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青殊那里离开的时候,夜色已经如墨一般了。
出了怡红楼,林序看见了躲在怡红楼对面街角的李雨霖,在看见林序出来之后,李雨霖狠狠瞪了他一眼,似乎要用这样的眼光把林序盯出一个窟窿。
林序浅咳了一下,装作没看见,大步流星走了。
但他并没有真的离开,而是走到一个空旷的地方,双指放到唇边,吹了声口哨。
没一会,一只蝙蝠扑腾扑腾地飞来了,停在林序的肩头。
林序左手拿出李雨霖的那截断发,右手结了个印,随即双手合十,把那道印赋到了小易的身上。
林序拎起小易,与它对视,道“去追他。”
小易点点了小脑袋,摇摇晃晃地往李雨霖的方向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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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过了好几天,小易才在临近夜晚的时候,飞回林序住的地方。飞的途中昂首挺胸,一接近林序住的地方,就跟焉的娇花似的。
林序发现小易的时候,小易正翻着肚皮躺在院子里,看上去奄奄一息。
这只蝙蝠果然不是很靠谱,林序用腰间的镰刀,划破了手指,滴了几滴血在小易的嘴边。
小易用翅膀抹了抹嘴,一瞬间就“复活”了过来,吱吱地叫个不停。
林序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不靠谱就算了,还吵得紧。
第二天一大早,林序就把竹林里倒挂着睡觉的小易弄醒,道:“带路。”
可怜昼伏夜出的小易,刚睡下没多久,就被拉起来做苦力了。
小易飞得摇摇晃晃的,但好在路线记得牢固。
他们一起穿过临安城,穿过一处山丘,又穿过一条河流。这下林序倒是理解为什么小易飞回来的时候焉巴巴的了。
李雨霖这样的富家子弟,出行坐着马车,比林序两条腿走得快多了。
不过林序也没有御剑飞行,他生来便有些恐高,以御剑飞行的高度,他飞不了多久就会心悸了。
当初在鸿都门学的时候,他最怕的就是御剑飞行课了,鸿都门学建立在山上,每次先生教御剑飞行的时候,就让他们绕着鸿都门学飞几圈。
那真是一门让人煎熬的课程。
后来有人带着林序天天飞,林序的恐高才好了一些。倒也是段让人怀念的日子。
不过林序还是喜欢走路,走在田野间,走在泥巴地里,走在每一条道路上。累了就随便找个地方休息。
林序坐在一处草坪上,徐徐清风拂过,他的发丝微微飘扬着。小易不习惯坐着,找了棵靠近林序的树倒挂着。
正惬意时,林序感觉到头顶处的光,暗了下来,他抬头发现,是一把伞打在了他的面前。
顺着伞,林序看见聂子枝,他有些疑惑,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聂子枝看向林序,道:“马上就要下雨了,来给序哥儿撑伞来了。”
林序疑惑地站起身,和聂子枝站在一把绣着一条黑身红眸蛇的油纸伞下。抬头看,天空一瞬间乌云密布,没多时,春风衔着米粒大小的雨滴飘然落地。落到伞面时,那条蛇的一只红眸发出一闪而过的红光。
林序唇齿微起,有一些不可置信。他分明不久前仔细观察过云彩的消散情况,按道理来说,今日不应该会下雨才对。
他轻咳一声,道:“真下雨了啊。”
聂子枝低笑一声,像是平静的湖面上泛起的涟漪,他道:“序哥儿,这附近应该有客栈,我们找个客栈落脚吧。”
聂子枝指了指倒挂在树上的蝙蝠,问道:“它呢?”
那只蝙蝠倒挂得十分安详,即使下了雨也一动不动。林序叹道:“我去把它摇醒吧,还指望他带路呢。”
聂子枝笑道:“我知道序哥儿要去哪,那个地方我也认得路的。”
看林序有一些惊讶的表情,聂子枝解释道:“前两日我在这附近,看见这只蝙蝠飞得摇摇晃晃,担心它会飞着飞着掉下来,便好奇地跟了一路。”
听聂子枝的意思,好像是要跟他走这一遭。林序问道:“你也要去那个地方吗?”
