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耽美小说>繁华三千>第三章

  方兰生明白的事,与陵端做了十几年师兄弟的陵越,又如何不知?

  只是,陵越比旁人更清楚一点,陵端性子倔强,虽些许小事并不介意装怂充愣,但只要心意一定,就是万马齐发,也难拉他回头。

  当日乌蒙灵谷内,师尊心疼屠苏,又恼陵端百般纠缠,虽依门规定罚,却也委实罚得过重。

  若非如此,也不会惹恼涵素掌教真人,逼得师尊不得不让屠苏独自前往蓬莱,以至魂飞魄散。

  师尊虽不曾说,但陵越心中却知,师尊并非无悔。

  若当日不是一时意气,依律将陵端带回天墉城处置,陵端有涵素真人庇护,不会废仙基而逐出门派,屠苏有援,也未必魂消。

  毕竟,涵素真人与陵端师徒,皆是这当世无二的阵法大家,特别是陵端性刁钻,于阵法之道,往往另有奇思。

  若当日紫胤真人略略抬手,陵端得逃大劫,情面之下,不喜欠人情的陵端也当会相助屠苏,自然,也无今朝之事。

  然,事已至此,悔亦无用。

  陵越削薄身躯挺直如剑,仿佛什么也不能压垮他,但心中却是苦涩难言,连舌根下也似泛出苦来。

  陵川等早由方兰生安排住下,应已入眠,唯方兰生挑灯相陪,伴着陵越枯坐待明。

  天色已不早,却因妖氛而四下不明,紫胤真人也在云游之时接到传讯灵鸟,已赶至方宅。

  紫胤真人来时,也曾查探,确如陵端所言,东海之处天现裂痕,确是棘手。

  紫胤真人来时,陵渊正与陵端在酒楼吃早点,见得水蓝华光破空,势若流星穿界而入降于方宅,便知其已到。

  陵渊咬着牙箸,一双圆溜溜象小猫似的大眼轻眨,含着口中的菜边咽,边含含糊糊的道:

  “哥,执剑长老也到了,人齐喽!”

  “齐了,便好!也不用劳动陵川再去求救,也正好,可以算算,旧账了。”

  陵端修长白皙宛若脂玉的手指,轻拈一瓣沾上肩头的梨花雪瓣,凌厉凤目中带起一丝邪魅之气,浅笑低语:

  “若不让你执剑一脉尽皆灰头土脸,也对不住,我这十数年所受辛苦。”

  天裂之痕,邪魔尽现,因果纠葛,终始那蓬莱一战。

  这一点,连紫胤真人亦是无法辩驳。

  长叹出声,陵越所思,紫胤真人也想到过,只是事已如此,又何能再悔?

  如今,捏拿因果者是陵端,能解困局者是陵端,纵是紫胤真人,也不得不低头。

  紫胤真人不是不曾想过,找涵素真人来解此局,先不言师徒父子的名头与情分,就是涵素真人也是法阵大家。

  只要涵素真人现身,纵是无法,也能解此结。

  然,涵素真人早已远游,休说寻之不见,就是寻见,怕也是纵着陵端胡闹居多。

  “陵端,你有何法可解?”

  紫胤真人知道陵端今日不会让他师徒好过,便也不再强求什么,雪颜清冷,微带无奈,开言:

  “休言什么‘废人’,你之法力已转化为仙灵之力,纵长琴重生,怕也有一战之力。想要老道如何,还是明言吧!”

  “真人爽快!”

  随着紫胤真人语落,陵端随清光一闪,已现身堂前,身畔陵渊怕是还不惯瞬移之术,还在前脚打后脚,绊了一下还转了半圈才停住身形。

  陵端广袖飘飘,翩若惊鸿旋身入座,全无昔日对紫胤真人的敬畏,傲然轻语:

  “紫胤真人乃‘天下御剑第一人’的剑仙,当对上古补天之术,有所闻吧!”

  “你让老道炼五彩之石,学女娲娘娘补全青天?”

  紫胤真人没料到陵端会来这么一句,他总觉,这不象陵端会出的主意。

  果真,陵端长眉轻轩,凤目微挑,似笑非笑,轻饮一口杯中香茗,那神色分明是在嘲讽紫胤真人,不学无术。

  陵渊握拳掩于唇上,转咳一声,挪到陵越身后,小声道:

  “掌教师兄,那上古补天之术在藏经阁中有收录,非是世之流传的女娲炼石补青天。

  而是以仙者之躯融以阵法,注以灵力,以封印天裂,补全其痕。”

  这下,不光陵越深觉其窘,连紫胤真人也觉有些难下台。

  没办法,执剑一脉,师徒皆以自身法力而争强,何曾细看过法阵之典?更何况,是如此偏门的法阵奇术。

  不过,紫胤真人也知,这仅其一,要知,天裂之事需仙者之躯自是指他,那剩下的天墉城危,怕是要陵越去解。

  沧海桑田之变紫胤真人也曾见过,自身生死之事自也不放心上,可陵越乃是他当亲子养大爱徒,纵是百里屠苏也比之不得。

  眼看陵端算计陵越,紫胤真人还是沉不住气,脱口言道:

  “陵端,当日废你仙基,逐你出门的是老道,有何招数尽可施来,老道接下便是,陵越昔日并不曾对你不起,你……”

  “师尊……”

  陵越心感师恩爱重,素日不曾动容的淡然脸上全是愧色,屈膝重重跪在师尊面前,泣不成声。

  “没有对不住我?”

