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羿眉梢眼角泛出一丝难以言说的情.色。

  他满身武力, 却不知该如何应对眼前的情况。

  裴擒陌那张好看的面容像是长满花纹的猎豹,美则美矣,可下一刻, 似乎就能张开血盆大口,将他拆吃入腹。

  这很令人不安。

  对方瞧见他嘴唇上沾着自己留下的津液,遂低声道:“沈庄主,再娇嫩鲜艳的花朵摆在眼前,也不及你的十分之一, 若江湖上的人看到了你这样的一面, 还不得将你关进黑压压的屋子里夜夜笙歌。”

  说罢, 对方的手指轻轻触碰摸着他那羊脂玉般的脸颊, 在上面流连。

  沈羿躲闪开来, 冷冷道:“闭上你的嘴, 把手拿开。”

  他没有把对方的调侃当回事, 只心中做着打算,若对方想再乱来, 便一剑将其了结了。

  “沈庄主, 你要不要回头对着周围的碎冰照照你的脸。”裴擒陌凑近了他的耳边,“上面写着四个大字,秀色可餐, 也难怪杨修仪那该死的畜生对你心心念念这么久,换做是我, 说不定更早就对你歹念了,哎, 你没有了我可怎么办。”

  沈羿一只手被他禁锢在地无法动弹, 可另只未被束缚的手并没有闲着,悄悄操纵袖口, 射出一道寒光。

  他的本意也并不想要伤害裴擒陌,袖口那细长的银刀也只是射向对方的肩膀,目的是强迫对方松手。

  而这虚晃一招果然让自己有了挣脱的机会,便轻而易举地扭转着另只手挣脱束缚,翻身从对方身下爬离。

  这个动作对于高手来说有那么点滑稽,可眉毛上挂了炮仗,眼下的情况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仅仅爬出半步,他的腰部忽然被人环住。

  “你要逃去哪儿?”

  沈羿被人以趴着的姿势压在石台上,愤怒的话语还未说出口,就因耳廓传来的湿热感而止住。

  耳后的触感很温柔,他的四肢又被那股蛮力禁锢得死死的,衣袖早就被对方揉得发皱,眉梢眼角渐渐浮现出难以言说的意味。

  沈羿的心里涌出一阵恐慌。

  不说武功多高,他活到这么大,敢如此肆意地对待他的,也只有身后的魔君。

  换做别人这样做,早就被他一剑捅死了,可是换做裴擒陌,他竟是无论如何都下不了手。

  这显然很不对劲。

  裴擒陌却是乐在其中。

  他早就看出这个剑客对他下不了手,才敢在此带他玩一玩,若这样继续下去,说不定会真的可以在这将他生吞下去。

  见对方手指狠狠刮着地面,划出几道指印,便低声道:“沈庄主,你何必克制自己,你心底其实是有我的,不然以你的内力怎么可能伤不了我,说到底,就是舍不得罢了。”

  沈羿趴在地上,脸色红透了,身躯颤抖许久,才低低道:“我并非是像你想得那样,而且我也没什么好的,你何必将时间浪费在我这种人身上。”

  此时,裴擒陌停了下来,笑道:“你哪里不好?”

  沈羿侧着脸躺在地上,许久才道:“我有许多弟子都恨我。”

  裴擒陌讶异:“他们恨你,关我什么事,难道你要让我当你的弟子,你做我的师父?”

  沈羿抿唇沉默了片刻,道:“……我杀过人。”

  裴擒陌:“我也杀过。”

  在这快意恩仇的江湖之中,谁没杀过人?

  他杀过的还是一整个宗门的人。

  沈羿手指攥的更紧,用极难听到的声音道:“一手教会我武功的师父,就是我杀的。”

  话音落下,裴擒陌想说的话顿时卡在喉咙里。

  他用片刻的时间理解了这句话。

  那失踪已久的柳渊鹤……竟是被其一手带大的徒弟沈羿杀害的?

  这种可能性他之前也不是完全没有预料过,可现在听闻从对方亲口说出来,他还是感觉到有些意外。

  可也只是意外罢了。

  “嗤!”这魔君没忍住发出一声窃笑。

  沈羿惊愕地扭过头:“你笑什么?”

  裴擒陌:“之前我本想着哪天趁你不注意,翻遍整个江湖将你那失踪的师父找出,再杀了他后将他的尸体焚烧殆尽,不过现在一看,似乎没有那个必要了,这难道不好笑吗?”

  “你……”沈羿缓缓起身,盯了对方的脸良久,才出声,“你不问问我为什么杀了他?”

  “你不是我,你杀人,自然有你杀人的道理。”裴擒陌半撑在他身上,拄着头道,“他定然对你做了什么不轨之事,我曾经在你的梦中早就察觉到一二,不过我没想到你有如此本事,十五岁就能了结了比自己大二十岁的师父。”

  沈羿这才意识到上次自己所处的心魔幻境对方并没有看到,目光移开,脑中那些阴暗的回忆不知该从何讲起。

  那个时候,他趁师父专心取出自己身上的蛊虫时,抓住了旁边的剑柄。

  他的内力虽远不及师父,可是凌飞十二招是何等玄乎其神的功法,柳渊鹤一直未能习得的最后一招障眼之法,被他灵活运用了。

  障眼法令柳渊鹤误以为他已经断了气,就疏于防备,将蛊虫取出之后,便抓起他的肩膀准备埋葬。

  就在此时,他刺出了那一剑。

  他的本意是想捅穿的师父的琵琶骨,只废武功却不致死,可是胸前的伤口已经无法令他掌握剑锋的方向,最后竟是捅穿了对方的喉咙。

  柳渊鹤多一个字都没喊出来,便身体一歪,当场断气。

  倒在染血地面上的身躯,现在想想都是阴暗的噩梦。

  裴擒陌见沈羿眼睫低垂不肯出声,便伸手捏起他的脸颊:“你若是不想说,便不必说,总归他已是死了,具体是如何死的,本座丝毫不在意。”