“嗯。”
林序道:“那似乎不是一个好地方。”
聂子枝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又诚挚的眼神,看着林序,道:“我知道,序哥儿可是去找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
林序又疑道:“这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聂子枝笑了笑,指着那只蝙蝠道:“它都快飞到人家脸上去了。”
林序在心里长叹,果然这货不怎么靠谱。不过前两次聂子枝都只是短暂的出现,这次听起来,好像会待得久一些。
两人就这样打着一把伞走到了客栈。
客栈背靠大树,木板房经过风吹日晒有一些发霉,岁月在它身上刻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林序心底暗自推算着,这间客栈,少说也建了百来年了,倒也是真的有一些年头了。
客栈庭院前堆满了树叶,上层是新掉的绿叶,隐隐约约能看见有一些是枯黄的叶子压在下面。林序捡了一根树枝,挑了挑层层叠叠的树叶。
最底下的树叶已经腐败了,混和着的雨水发黄又粘稠,林序又挑了挑几个地方,均无发现有任何的虫蚁。
这个庭院,满是萧瑟和迟暮的气息。
客栈的门本来修得宽阔,但只开了很小一扇,刚好能让两个人并排通行,其余的门都紧锁着。
连着临安附近的几座城池,人们都乐衷于求神拜佛。几乎家家都会在门窗上贴神像图,即使是贫穷的村落,就算窗上不贴,大门上也是一定要贴一张神像图的。
除夕尚未过去多久,怡红楼最近都还高高挂着红灯笼,这个客栈却见不着一丝节日过后的喜庆。
而且这里的鬼气非常浓郁,是那种年迈将死之人身上的那种鬼气,但又夹杂着另一种看不透的鬼气,和青殊与李雨霖身上的鬼气有一些相似,但又有不同。
林序腰间的镰刀微微抖动,他轻轻摸了摸刀柄,刀缓缓地停了下来。
聂子枝没忽略这个动作,他奇道:“序哥儿的刀真有意思。”
林序讪讪地笑了笑,道:“还好。”
聂子枝问道:“序哥儿怎的不佩剑呢?”
林序道:“不习惯用剑,既然要农耕的话,镰刀来得轻松一些。”
说话间便走到门口,聂子枝收了油纸伞也没再问,两人走了进去,客栈内的地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听上去像是老鼠啃食的声音一样刺耳。
虽然天还没有完全黑,但下雨天本就阴沉沉的,客栈里面又只开了一盏灯,光线非常暗。不过林序二人皆是修仙之人,倒也能看清里面的布局。
客栈客堂里摆放的桌椅很少,只有两张桌子和星零几张凳子。桌子看上去油腻腻的,在灯下反着令人不适的油光。林序亳不怀疑摸上去肯定能摸一手油。
两人面面相觑在堂屋站了许久,店小二才姗姗来迟。他的身材瘦弱,行动有一些迟缓,举止看上去像一位古稀老人。
但店小二看上去也就是不惑之年,但身上充溢着将死之人的鬼气。
店小二有些恹恹地问道:“两位客人打尖还是住店呢?”
虽然店里环境看上去糟糕,但林序走了一天没有吃东西,因得此时有些饿了,他问道:“有什么菜色?”