  陵端勾起一抹清浅笑颜,那双凤眸之中冷光凛然,似那雪夜碧空中幽冷繁星,即凉且冷,看着陵越左手食指,上的翼环。

  语声轻缓,入耳却似锋利水刀一般,直沁心魂:

  “师兄幼时逢难,左手食指曾被折损,宗炼长老以殒铁精金所铸翼环相赠,以补师兄不足,是也不是?”

  “是,当时还另赠法器‘慑魂玉铃’,为我防身。长老大恩,陵越并不敢忘。”

  陵越不知陵端为何会忽然问起此事,只能茫然作答,反是紫胤真人与一旁众人似猜到了什么。

  “长老大恩?”

  陵端垂首,冷目如电,直刺陵越双眸,语中全是深深讽嘲:

  “若无陵端撤娇苦求,你以为,只凭你一个方上天墉城,初拜入执剑门下的小弟子,有这面子得宗炼长老垂青,得此之赐?

  翼环也罢,玉铃也好,全是我苦求良久,并为宗炼长老打扇煽火三月,布下数个法阵换来的。

  结果,你将玉铃转送给百里屠苏那怪物,反来对付我。

  没有对不住我?师兄,你有一分对得起陵端吗?”

  陵越心中已有所料,但一语说破,也是心如刀割,原来,无意之举不仅伤及陵端,也令屠苏失援,一切,全是他之过。

  陵越双目轻垂,一行淡淡血泪滴落手背,被他用袖掩去。

  陵端却不欲再多做纠缠,毕竟前尘已去,他无力再理这往事旧怨,下颌轻抬,不再去看陵越。

  冷冷开言,犹若昆仑雪落,清冷之中也有几分寂寥:

  “前事难追,多言无益。陵越真人与百里屠苏有三年之约,相候之诺,纵心有挂碍难成仙道,却可寄魂翼环。

  待得幽都灵女重铸那人之灵,再上天墉城时,以那时真人之魂力,阻止那个怪物,应是不难。”

  “你要陵越困魂数百年,不得轮回?”

  紫胤真人是真的惊了,纵是太子长琴那般仙灵,被困魂焚寂剑中也会为煞气蚀却灵智。

  陵越心有羁绊难登仙途,困魂翼环之中,数百年孤独寂苦,又如何能受得?

  陵越反是心中一轻,立起身形,眸中凄苦之色已敛,轻笑着柔了眉眼,看着陵端轻叹:

  “确是师兄对不住你们,若能解得天墉城之危,困魂,又有何妨?”

  “你若愿,在你百岁之寿日,我会上天墉城设下法阵,其余之事,你自家处理,于我这外人,可全不相干!”

  陵端全然不当回事,他与执剑一脉的恩怨,只待这两桩事了,便做飞灰,自也无需挂怀。

  “陵越,乃是为师无德,误了你们师兄弟!”

  紫胤真人双目微阖,他,终是后悔了!

  陵端却只当是在看人言古,那玉白脸上霜凝雪冻,清削透玉指间挟着一张法阵之图,放于几案之上,不再多言,拂身而去。

  陵渊一时好奇,快手拿过展开,看时,那双圆溜溜的小猫眼几乎瞪出眼眶,失声尖叫:

  “这种法阵,光看就晕,除了师兄,谁还能布出来?”

  他说的“师兄”,自然是指陵端,旁边众人也是深知,忙凑过来一起看时,却见那不大纸张上阵图繁复玄奥,看着都已脑子打结,又何谈布阵?

  紫胤真人个人战力通玄,剑印封印之术也尚可,但要布下如此繁复法阵,却非其力所及,这事儿,还得找陵端方成。

  陵渊轻吐舌尖,慢移脚步,他可不想掺和进去,陵端哥哥心气儿才顺,他才不去给哥哥添堵。

  故,等大家想起让陵渊去寻陵端时,这小子,早不见影儿了。

  桃红、杏粉、梨花白,镇上酒楼前后遍植花树,运河两畔也是柳花纷飞,整个镇子一派初春盛景,似未受妖氛所困的烦扰。

  陵渊在酒楼上寻见陵端,临窗而坐,陵端手持酒盏,鼻端萦绕花香清浅,酒香之中也渗透几分香泽,让人心绪平和。

  “哥,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陵渊欢快的扑过来,拿起陵端摆在另一边的酒就喝,牛饮之势就如同灌水一样。

  天墉城上修仙悟道,弟子们多饮食清淡,而陵端不同,他嗜饮酒,也爱吃雪桃,把自身亲近之人也带偏去。

  以至肇临喜甜,爱吃蜜饯果脯,陵清善制桃花酿,爱食桃,陵渊却是个把酒当水喝的货。

  陵渊一杯尽饮,坐下身后,方才贼贼的凑近陵端,问:

  “哥,你怎么知道百里屠苏会在数百年后归来?该不是,哥你骗人的吧?”

  陵端抬头就是一个爆栗敲过去,打得陵渊一缩头,眼中不由带起几分委屈,小嘴微嘟。

  引得陵端不觉失笑,伸手轻揉陵渊被敲之处,浅浅笑着,似那暖风中的初展新绿:

  “你当紫胤真人是街边儿那卖鱼的老头儿,那么好糊弄?

  天墉城的占星卜天之术,你们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吧?

  这自然是天星示警,不光我占出,紫胤真人与陵越也占到,只不及我所知详细罢了,印证之下,他们自是明白我所言非虚。”

  陵渊点点头,这才心下释然,他是真怕陵越为出气故弄玄虚,若然事败,会令紫胤真人对其下毒手。

  如今事既为真,那就不管,反正是执剑一脉倒霉,又不是他陵渊有事,自然心宽,便也与陵端对酌起来。