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半炷香之前。

  沈羿为等裴擒陌杵在原地待了片刻, 就听到了身旁的石壁之内传出了一点动静。

  “李道长,我师父真的在这里面吗?”

  这声音是……

  沈羿侧趴在石壁上,想听得更清楚些, 脑海中零零散散的回忆尽数拼凑。

  秦不悔。

  上次分开,他就许久都没有听到这位忠心耿耿的弟子的声音了,距离对方被一剑捅伤回到剑庄已经过去整月,不知道是怎么与李浮尘同行至此的。

  他身体也紧紧贴上石壁,外加内力, 声音顿时变得更加真切。

  李浮尘:“不错啊, 现在江湖上都是这么传言的, 你们这些天工阁的畜生, 若不想失了性命, 就把人交出来。”

  话音落下, 另一道陌生的声音传来, 大概是天工阁的某个侍从:“李道长来晚了。”

  李浮尘狐疑:“什么晚了?”

  “两个时辰之前,裴宗主引来西辽教教主炸毁了我们的天工阁, 还将我们阁主打出重伤, 现在阁主心情很不好,命我们杀了沈庄主,再奸杀裴宗主, 所以你们今日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人活着带出去了。”

  秦不悔纳闷:“那魔君也来了?等等,他来闹事, 关我师父什么事?”

  那人道:“因为他是为了救沈羿才故意引来的西辽教,实不相瞒, 现在不止你们, 连西辽教教主萧柄也在找沈庄主,具体什么原因我们无从知晓, 不过现在三方都在找他,李道长,要不我怎么说你来晚了呢,就别凑这个热闹趟这个浑水了,回吧。”

  李浮尘:“据我所知,就算沈庄主红颜祸水引来了麻烦,也是你们天工阁故意将他抓来才导致的,你们将人扣在这里多日,居心何在?”

  沈羿一脸黑线,心道红颜那什么安在他头上算怎么回事。

  那人道:“李道长,我们天工阁做事还需要有理由吗?你在此纠缠不休讨要说法,我们也不会放你进去。”

  李浮尘声音透着前所未有的冷意:“那我就强行闯进去!就算不为了沈道长,贫道与那裴擒陌有着血海深仇,既然他人在里面,我今日便来取了他的狗命!”

  侍从:“李道长当我天工阁是什么地方,想闯就闯的?纵使你武功高强,、可我们这么多人一起围攻,想必道长也没有机会占到便宜。”

  秦不悔怒道:“我看你们与那魔宗一样,坏事做尽,讲不得道理,李道长,动手,我来助你!”

  耳边传来打斗的声音,沈羿见事态变得愈发严峻,一时之间恨不得穿墙而过,到对面帮忙。

  扫了眼前方,说不定他绕几条路就能找到李浮尘的所在之处,只是若他现在走了,裴擒陌回来定会怒不可遏,变本加厉地折磨他。

  该怎么选呢。

  现在他与李浮尘二人只有一墙之隔,若错过了当下,还不知道要兜兜转转几个圈子才能找到人。

  裴擒陌身旁还有个妙盈能出谋划策,就算生气应该也不会做出太离谱的事,只是心里肯定会受伤。

  思衬片刻,沈羿还是决定先行离开。

  三人分开行动,还是要比一起行动隐蔽些,只能先对不起那魔君了。

  时间回到现在。

  咚!

  裴擒陌一拳砸上石壁,墙上顿时多出纵横交错的裂缝。

  心中的怒意还是久久不能化解。

  “宗主快走,人追上来了!”妙盈在一旁小声提醒。

  身后被侍从追着,他只能忍着憋闷边找人边朝前赶路,可一路上,却未找到任何沈羿留下的踪迹。

  失了血色的面孔愈发沉下去。

  胸口还堵着一口淤血,眸色冷得如极寒之地的冰川,苍白的唇上不知何时沾上了血迹,看上去更像从地狱走出的厉鬼。

  摆脱身后追兵,妙盈才注意到他的神色,肩膀颤动:“宗主,歇息一会儿吧,您这样,我很担心……”

  既然人没留踪迹,裴擒陌索性也不找了,停下脚步,黑着脸坐在地上调息。

  妙盈身上也有伤,便也盘坐在地,拔出身上中的流星镖,处理正在流血的伤口,等到血彻底止住,突然听见对方问了一句:“你说,他就那般嫌本座的名声,不愿与我呆在一块儿么?”

  “啊?”

