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神庙建在半山,上山的路旁杂草丛生,断枝乱七八糟地丢在路边。
山上的树林里非常寂静,没有鸟鸣,也没有虫声。上山的路窄小,只够一个人通过,聂子枝主动道:“序哥儿,我走前面。”
在幽深的山路上,只听得见两人的脚步声。
虽然荒草杂多,但路修得平坦,两人没花多少时间,就走到了水神庙。
说是水神庙,其实庙的附近根本没有河流,全是树林,也不知道为何取了个这样的名字。
许因为曾是五大家族传经讲学的地方,水神庙的建筑是千年前常见的古朴典雅风格,没有大规模的翻新,基本上保留了千年前的样子。
庙附近的树木格外高大,粗壮的枝叶把水神庙层层叠叠包裹起来,像是要把庙吞噬一样。
天色渐晚,昏暗的光线使得水神庙看上去格外阴森,没有平常的庙那样庄严祥和,反而阴冷。
平野城最奇之处就是这水神庙,但却是座荒庙,连一个敲钟的人都没有。
布满灰尘的庭院里有几处带着泥土的鞋印,除此之外没有人活动的痕迹。
林序叹道:“这座庙可真邪,进去看看吧。”
两人走近水神庙,聂子枝道:“序哥儿,这块牌匾有些不对。”
听言,林序抬头看,“水神庙”的牌匾是金字蓝底的,这样的牌匾样式是近几十年才有的。年代久远的牌匾基本上是黑木的。
看来这水神庙非彼水神庙了。
一阵阴风从后面穿过两人,直刮向大门,沉重的大门被推开,发出嘎吱的声响。
聂子枝笑道:“序哥儿,庙主人在邀请我们。”
两人跨过高高的门槛,庙里面没有光,漆黑一片,林序本想施法生火。庙里就忽然亮起了明黄色的蜡烛,风吹得烛焰摇摇晃晃,使得庙内的神像忽明忽暗。
林序一进门最先注意到的就是墙壁上的神像,此神像很高大,几乎占了半个墙壁。
神像是一个十来岁的童子,标准的结跏趺坐姿势,仪态端庄。
反复闪烁的烛光让它看上去无比诡异。
又是一阵狂风袭来,神像原本紧闭的双眼倏地睁开,直勾勾地盯着林序二人。
带起沙尘的风迷住了两人的眼睛,等再度睁眼时,眼前的景物换了一副模样。
地点还是在水神庙里面,只是已经从黑夜变成了白天。
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进来,惊讶道:“哎哟,殿堂里面怎么有两个人?”
他走到林序二人面前,斥道:“你们快出去,不知道没到时间,进水神庙是对水神的大不敬吗?”
林序二人还有些没搞清楚情况,就被男子赶出了殿堂。
男子一边叫他们快走,一边嘴里念叨着水神莫怪,水神莫怪。
林序回头看了一眼神像,和夜晚时有些灰扑扑的神像不同,这个神像崭新极了,不落一点灰尘。眼睛紧闭着,连邪气也没有了,看上去就是一座庄严肃穆的神像。
走出殿堂,清和的日光照耀大地。原本没人的庭院里,现在几个人在清扫着地面,还有一个人在敲钟,钟声空灵悠长。
聂子枝懒洋洋地走在庭院里,道:“又是幻境,这人没有别的招式了吗?”