店小二道:“啥菜都没有,只有西北风。”
林序顿住了,聂子枝道:“来两间客房吧。”
店小二敷衍道:“好好,就在楼上。”说完很不太情愿地带林序二人去了二楼。
二楼的楼梯间布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林序伸手上去摸了摸,手指碰到的地方都黑了一块。
走到二楼,店小二道:“这里很多房间都是漏水的,你们自己看看住哪间吧。”
说罢,店小二打了个呵欠,转身便走了。
虽然客栈处处透露着诡异,但林序闻言当真仔细看起了屋子,他一间间地打开看。最后选定了两间挨在一起的房间。
等两人进了各自的房间后,林序就支着脑袋望向窗外。
这场突如其来的雨让空气里弥漫着雨水和泥土混合的气味,不难闻,但很闷。
房间的木板已经很老旧了,每一件家具上都有黑黢黢的斑块,宣示着它们年代久远。
林序简单地收拾着屋子,虽然灰尘积压,但好在收拾后也能住人。
赶了一天路,加之晚饭没有吃,林序有些饿了。他看了看窗外,雨已经停了。于是一手撑住窗沿,翻身从窗外跳了下去。
他拿出一个罗盘,用手指在罗盘上划了几道,罗盘发出一阵蓝光,指针飞速旋转后停留在了一个方向。
林序收起罗盘,顺着那个方向走去,没一会就看见了一条小河。
蒹葭苍苍,点点流萤飞舞,月光明朗,好一派江山如画的场景。
只见林序找了一根树枝,便往河边走去。河水不深,他脱去外衫,走到河流的中间。目光炯炯地盯着河面。
看准时机,他动作迅猛地刺向河底,激起的一阵水花声和刺入皮肉的摩擦声。
是条大鱼,林序心满意足地笑了。
他把鱼放到岸边,重新捡了一条树枝,依旧方才的动作,又刺到一条大鱼。
林序优异的捕鱼技术来源于他时常卖不出他自己做的那些小玩意,没有铜钱。他也不善于养殖,于是经常下河捕鱼。
运气好的时候,还能捡到珍珠,也能卖出不错的价钱。
他捡了些柴火堆起来,甩出一张符纸,火便升了起来。
尚有些潮湿的柴,烧起来有些慢。林序去河边处理了鱼,做了个架子,把两条鱼架上去烤了。
他捡了一片叶子,用手指在上面化了一个“来”字,来字青光一现。林序把叶子丢进了火堆里。
与此同时,聂子枝看见屋里的煤油灯变亮了,在火焰上方,有一个青色的“来”字。
他拢了拢衣服,吹灭煤油灯,矫健地从窗户闪到屋外的树上。沿着屋檐向林序走去。
等聂子枝赶到的时候,林序烤的鱼在火焰的灼烧中发出滋滋滋的声音。
他在林序的对面盘腿坐下来。鼗独加
两人坐在火堆旁,红艳艳的火光照得两人像是沐浴在夕阳之下,浪漫又富有诗意。
可惜两人都不是吟诗之人。
烤好鱼,林序递给了聂子枝。两人一人一条鱼。
林序本来静静地吃着烤鱼,无意间余光瞟到聂子枝拿着鱼,有一些踌躇。
聂子枝看着林序,林序如何吃,他便生硬地模仿林序的动作,略显僵硬地把鱼肉撕进嘴里。
在聂子枝把吃进第三根绣花针大的鱼刺之后,林序再也忍不住了。
他道:“别把鱼刺吞进去了,会卡嗓子。”
聂子枝看了看鱼,又看向林序道:“不会卡到的。”
林序又道:“你好像不习惯吃鱼。”
聂子枝笑了笑。道:“鱼我经常吃,只是没这样吃过鱼。”
林序疑惑道:“你平常不这样吃鱼吗?”
聂子枝笑道:“不这样。”看着林序不解的表情,他把整条鱼一吞而下,然后笑吟吟道:“平时这样吃。”
林序眼珠子转了转,思考一会后,捡起树枝又去河里抓了几条鱼。
看着面前的人烤了一整排的鱼,聂子枝眼里嘴角都是掩不住的笑意。他想说其实不用烤的,但是生吞活鱼,在这个静谧的夜里会显得有一些不解风情了。
林序吃完鱼,干脆在草坪上躺了下来。被雨浸湿的草地在火堆旁烤了许久已经干了,林序躺上去暖洋洋的。
头顶繁星点点,未沉的月亮似是岛屿上的孤灯,身旁的篝火传来令人舒适的温度。
林序在这样的环境中,和聂子枝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在聂子枝把几条鱼都吃完之后,两人才慢悠悠地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