  妙盈惊愕地抬起头,刚好看见裴擒陌那张俊美而带着怒意的脸。

  她知道,在世人眼里,裴擒陌贪图享乐,男女老幼不忌,又亲手灭了整个正派名宗……可谓是邪魔外道,罪大恶极。

  可江湖上的人看到的只是片面,实则裴擒陌的武学天分极高,且人脉甚广,五湖四海都有朋友,年纪轻轻就开宗立派,将宗门管理得有条不紊,下属忠心不二,江湖上的人认为他臭名昭著,其实暗自敬佩他投奔他的人并不在少数。

  她也相信,沈羿也绝不会是那种图名图利就与裴擒陌划清界限之人,他深知两人道不相同,沈羿身上背负着照顾弟子的责任,这才故意把话说得难听些,逼迫对方就此罢手。哪知裴擒陌却不明白这个道理,以为霸王硬上弓可以令对方屈服,就强行将人拐了回去。

  结果呢,沈羿没有屈从于他的淫威之下,反倒出言打击了他那坚不可摧的自信心,以至于宗主日日懊恼自己的才能被人否定,想极力证明自己。

  宗主还真是掉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还在里面扑腾了一身泥……真是,不知该如何相劝。

  想到这,妙盈扯了扯嘴角:“宗主,我觉得沈庄主不是那样在乎名声的人,说不定他是因为有什么隐情,才故意对宗主冷漠的呢?您别太在意这个,现在的目的是先去把萧睿找出来,然后再……”

  “什么隐情?你看他像是有什么隐情的样子吗!”裴擒陌没好气打断,说完还吐出一鲜口血。

  妙盈吓了一跳:“宗主!”

  裴擒陌抹了把唇角:“自然排出去的淤血而已,大惊小怪,你还没说完,他有什么隐情才故意对我冷淡。”

  妙盈心中五味杂陈,想到宗主竟这般执着于此,只能胡诌道:“隐情……啊对!宗主,沈庄主是个不怕死之人,他的身体长期受蛊虫的影响,每况愈下,自知命不久矣,所以,所以,他,他只是不想耽误您呐!”

  这一套信口胡诌的话不知道蒙对没有,但裴擒陌是被她吼得一愣。

  “再往下说。”

  妙盈只得硬着头皮往下:“沈庄主连个对他不敬的弟子都舍不得赶走,可见其面冷心热的性子,所以他对宗主的感情表现出三分,实际上就有十分,表现出十分,实际上就有二十分!他方才故意离开,说不定是觉得自己命不久矣,无法陪伴你一生,所以才用这种手段逼您打退堂鼓,他这一走,定是去找那个崔二楼了,去找崔二楼的原因是为了什么,宗主怎么会不明白!”

  裴擒陌思量片刻,脱口而出:“他是为了我?”

  妙盈连连点头:“当然!”

  这一套说辞快把她自己说感动了,宗主若是再不信,她只能再想想坊间有什么话本可以套用。

  拜托,宗主听完这些可别再执着于与沈庄主的私事了,赶快去忙正事才是重中之重啊!

  裴擒陌默不作声,眼神忽而变得有些飘忽不定,竟然还咬起了手指。

  这对于一个从未见过宗主如此紧张一面的妙盈来说可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她怔了怔,回忆起了要事,试探道:“宗主,咱们现在专心去找萧睿了吗?”

  裴擒陌起身,转身道:“既然他想逼我打退堂鼓,那本座就让他彻底见识一下,什么叫做‘缠功’。”

  妙盈:“……”

  看来宗主的爱情观到这里也就为止了。

  ……

  “阿啾!”

  沈羿走了许久才绕到方才那处石墙之后,谁知没有找到李浮尘和秦不悔的半个影子,还突然脊背发凉,打了数个寒颤。

  搞不好是因为裴擒陌没在背后说他什么好话。

  走到这里没寻到人,心中暗骂真是白白忙活了一场,又不甘于原路返回去找裴擒陌。

  前方的道路只有一条,还是一条能容五个人一起并排走的大路,不像方才大路周围还通许多小路。

  就在这时,他忽然看见前方有个人影。

  那人影的身影极为熟悉,化成灰他都认得。

  是易容成裴擒陌的崔二楼!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沈羿飞速上前,对方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也是面带惊慌,纵身一跃,人影竟在半空中消失不见了。

  人呢?

