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星三区, 索戈河将两岸切割成分明的对立面。

  跨越白石桥,灯火通明豪宅遍布,衣香鬓影间是贵族子弟们的嬉笑玩闹。

  各式各样的高级飞行器停留在会所门口, 有智能服务型甲胄将飞行器引导至停机场。

  年轻的雄虫们寻欢作乐, 酒杯碰撞叮当响, 酒液在灯光下折射出金色的光彩。

  与之相对的是,白石桥对岸, 狭窄拥挤的城区隐匿在黑暗中,各式各样的口音构筑了完全相反的城市场景。

  首都星的移民政策严格, 想要落户, 需要提交资产证明与精神力觉醒证明。

  但并不限制公民来首都星找份工作生活。

  因此整个首都星的城市便在无形中被分成了两面。

  除去难以进入的首都星中心莫缇市,其它几个城区皆是如此。

  夜色浓重, 手臂粗壮的图尔索点燃一支长烟,在自己的店门口搬了张躺椅,惬意地躺在上面, 望向索戈河对岸的璀璨灯火。

  他在三区的下城区有一家黑店, 售卖各种武器与药剂, 专供给下城区做工的雌虫们。

  这片地域不比白石桥对岸, 治安管理差到极点, 黑夜降临时, 所有的恶念都冒出了头。

  街巷里传出辱骂脏话的声音, 图尔索并不在意, 深吸了一口劣质香烟,却听见不远处传来飞行器运行时的低频音。

  能在首都星开得起飞行器的非富即贵, 而有钱的大人们可不会涉足白石桥对岸的下城区。

  他掐灭烟坐直身体, 曾出现在光脑上的飞行器缓缓停在了他的面前。

  飞行器外舱呈现银色, 不是死气沉沉的银, 眨眼间能看见银光流转。气浪轻轻浮动,飞行器的舱门开启,一只穿着皮鞋的脚率先踏出。

  鞋面锃光瓦亮,在下城区昏暗的灯光下,图尔索甚至能在上头看见自己的倒影。

  鞋底踩进地面的污水时,他心里闪过一丝遗憾,那双鞋子不该沾上脏污。

  修长的手撑住舱门,从飞行器中走下一个年轻雄虫。

  他的脖颈上没有佩戴雄虫保护颈环,深红色的丝绸衬衫上隐隐有金线浮动,袖口处两枚银色的袖扣价值连城。

  下城区的雄虫数量稀少,有也是C级与D级,平常依靠售卖信息素养活自己。

  像黑发雄虫这样的,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

  图尔索身为粗糙雌虫,相貌一般,已至中年也没有雄虫伴侣,也没有虫崽。

  他盯着黑发雄虫的手,片刻后将视线悄悄移到了雄虫的脸上,正巧撞入那双漂亮的眼里。

  “图尔索?”雄虫的声音低沉富有磁性,看向他时脸上带了些许傲气。

  图尔索发着愣,忽地被这一声叫回魂,点头哈腰道:“我是,阁下有什么事么?”

  他不是首都星虫,老家在帝国边境的一颗低等星球上,说话口音极其别扭。

  “我听说你们这儿有些别样的东西,想着来看个热闹。”

  黑发雄虫的手指动了动,一枚星罗石直接扔进了图尔索的怀中,准头很好,力道很大,简直不像个雄虫该有的力气。

  图尔索手忙脚乱接下那枚星罗石,下意识举起星罗石放在口中咬了一下。

  听见黑发雄虫的话,他的五官在黑暗中扭曲了一瞬,赔笑道:“这……不知阁下是从哪儿听来的谣言,我就是一个开小店,售卖廉价营养液的平民,哪有什么别样的东西能给您看的?”

  “我说有,那就一定有。”黑发雄虫傲慢地看着他,就是个不懂事的年轻少爷,“更何况,你已经收了我的钱。我今天就是为了那件事来,让我无功而返,可不好啊。”

  图尔索在心里暗骂是哪个混账东西把上城区的雄虫少爷吸引到这,面上却还是要苦着一张脸,不停和黑发雄虫赔罪。

  末了,他像是做出什么决定,压低声道:“那您可得做好准备了,您受得住吗?”

  “哼,”黑发雄虫嗤笑一声,倨傲道:“你以为我是谁?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娇弱雄虫吗?”

