下的黑色外套隐没在昏暗的夜色里,走过易浔身边的时候轻轻丢下一张纸条。

  “下课来楼梯找我。”

  没有确切的指向,易浔却知道是哪个楼梯——他们第一次亲吻的地方。

  高二与高一错峰下课,所以易浔到楼梯的时候周围一片寂静,耳边遥远地传来高二一栋楼的吵闹声。

  傅川伏在走廊的扶手上,神色不明地望向远处的操场,他站在风口,易浔想起外婆家门口的一棵银杏,挺拔地伫立在风雨霜雪中。

  “傅川。”

  傅川转头,看见微微歪着头的易浔,他带易浔躲到风吹不到的角落,低头盯着易浔水润的眼眸,没头没脑地问他:

  “你哭了?”

  “?”易浔抹了一把眼角,触碰到指尖的湿润,缓过神说:“哦,我刚刚太困了,滴了点眼药水。”

  傅川似乎并不在乎所谓的答案,他双手扶着易浔的肩膀,弯下腰与他平视,眼睛里跃着耀眼的光芒,突然道:

  “易浔,我们逃吧。”

  躲避的风好似发现他们的存在,易浔的发丝随着傅川的话音扬起,如同想要逃走的风筝线。

  “作业写完了吗?”

  易浔点头。

  “错题订正了吗?”

  易浔点点头。

  “我们把下一节晚自习逃了吧。”

  易浔点头又摇头,他蹙眉纠结一会儿,然后拉住傅川的衣角:“听说可以在高一放学的时候混出去,只要把校徽遮住就行了。”

  三个年级的校徽做得不一样。

  为了保险起见,在上课的前一分钟,易浔从抽屉里扯出围巾把自己的脸遮得严严实实,眨了眨眼睛,认真地同傅川说:

  “好了。”

  白软的脸颊被包裹得过紧的围巾挤得嘟起,傅川伸手,捏起易浔脸颊上的软肉,人在面对喜欢的东西总会莫名生出一种凌虐欲。

  易浔吃痛,捂住自己的脸颊,走出校门后没肯让傅川牵手。

  今夜风大,街道两边的树木摇曳,路灯下时不时走过放学的高一学生和接送的家长,所以气氛并不显得沉寂。

  年味渐浓,已经有商家开始卖春联等一系列年货,易浔的心脏跳得很快,他充满新奇地到处乱看,原来在那些被枯燥晚自习剥夺的时光里,外面的世界是这样的。

  只是出来看看,算什么逃课呢。

  易浔想,在树上的叶子变成孤零零的一片前,他要送傅川一顶温暖的帽子,刚刚他从门外进教室的时候,头顶竟然有冰霜。

  他们漫无目的地走着,一直走到人群稀疏的街道尽头,渐渐西沉的月亮好像就在他们头上。

  顶着皎洁的月光,易浔停下脚步,小心翼翼地问:

  “傅川,你怎么了?”

  他敏锐地察觉到傅川的状态很怪,他说不清,但晚自习迟到总不是无缘无故的。

  而今晚的逃课……

  比起情绪的发泄,更像是一次久违的喘息。

  傅川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

  “下午从清贺镇回来之后,我爸在家里等我,他砸碎了桌面上的所有东西,扯着我的肩膀往外拉,他跟我说明天就回云城。”

  “我挣脱开,手臂却很痛。”

  易浔感觉自己的喉咙被一团棉花堵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鼻腔里溢满酸涩的空气,他抬手轻轻揉了揉傅川的手臂,眼睛一眨,就要掉下泪来。

  “可……”易浔哽咽一声,“可我不想你去云城。”

  他终于明白傅川为什么说那句话,他跟着重复,仿佛置身傅川的处境:“我们、我们逃吧。”

  透明的眼泪挂在腮帮子上,冷风吹过都要结冰了。

  他抬头,却发现傅川看起来并不悲伤,眉目甚至是舒展的,易浔怔忪一下,感受到脸颊上的眼泪被指腹轻柔地抹去。

  “你知道为什么他要这样做吗?”

  易浔摇头,眼神却固执地盯着傅川。

  傅川终于笑出声,他低头吻易浔的眼角,给他答案:

  “因为他们终于离婚了。”

  “抚养权归我妈,我不会回云城的。”

  那里不是他的家乡。

  他捧住易浔冰冷的脸颊,眼眸中闪烁着温和的光波:

  “易浔,新年真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