林序看了看周围的活人,道:“这里是它的地盘,这次的幻境可比上次那个真实多了。”
幻境一般讲究在人不注意的时候把人拉进去,这样可以起到以假乱真的效果,再加一点迷幻的效果,进幻境的人很难意识到自己在幻境里,从而不知不觉间死去。
而这人的幻境,硬生生把夜晚变成了白日,说明它并不在意林序二人一瞬间就意识到自己在幻境里。它觉得自己的幻境足够强大,就算林序二人知道在幻境里,也无法解开幻境。
现在水神庙里面有人守着,两人只能在水神庙外打转。
随着时间的推移,上山到庙里的人越来越多了。
和平野城死气沉沉,基本上都是年迈体弱的老人不同,幻境里的人,大部分是青年人和中年人。使得这个水神庙看上去还挺像一个正经的庙的。
来水神庙的平野人都是一副虔诚的模样,跪在蒲团上,双手把香举过头顶,对着神像叩三拜。
更有甚者,从山门处,就一步一叩首地跪到殿堂里。
聂子枝盯着庙里的人,忽然指着一个人道:“是那个非要我们喝水的人。”
林序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人弱冠的年纪,身形有一些单薄,眉眼之间是少年独有的意气。
虽然一个是老年,一个是少年,但五官变化不大,能认出来是同一个人。
林序想了想,道:“恐怕这个幻境是几十年前的平野城了。”
聂子枝深以为然,点点头,道:“几十年前,就是传闻水神庙可以帮助人实现愿望的时候了。“
平野人对水神庙如此虔诚,定然是发生了什么水神“显灵”的事件,让大家相信水神是存在的。而且只要他们心悦诚服,那就可以实现自己的愿望。
只是为什么在几十年后,平野城成了那个萧条的模样,还值得考究。
上山的人都秉承着神仙面前不能高声喧哗的准则,即使说话也是小心翼翼地,生怕对神灵不敬。
于是林序二人下了山,要收集消息,还是得去热闹的地方。
下山时,石头路旁的杂草都是被专门除过的,道路平坦而宽阔。路上挂满了红丝带,香火燃烧的檀味一直就没消散过。
越往山下走,林序的脸色就越加沉重。
修仙之人的修为会受香火的影响,香火越旺,修为则越高。这也是为什么修仙五大家族千百年来屹立不倒的原因,他们修建的庙宇源源不断地为家族提供灵力。
同样的,水神庙的香火,也会增加“水神”的修为。
上次在临安城那个幻境破破烂烂,毫无境界可言,但这个平野城的幻境却如此强大。林序不禁想到,在临安城时,幕后之人压根没想杀了他,只是用那样一个幻境,引他来平野罢了。
聂子枝也想到了,道:“看来这个水神煞费苦心了,他想要什么呢?”
林序摇摇头,他不觉得现在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别人惦记的东西。曾经在鸿都门学倒是有几把武器值钱,但他离开鸿都门学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带。
现在他身上,也就只有一把镰刀,除此之外,他一无所有。
两人沿着走到山脚,顺着人流的地方才发现,水神庙的山上有一个流水的山洞。
林序想起来,在平野城的时候,那个老人提过那两碗有问题的水是山神庙的山泉水。
他转头问聂子枝:“你有什么可以装水的容器吗?”
聂子枝笑道:“有。”随即拿出了一个玉壶。这个玉壶水润有光泽,通体呈暖白色,壶把处雕刻着镂空的花纹。
林序看着玉壶哑口无言,道:“你还有其他的吗?”
聂子枝笑着摇摇头,把玉壶递给了林序。
林序道:“人有点多,你在这等我接水。”
林序咬着牙,顺着人群去接山泉水。有人注意道他的玉壶,打趣道:“诶,好兄弟,你这壶真的假的,值不少钱吧,给我摸一摸可以吗?”
林序把头低了低,悄悄说道:“哎呀,怎么可能是真的,买来吓唬人的。”
那人点点头,道:“也是。”又看看林序的粗布衣裳,深以为然,道:“确实看你这样也不像。”
林序赔笑,附和道是啊是啊。趁着那人不注意,一溜烟跑了。
接完水,林序抱着玉壶回了聂子枝的旁边。
聂子枝学着林序低头的样子,赔笑道:“诶,好兄弟,你这壶真的假的?”
林序把壶一把塞给他,无奈道:“你别闹了。”
聂子枝接过壶颇有些惋惜道:“好吧。”
等两人走了几步,林序悄声问道:“所以你这壶真的假的?”