  沈羿走到对方消失的位置,狐疑地抬头一看,发现上方竟然有个暗道。

  暗道里漆黑一片,阴煞的气息从里面传出。

  虽说天工阁的布局与之前不同,但沈羿还是隐隐约约能回忆起自己曾生活在这里时,也去过的几个像这样的暗道。

  若是他没有猜错,里面满是设计好的机关。

  躲在这里面,半天没动静,多半是被机关射死了。

  想到这,便也足尖轻点,上去看了看。

  谁知双脚刚刚落地,几把泛着银光的飞刀就从里面甩出,他单手撑地侧翻闪过了突然来临的袭击,等攻击停止,才看清崔二楼正贴着墙壁杵在半路,进退两难,像只踩在绳子上的蚂蚱。

  沈羿直起身子,清了清嗓子:“崔二楼,你躲在这个暗道里攻击我是没用的,当心踩中机关连自己的命也丢了,快出来罢。”

  对方嘲弄的声音传来:“沈庄主,我在这与你说话也挺好的,你有本事就进来抓我,我看你究竟能不能活着将我逮住。”

  “……快出来。”

  “我说了,你有本事就进来。”

  沈羿环顾四周,双手背后。

  崔二楼呼出一口气,正以为他不会进来的时候,却看见对方大步流星:“那我可真进去了。”

  顿时瞪圆了眼睛,举手道:“慢!”

  沈羿停下脚步,蹙眉问:“不是你邀请我进来的么?”

  崔二楼道:“你脚下都是机关,从你刚刚进来的那一刻,就只有死路一条,若你现在抬起脚,小命可就没了。”

  沈羿果然站在原地不动:“你对天工阁的这些机关倒是很了解,可你不是想置我于死地,为何要提醒我这个?我抬了腿,不就正好顺了你的意?”

  崔二楼冷笑:“因为在死之前,我有些话要问你。”

  沈羿挑眉:“什么话?”

  崔二楼的身躯悄悄往通道口挪了挪,见他仍是未动,便轻笑道:“我想知道,陆笙歌将你抓来,是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好宝贝?”

  沈羿摸着下巴:“你又不是天工阁的人,知道这个做什么。”

  崔二楼:“单纯好奇嘛,你一个剑庄的庄主,他抓你却不杀你,也不拿你与旁人做交易,这令我很是奇怪。”

  沈羿沉默了片刻,眸光一瞥,见对方的手中仍是捧着那个匣子,匣子上面印着金色的纹样,盖子中间是个龙头,双目泛着赤光,龙头的其中一只眼睛被对方的手指遮去了一部分。

  他出声问:“这匣子里面装着什么?你这般宝贝它。”

  崔二楼语气不悦:“到底是你在问我,还是我在问你啊?”

  沈羿面无表情:“你也知道我快死了,临死之前,你就不能也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么?我若是不抬脚,你也别想活着出这个地方。”

  崔二楼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顿了片刻,只得缓缓打开了匣子:“喏,你瞧。”

  沈羿看清了那匣子里的东西。

  那是个金灿灿的,刻着密密麻麻小篆的奇异物件,一时之间竟无法用言语形容它的形状,从正面看,像是饕餮的脸,从侧面看,那张脸又像是个猴子。他追溯了所有的记忆,硬是想不出这究竟是什么宝贝。

  “听闻沈庄主擅长机关术,可想必你也没见过这个吧。”崔二楼含笑道。

  沈羿蹙眉:“这是什么东西?”

  崔二楼合上盖子,摇一摇头:“我也不知这东西具体叫什么,可我知道,天工阁上下的人,见此物如见阁主亲临,我可以用它号令全天工阁的人为我做事,架空陆笙歌这个正牌阁主。”

  沈羿有些惊异。

  天工阁是有阁主传下的世间齐宝,有一样东西叫“玉骨”,传闻中是世世代代阁主的象征,可是此物放置的位置他也是第一次知晓,崔二楼又是怎么精准进入暗道,顺利找到如此宝物的?!

  现如今,崔二楼似乎也知道自己说得有点多了,将匣子收进口袋,边挪动脚步边道:“沈庄主,你我相识一场,我们也算英雄相惜,明年的今日,我会为你烧些纸钱的,你就等着在此长眠罢!”

  留下了这恶毒的话,对方就飞身越过他的肩膀。

  “站住。”沈羿说这话时,抬起了脚。

  崔二楼只听咔哒一声,竟发现暗道石壁两侧有箭矢飞射而来,即便他躲避的速度再快,也不免于被箭矢包围。

  所幸他练就了护身心法,真气护住周身,才未曾被射成蜂窝。

  本以为沈羿方才踩中的会是使地面镂空的陷阱,谁知竟是飞箭,差点令他自己也着了道。

  而且,他的肌肤方才被箭矢划伤,一旁的沈羿却是毫发无损,甚至双眸透着杀意,手中握着长剑,要索了他的命。

  这个沈羿……轻功未免也太过厉害!

  眼看沈羿的长剑再次刺来,崔二楼慌忙躲避,却没想到那剑刃的速度远超乎了他的想象,胸膛即将被对方穿过。

  他不堪示弱,袖口弹出一根细长的剧毒银针,飞向对方的胸膛。

  他就不信了,沈羿会不顾自己的性命,与他同归于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