  图尔索引着他进入黑店,半张脸隐匿在黑暗里,他的左脸颊有道长长的疤痕,这让他看起来面目狰狞。

  他带黑发雄虫走到一片黑色布帘前,嗓音粗噶道:“阁下确定吗?”

  像是被他的模样吓到,黑发雄虫忍不住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声音都有些抖:“确定!”

  图尔索粗哑地笑了笑,拉开了黑色布帘,一扇巨大的黑色金属门呈现在他们面前。

  门上是一只狰狞的异兽雕像,獠牙遍布。

  黑发雄虫怔愣地看着面前的金属大门,忍不住上手碰了碰,冰冷的金属让他的手指颤了颤。

  图尔索走到一边,在操作台上操作了一番,将手伸进异兽雕像的口中,皮肤蹭过獠牙,在深处勾住一枚铁环,用力上拉。

  黑店深处传出机关运转的声响,沉闷的咔啦声后,齿轮旋转摩擦的机械音猛地一顿,浮尘飘动,金属大门在钝响中开启。

  “入口还挺别致,居然是传统的机关门锁。”黑发雄虫仰起头道,颤抖的声音却暴露了他的紧张与兴奋。

  图尔索看了他一眼,做了个不伦不类的“请”的手势:“阁下,请。”

  金属大门的背后是一张通往地下的楼梯,图尔索打开提灯,给这位娇贵的雄虫少爷照亮前进的路。

  黑发雄虫小心翼翼踩着阶梯,一步一步走下去,越深入地下,吼叫大喊就越发清晰。

  声浪一声高过一声,热气扑面而来。他站在楼梯口,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场景,被那能掀翻天花板的声浪吓到,瑟缩了一下。

  图尔索在心中嗤笑,恭恭敬敬地对黑发雄虫道:“阁下,欢迎来到斗兽场。”

  三区下城区的黑店下方,是一个巨大的斗兽场,星币叮当响,汗液在热浪与高呼声中翻腾。

  斗兽场正中央是比赛场地,座位一圈圈上围,众多虫族没坐着,挥舞着手臂,面目狰狞,双目赤红地盯着赛场中央。

  图尔索带着黑发雄虫来到最前排,靠近赛场最近的位置。这里是专门留给贵客,一般虫没资格坐在这。

  黑发雄虫丢给他的那一颗星罗石,足够这位少爷坐在最佳的观摩位置。

  “正巧,要开始新的一轮比赛了,阁下考不考虑来一局?”图尔索望向黑发雄虫,压低声笑道。

  黑发雄虫咽了口唾沫,眼神直勾勾看向赛场中央,摆了摆手道:“不用,不用,我再看看。”

  赛场内的气味并不好闻,斗兽场又是全封闭的环境,雄虫少爷竟然没有皱眉,已经完全融入进现场狂热的气氛之中。

  斗兽场一向如此,在温和的虫,踏进来的那一刻,也会被气氛影响,盲目从众,热血沸腾地豪掷千金。

  “下一场是亚尔维斯和查普曼,我建议阁下压给查普曼,那可是我们这儿最英勇的雌虫。”图尔索伸出一根粗短,关节变形的手指,指了指台上那名金发雌虫。

  查普曼一头金发被汗濡湿,发质粗糙,发尾还打着绺,满脸凶相,深红色的瞳孔像是要将对手生吞活剥。

  他的对面是亚尔维斯,黑发紫瞳,五官线条硬朗,身材强壮,正在一声不吭地取过工作虫递给他的针剂,注射进自己的手臂。

  黑发雄虫顺着图尔斯的视线看向查普曼,比赛还有两分钟开始,赛场内下赌注时星币摇晃的声音极其响亮。

  “怎么样?阁下想好了吗?”图尔索问道。

  年轻的雄虫少爷取出一只鼓囊囊的袋子,丢进了工作虫左手的箱子,那上面写着亚尔维斯的名字。

  斗兽场下赌注不能用光脑转账,只能走现实货币,他那一袋子,全是星罗石。

  图尔斯也被他的大手笔惊吓到,一时间有些结巴:“阁下需不需要再考虑考虑?亚尔维斯虽说实力强劲,但查普曼可是有屠杀者的称号,从无败绩。”

  他向来不会对赌注选择进行劝说,但对方是个年轻雄虫,说不准还是贵族后代,万一赌输了发疯,受罪的还是他。

  图尔索有些后悔同意带这位少爷进入斗兽场。

  黑发雄虫摇摇头,就像个固执送钱的冤大头,兴奋地看向亚尔维斯:“我就选他!”