聂子枝笑道:“买来吓唬人的。”
林序暗道,那就好。聂子枝又接着说:“也就值千两黄金吧。”
……
林序仔细看了看壶里的水,清澈透亮,没有任何的问题,和那个老人递给他们的两碗水完全不一样。
聂子枝看了看壶里的水,拿起来喝了两口。淡淡道:“这水确实没问题,山泉水还挺甜。”
“只能去城里看看了。”
两人没花多长时间就到了平野城里。
幻境里的平野城一派繁华的景象,烟柳画桥,琐窗朱户,车水马龙。纵横交错的街道人来人往。
林序站在街道口,灵机一动,道:“我知道我们应该去哪了。”
聂子枝闻言跟着林序走,才知道他说的地方是一处茶馆。
这座茶馆位于一处十字路口,大门采用雕花镂空的工艺,繁琐的图案让茶楼看上去古色古香,颇有些典雅的韵味。
阳光透过镂空的窗户细细地洒进来,映出斑驳的影子。加之里面点了檀木香,淡淡的清香深邃悠远。
时辰还早,茶馆只坐了三三两两的人,看上去幽清宁静极了。
林序踏进去的时候,心情舒畅极了。
只是当掌柜问道两人要喝什么茶的时候,他才想起来临安城的货币在这里是不通的。他有些懊恼地看了看掌柜,又看了看聂子枝。
聂子枝浅浅笑了笑,拿出一腚银子,递给了掌柜,道:“来一个好位置,上一壶好茶。”
虽然幻境里的时间与外面隔了几十年,铜钱和纸币自然不流通。但金银这些不一样,自古以来就是流通的。
只可惜,林序连碎银都没有。
掌柜打算给二人安排一个包间,被林序拒绝了。他找了大厅里靠墙的一个位置,面对面和聂子枝坐了下来。
林序看了看面前的茶水,像模像样地品了起来。
不过他并没有品茶这样的雅趣,茶水在他喝来都是差不多的味道。不过是聂子枝付的钱,他也就有什么喝什么了。
林序往窗外看了看天,远处天空的薄雾还没完全散开,被云层遮住的太阳照在茶馆内,把林序二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时间还很早。
他道:“看样子时间还早呢。”
阳光洒在聂子枝的眉眼上,显得他金黄色的瞳孔越发神秘与温柔,他问:“序哥儿是在等什么吗?”
林序点点头,道:“市井小民最爱聚集的地方就是茶馆,特别是在下午,人们总爱挤在茶馆听先生说书,这时候大家喝了茶或者喝了点酒,是打探消息的最佳时机。”
聂子枝道:“原来如此,还有好长一段时间呢。”
林序道:“从进平野城以来就没休息过,你要睡一会吗?”
聂子枝笑了笑,懒洋洋应道:“好呀,序哥儿一会叫醒我。”
说罢,聂子枝就趴在桌子上,把头埋进了手臂里。没一会就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聂子枝是侧着脸趴下的,半张脸被臂弯遮住,半张脸露出来沐浴在阳光里。
先前林序没能好好观察聂子枝,这下倒是有机会看个仔细了。聂子枝如墨般的长发铺在肩上,卷曲浓密的睫毛安静垂落,五官深邃如海,当真是被造物者垂爱的好样貌。
只是这人,究竟是谁呢?
和聂子枝相处的这些日子,林序闲下来时就会想这个问题。他一遍遍地细数自己的回忆,从遥远的家乡想到鸿都门学,再回想着离开鸿都门学后的点点滴滴。
如聂子枝这般的人,见一次就不会忘记的。但林序怎的也想不出自己会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是漏掉什么重要的记忆了吗?林序记性向来也不算好。只是在人生长河里,忘却的人和事竟然这么多吗?
只有当聂子枝走到他面前来了,他才突然意识到,原来我漏掉这样的一个人了吗?
如果他问聂子枝的话,聂子枝会告诉他答案吗?
有那么一瞬间,林序想把他喊醒,问问他,自己究竟遗忘了什么样的过往?
只是看见聂子枝安静沉睡的面容,林序又停止了这样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