  沈羿目光炯炯地望着他。

  他的眼角浮现出淡淡的红色,看上去暴露了一丝脆弱,这种眼神放在别人的身上很常见,可放在沈羿的身上,裴擒陌就感觉到喉咙干涩难耐。

  趁现在没人,不如把方才没做完的风月之事接着做完。

  他正细细打着算盘,身后就响起了一道熟悉的惊呼。

  “师,师父……你这是……”

  二人回头,只见张天策跑来此处,面色铁青地看着他们在地上叠在一起的一幕。

  裴擒陌侧目而来,语气不悦:“你什么时候来的?”

  赶走了两个,又来一个,真是烦。

  沈羿忙将身上的裴擒陌推到旁边,坐起身,保持着镇定的姿态唤了声:“天策。”

  张天策瞳孔颤动。

  如此熟悉的称呼,他哪里还会反应不过来,顿时激动得手脚并用飞奔到他的眼前,跪在地上:“师父,您是已经回到自己身体里吗?弟子没有看错罢……”

  方才师父还在用裴擒陌的身体和他说话,现在怎么又回到自己的身体去了?!

  见对方如此激动,沈羿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点点头:“不错,我已经回来了。”

  他放心的原因,是因为刚刚自己所说的话,张天策并没有听见。

  自己弑师之事一但被传出去,后果一定会不堪设想,不单是整个武林上的正义之士,光凭李浮尘,就会第一个来与他对峙。

  想到李浮尘,沈羿就担心对方看自己许久没有回去,会出门来寻,便起身道:“既然裴宗主的魂魄已经回到自己的身体,没什么事的话,沈某就先带着徒弟离开了。”

  虽然他与裴擒陌这一路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可是事到如今,也该桥归桥,路归路,各自保护各自需要保护的人了。

  他刚要走,手臂便被人拉住:“沈庄主真是无情,轻薄了我,就急着与我划清界限?”

  沈羿:“……”

  这魔君怎么颠倒黑白,方才到底是谁在轻薄谁。

  裴擒陌语气中带了些委屈,接着道:“我若是早知道你这般冷血,方才就不雌伏于你了,你占了便宜,又不对本座负责,难道沈庄主想让本座以后在整个江湖上散播你始乱终弃?”

  沈羿眉目愕然,顿时红着脸抽回手道:“一派胡言!”

  他只以为裴擒陌爱胡说八道,可没想到对方如此不顾自己的尊严,竟当着张天策的面造出这种谣。

  他这一心急,就一掌拍上对方的肩膀。

  寻常百姓中了这一掌可能会受些轻伤,可裴擒陌内力强横,必然不会出任何问题。

  谁知最后事实并非如此,这魔君被他一推,竟是直接仰倒在地。

  随后又捂着胸口咳嗽不止。

  沈羿眼力过人,瞧见对方指缝中渐渐溢出了血迹,顿时瞳孔紧缩,半跪在对方身前关切道:“我方才并没有用力,你这是怎么了?”

  裴擒陌直接将额头枕在他的肩上,声音沙哑:“我方才就感觉不舒服,现在更难受了。”

  沈羿:“你把捂着伤口的手挪开,我看看。”

  裴擒陌却捏住他伸过来的手,抬起头直勾勾盯着他道:“带上我一起走吧,沈庄主,我想跟着你。”

  沈羿:“……”

  看见对方那张惊为天人的坚定面容,他心中愈发感觉到不安。

  他清心寡欲多年,很不习惯这样的热忱,总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要与这个魔头彻底难以划清界限了。

  就在这时,张天策发出微弱的声音道:“那个……师父,若是这个魔头愿意为了你改过自新的话,带上也不是不可以的。”

  之前张天策一直很想宰掉魔君,可是短短一天相处下来,他忽然觉得天罡宗这些人其实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坏透。

  之前江湖中传言魔宗人人杀人如麻,丧心病狂,可今日看见秃鹰对待师父恭敬有礼,其他天罡宗下属也潇洒有趣,就连裴宗主对师父……似乎也没有什么恶意。

  或许,曾经那些江湖上的传言,是有人恶意夸大了呢?

  裴擒陌见张天策嘴巴都放软了,便更加缠着沈羿:“你看看,你的徒弟都愿意带着我,你与我有了肌肤之亲,总不能让我留在这守活寡罢。”

  沈羿实在是佩服这魔君的脸皮,信口胡诌的本事也是越来越强,便道:“裴宗主想去哪里就去哪,你若是跟着我,你的这些下属该怎么办?”

  裴擒陌转了转眼珠:“只要我们一起下山,将那些埋伏在山下的歹人赶走,天罡宗的这些下属逃出去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沈羿冷冷地:“那秃鹰呢,他去找曼陀罗华了,你走之前,总要把他先召唤回来罢?”

  裴擒陌挑眉:“管他作甚,他回来之后看见这里没人,便会想办法去找天罡宗的其他同伙,何需要我这个宗主来操心?”

  连张天策都觉得秃鹰可怜了。

  沈羿叹了口气,思量了许久,对裴擒陌道:“好吧,既然这样,你可以暂时跟着我,不过……若是我要回到剑庄,便还是桥归桥,路归路,从此以后,你我还是敌人。”

  这些条件裴擒陌表面都听话地应着。

  心里想的却是,等着沈庄主,我有的是能耐,可以让你永远都回不到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