  斗兽场内钟声响起,比赛时间要到了,停止下注。图尔索不再下注,专注看向亚尔维斯,想知道这个雌虫从哪儿吸引了雄虫少爷。

  他只记得亚尔维斯不爱说话,平时行踪莫测,压根找不到虫,身世成谜。

  亚尔维斯和查普曼做好了准备,第三声钟声响起,两只雌虫齐齐进入完全虫化!

  坐在台下的黑发雄虫愣住了,一把抓住了图尔索的手臂:“这……他们为什么能够完全虫化?”

  图尔索耐心解释道:“他们注射了禁药,能短时间提升精神力觉醒等级,进入狂暴的完全虫化状态。”

  他说着顿了顿,看着雄虫少爷的眼睛,笑了声继续说:“没钱,就只能选择这种方式了。”那笑里带了点讽刺的意味。

  短暂摧毁自己,拿命换钱活下去。

  黑发雄虫的眼里倒映赛场中央那两头怪物搏斗的身影,他四周是兴奋的狂吼,连他也从一开始的惧怕,到如今的兴奋盎然,深棕色的瞳孔里燃起火焰,那是对鲜血的期待渴望。

  中央完全虫化的怪物厮杀搏斗,血肉横飞,台子上是一层又一层的血垢,从未清理,在灯光下显出暗红的色彩,却给这场搏斗更添阴郁色彩。

  查普曼不愧屠杀者的称号,他怒吼一声,利爪朝着亚尔维斯的门面冲去,另一只利爪则勾住了对方的脖颈,脊背弓起,全身绷紧要将亚尔维斯拖进他的攻击范围。

  亚尔维斯被他的甩了出去,狠狠撞在护栏上,面上挨了好几拳,鲜红的血流了虫化后的满张脸。

  他短暂性全身麻木,根本站不起来,全场都在高呼查普曼的姓名。

  图尔索怜悯地看向黑发雄虫,对他说道:“阁下,亚尔维斯的情况可不妙啊。”

  黑发雄虫轻点腕上的手表表盘,整个虫忽地陷入了沉默,深棕色的眼瞳一眨不眨,不紧张不颤抖,淡定自若地不像一开始刚进入斗兽场的怯懦雄虫。

  他转过头,对图尔索道:“看来没多少时间了,我想在赛后我亚尔维斯见一面。”

  图尔索尚未理解他的意思,斗兽场突然响起整齐的惊呼。

  他转过头重新看向赛场,亚尔维斯险而又险避开了查普曼的攻击,不知何时重新站了起来,虫化的姿态又进入了新的阶段,纵身一跃双腿夹住了查普曼的脖子,毫不犹豫对着那张狰狞的脸来了两三拳,最后双腿一绞,直接掀翻了查普曼。

  屠杀者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掀翻打昏,再也起不来了。

  赛事结果在瞬息间反转,图尔索难以置信地看着赛场中央,又转过头看着那位黑发雄虫。

  “我想见他一面。”黑发雄虫平静说道,双眼里的兴奋与狂热褪去,雁过无痕。

  图尔索在嘈杂的环境里,清楚听见自己吞咽的声音,他颤抖着声音,对黑发雄虫说道:“好……好。”

  **

  宁丹臣穿越虫群,顶着一路打探觊觎的视线,敲响了亚尔维斯休息室的房门。

  鼻腔中混乱的气息仍旧没有消失,他有些不耐地皱了皱眉,骨子里那点少爷作派冒出了头。

  房门打开,露出亚尔维斯那张五彩斑斓的脸,年轻的雌虫沙哑道:“有事?”

  他正在给自己上药。

  宁丹臣关上门,靠在门口随意道:“想请你办件事。”

  亚尔维斯不解地抬起头,似乎不明白他一个雄虫少爷竟然找不到办事儿的虫,还要从下城区的斗兽场里找。

  “卖命的事情,找不到虫。”宁丹臣盯着手表,他在这鬼地方浪费了太多时间,已经影响到后面的计划。

  亚尔维斯自顾自处理伤口,闻言平静道:“我不卖命。”

  “你帮我做事,你的债务一笔勾销,我还能帮你报仇,如果想要自己报仇,我会给你提供机会。事成,我还会再给你一笔钱,你不想要的话,还能用军籍做交换。”

  宁丹臣看着光屏上亚尔维斯的信息,漫不经心道。

  他的每一个条件都是针对亚尔维斯的软肋现状,做到精准打击,绝不偏离。

  亚尔维斯狐疑地看着他,身上伤口包扎的绷带胡乱打了个结,面容紧绷,警惕道:“你要我去做什么?”

  他只有知道了要去做什么,才会同意。

  “成为一个叛党。”

  亚尔维斯一愣,面前的雄虫没有开口,但他听到了对方的声音。

  几秒后,他意识到对方是直接在他的精神识海里说了话。

  “这怎么可能,我——”他猛地站起身,立马反驳对方。

  “你可以。”宁丹臣终于不再看自己的腕表,掀了掀眼皮,看向伤痕累累的亚尔维斯。

  亚尔维斯是特殊的觉醒实验体,但宁丹臣不会把他送到帝国卡赛庭机关,而是要把他送到叛党手中,成为帕涅托琉斯的觉醒者。

  帝国安稳太久,也该乱起来了。

  亚尔维斯在原地打转,就像一头困兽。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嗓音粗哑:“为什么是我?”

  宁丹臣原以为他的警惕和夏玄类似,性格差不多,现在看来,还是夏玄聪明。

  夏玄会在他开口说出条件的时候,就将理由猜个七七八八,根本不会问出口,反而会做好准备留后手。

  “这种问题……因为你是被选中的那个,就这么简单。”宁丹臣双手抱胸,挑眉说道。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铜制军徽和一个光脑,丢进了亚尔维斯的怀里:“考虑好了就联系我。”

  亚尔维斯呆愣地看着怀里的东西,对着他的背影,沉声道:“我同意了。”

  宁丹臣扭动门把的手顿了顿,他转过身,唇角勾了勾,看向亚尔维斯,扬眉笑道:“爽快。”

  “明晚十一点半,去黑店门口,有虫会接你离开,今晚好好休息吧。”这句是通过精神识海传达的。

  他的手指在光脑上操作了一番,完成后才收起光脑,朝亚尔维斯晃了晃:“债款帮你换了,图尔索这里的,我今晚在你身上下的注,就用来抵债了。”

  “你在我身上下了注……”亚尔维斯似是没料到下注的虫是他,很是惊讶。

  “当然要给合作伙伴一点诚意。”宁丹臣耸耸肩,完全没把他丢给图尔索的那一整袋的星罗石放在眼里。

  亚尔维斯像是想起了什么,对着宁丹臣道:“你难道不怕我毁约吗?”

  宁丹臣撩了撩遮眼的刘海,盘算结束后要去理个头发。他的语气轻描淡写,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眼里:“那也要有命毁约。”

  他连威胁都说得平淡,但亚尔维斯却悚然一惊,不敢再试探对方。

  这不是任他宰割的雄虫。

  “明白了。”亚尔维斯低声道。

  宁丹臣看了眼时间:“今晚好好休息。”

  “等等,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黑发紫瞳的年轻雌虫与他对视,凶猛凌厉。

  宁丹臣拉开门,朝他眨了眨眼:“我姓夏。”

  亚尔维斯还想与他说什么,踏出门时,却没看到他的身影。

  几秒内,对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来没存在过。唯有手中的光脑和铜制军徽,提醒他方才的谈话并不是做梦,而是真实发生。

  他盯着那枚军徽,心里隐约明白,这可能是他虫生的转折点。

  踏出亚尔维斯房间的宁丹臣,下一秒就进了安全卧室,迅速换掉了身上花里胡哨的衣服,重新穿上休闲服。

  “穿这一身感觉被囚禁了。”他撇撇嘴,嫌弃道。

  安静一晚上的游戏助手终于能说话,叽里呱啦冒了一大串,被宁丹臣直接制止:“太吵了,安静会儿。夏玄还是没有消息吗?”

  游戏助手沉默片刻后说道:“暂时查不到坐标,但能确定还在赛场之内,似乎被投放到阿斯纳亚的所在地了。”

  宁丹臣的眼皮跳了跳。

  作者有话说:

  一些终于忙起来的宁丹臣……

  速速让还没表白的小情侣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